还有十分钟就到颂时。
一想到这里,南门走廊的值班守卫祁穆就精神起来。
姚大将军下午吩咐过了,他只需看门到颂时,颂时一到他就调去铎大人身边。
本来祁穆对此是半信半疑的,毕竟守了几个小时都没看到铎大人出现。正以为要守门到天明时,这不,五分钟前铎大人就从东庭风尘仆仆骑来,还在通关时对他撂下一句:“等下替我去西庭办件事。”
办什么事暂且不知,但总比守门强。
祁穆心里乐得很,巴不得快快到颂时,离开这个无趣的岗位。
幸好,幸好只剩十分钟了。
同是值班守卫的陆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其实他本来挺喜欢守门的。
但是,守着南门走廊超过两个小时,搭档祁穆又成日一副“我等下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干一番大事业”的嚣张模样,加上背后东门的两位谢家军是惜字如金的媎媎,他已经快无聊疯了。
不过颂时后祁穆就换班了,没准能换个活泼点的来?做人还是要乐观点。
幸好,幸好只剩十分钟了。
相较二十分钟前将卒大人突然宣布必须严查过关者而造成的一时堵塞,现在的过关速度变得很快,队伍只有六七人了。
祁穆招招手,趋前的是两位身穿黑红盔甲的兵侯和司尉。
冯家军?
对方等级比他们大,陆炬稍微低头表示尊敬,祁穆却不屑对冯家军点头哈腰,直接问:“令牌呢?”
兵侯点头,朝司尉摊开掌心,示意司尉交出令牌。
司尉福了福身,伸进臂甲里,可没摸到令牌。司尉又去找另一个臂甲,还是没有。
兵侯问司尉:“怎么回事?”
话一出,陆炬和祁穆两人愣了一下。
倒不是惊讶于兵侯的女性身份。
纶国的开国皇帝神翎宗就是名留千史的一代君王,女子参军比男子参军早了不知多少年。
不过……
不是说女兵统一交给谢映芮管吗?原来冯开谊手下也有女兵?只有他们所在的姚寻靖部队没能百花齐放?
司尉明显慌了,立即跪下,声音颤抖地回:“大人恕罪!我想是刚才追二皇主时不小心掉了!大人恕罪!”
诶,冯家军不只有女兵侯,还有女司尉?
所以真的只有他们姚家军最逊,全部是男兵吗?
“这个令牌何其重要!千交代万交代你保管好,怎么就……真是令人失望!”兵侯作势要踢她却收住了,只闷闷地哼了声。
司尉猛叩三下头。“要不大人你在这里等着,小的回去找找?”
陆炬也不知作何反应,咳了一声,想和祁穆商量对策。
祁穆却无视陆炬的暗示,不耐烦地说:“没令牌不得过路!队伍后面还有人,别挡着,找到令牌了再来!”
冯家军和姚家军向来互看不顺眼,但祁穆的语气实在太不客气。怎么说对方都是个兵侯,到时告到上头那里,连累的还不是他?陆炬试图缓和气氛:“兵侯大人,我们也只是按规矩办事。麻烦你们拿到令牌或通关文书后再过来一趟。”
“我理解的,也只能这样了,小兄弟。”
没想到,这兵侯还挺通情达理。
出于个人原因,比起男兵,陆炬一直都更喜欢和女兵搭档。
论身手——她们能打。
论头脑——她们冷静。
论能力——她们优秀。
从小陆炬就知道,除纶国外,财雄势大的兆国、民风开放的片国和坐落东南的霁国都推崇女性参政。
尤其是兆国,作为大陆之上实力最强大的国家,上至九五之尊,下至县城小官,清一色的要职皆由女性出任。国泰民安,昌荣鼎盛。
在纶国境内,当人们提起朝严大将军温念岚和夜飒大将军谢映芮时,大家也不会说“她只是一个女人罢了”,反而都会满怀敬意地说“将军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
只感叹当年军校的同届女生个个能打,陆炬技不如人挤破头都挤不进温谢两军,所以他至今都很敬佩她们。
陆炬对兵侯双手抱拳,做出“下一位”的手势。
“快去找吧!”兵侯催促司尉。
“遵!”
奇怪的是,当司尉一站起来,兵侯蓦地挺直了背,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陆炬正疑惑着。
“快趴下!”兵侯喊出声。“有埋伏!”
在那短短的一秒钟里。
南门走廊这里,还在排队的人一听到有埋伏就立刻趴了下来。
东门走廊那里,没有队伍,两位守门的谢家军猫着身,持刀警惕地观察周围。
祁穆也吓得赶紧抱头蹲下,他等下还有任务要出,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陆炬好像没听到一样,呆呆地立着。
第二秒钟。
有个人拉着陆炬的手腕伏下,“不要命了?”
第三秒钟。
看清拉他的人是那个兵侯后,陆炬迟钝地“啊”了一声。
第四秒钟。
东门的谢家军不再猫着身,半跪着准备站起来。
陆炬觉得兵侯的手似乎抓得更用力了些。
第五秒钟。
忽而,有两把匕首凭空射了过来,擦过谢家军的耳侧,直直入墙三分。如果刚才祁穆和陆炬没趴下,那两个匕首大概会穿过他们的脑门。
其中一位谢家叛军反应过来:“有埋伏!”
陆炬的手腕忽然变得很轻,兵侯放开并指着一个方向,她的声音响起:“在那边!”
话音刚落,一个尖叫声从那里传出。随后,一个叛军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手臂扭得不像人样,盔甲上都是血。
要不是刚才那位兵侯料事如神,早早察觉到异样,众人都不知道有埋伏。现在听她指出刺客的方位,又看到了受伤的士兵,队伍趴着的几人不再迟疑,朝兵侯指的方向追去。
那位手臂受伤的尖叫士兵走过来,靠着东南门的墙壁慢慢坐下,看着非常虚弱。
“是五皇殊!”那位受伤士兵张开手掌,露出撕下的一小块衣料。
祁穆当即抢过来看。做工精致华丽,衣服的主人非富则贵。“还真是!那些去追的人也不知道追到没?”
兵侯看罢欲言又止。
“大人,时辰耽误很久了。”司尉观察了一眼天空,战战兢兢地说着。“我现在赶紧去矢鲸宫,看看能不能找到令牌。”
“嗯,快去快……”话没说完,陆炬打断了兵侯的话。
“还用什么令牌?兵侯大人,请!”这兵侯对他有救命之恩,陆炬爽快地让出一条路。
祁穆把衣料收起,视线飘过墙壁上的匕首半秒,然后让路。
“谢谢两位!”那个司尉很是感激,转头对兵侯说:“大人,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兵侯迈出一步。
那个受伤士兵咳了一声,看来受了内伤。
兵侯继续向前,那个受伤士兵又再重重咳出几声。
兵侯没有停下脚步,那个受伤士兵终是按捺不住跪下,声音像是从牙缝挤出:“大人……救救我!我想去青灵宫的御药房拿药!救救我,大人!”
陆炬本想劝士兵不要强人所难,南庭也有个简单医药站,怎知听见那个兵侯背对着他们问:“你想活下去吗?”
宫内钟楼适时地敲了一声。
颂时到了。
祁穆本该走了,但他正看着戏不舍得离开。让铎大人等一会儿应该也没什么吧?
那个受伤士兵愣了愣,点点头。
“有多想?”兵侯又问。
受伤士兵不发一语,只是再次点头。
“那就咬紧牙关跟上,靠你自己的本事活命走到北庭青灵宫!”兵侯始终没有转身看他,跨过南门,踏进了东门走廊。
东门守卫谢家军颔首表示欢迎。
那个司尉看了看受伤士兵,又看了看兵侯的背影,加快脚步进入东庭。
而原本低垂着头的受伤士兵仿佛找到了生的希望,握紧拳头,一步一踉跄地越过门槛,歪歪斜斜地走在了最后。
东庭是内廷最大庭落。
东门走廊非常长,长到仿佛看不到尽头。
走在最前面的烛安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眺望。
除了烟宁和甄序璟外,她再看不到东南门那边的人。
往前瞻,也同样看不到有什么叛军巡逻。
保命第五式:弄虚作假,大获成功!
烟宁松下一口气,“安全了。”
甄序璟掀起面甲,活动活动筋骨,把错位的手臂矫正回去,恢复了原状。
刚矫正好骨头,烛安二话不说抓起他的头盔,猛地推他去一旁,用一把刀将他困在了红墙和自己之间。
“烛安?”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的烟宁一惊,四处张望,怕被人撞见叛军自相残杀。
“怎么了?”甄序璟语气一冷,面色微愠,手指挑衅地覆上烛安握刀的手背。“该不会演场戏就真以为自己武力高强神机妙算了?”
“是啊,确实不如你,是个表里如一的残疾人。”烛安平常自如的语调,像在说一件寻常事。“你自己蠢就算了,别以为其她人也和你一样,这只会显得你更蠢。”
安静的一秒后。
甄序璟唇角勾起。“本来只是想看看,你的运气到底有多好。”
“现在……”他紧紧盯着烛安的眼睛,另一只手手指屈起,颤了一下。“看到了。”
看着两人火/药味十足的对话,烟宁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对。
明明刚才就,配合得天衣无缝啊!
如烛安所说,通关的关键在于信任。
于是,三人合力演了一场名为“信任”的十步戏。
第一,学过武功且在棚屋那里展现过暗杀技巧的甄序璟离队,潜伏在暗处等待时机。甄序璟的角色是“刺客”。
第二,烛安和烟宁照常排队。轮到她们的时候,烟宁要假装弄不见从未存在的令牌,烛安要假装很生气。烟宁提议,为达逼真效果烛安应该打她泄愤。烛安拒绝,并认为品德合格的人更能获得过关机会,但可以做出要打人却克制住怒气的样子,因为那样会更显人性。烟宁的角色是“冒失的司尉”,烛安的角色是“宽宏的兵侯”。
第三,烟宁会站起来假装去找令牌。那个站起来的动作就是暗号。躲在暗处的甄序璟收到暗号后就要在三秒内/射/出匕首。
第四,在烟宁站起来的那刻,烛安要假装神通广大地洞悉埋伏,并让在场所有人趴下。
第五,甄序璟往守门先前站的位置丢出匕首。
第六,多亏烛安的机警,在场的所有人才安全无事。
第七,甄序璟掰自己的肩膀让其脱臼,营造受伤假象,然后尖叫着从暗处逃出来,把脏水泼在五皇殊也就是他本人身上。甄序璟一人分饰两角,此刻的角色变成了“受伤的尖叫士兵”。还有,为了让大家相信真的是五皇殊行刺,甄序璟需要撕下衣服一角作为证据。
第八,烟宁假意提起时间被耽误了许多,此时可能会发生三种情况。一,救下所有人的烛安已经得到了守卫的信任,守卫出于报恩会主动提出让烛安免牌过路。二,烛安已经取得了守卫的信任,但守卫没有主动提出让烛安免牌过路。那么烟宁就要假装离开几步,然后硬着头皮折返回来,神色悲怆地跪请守卫看在烛安救了大家的份上放她们过路去做任务,守卫心软放行。三,守卫没有信任烛安或守卫并没有心软,那么三人就要趁其她人都去追刺客时,杀掉东南门四个守卫。
第九,第八步骤的情况一或二发生了。看到受伤的尖叫士兵伤势过重,宅心仁厚的兵侯施出援手,带他去北庭疗伤。
第十,三人一起正大光明地走进东庭。
烟宁想来想去,如果非得要说哪里没有按着剧本走,那就是甄序璟出手慢了点,以及烛安本该捎上受伤的尖叫士兵可她没有。
第一次演,记错了一两步无可厚非。
除非……
不是记错的?
性命攸关,烟宁每步都不敢做错,想来烛安和甄序璟也该是这样才对!
先出错的是甄序璟,而他的那一步还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有他射出了匕首,大家才会相信烛安所言非虚,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如此说来,甄序璟是故意慢的!
烟宁也来气了。
她们哪里得罪了五皇,啊呸,甄序璟?
从戟蝶宫开始,烛安就只有帮他救他的份。他倒好,为了看烛安是不是真的这么幸运,故意射慢匕首。
好一个过河拆桥的白眼狼。
难怪最后烛安不想带上他。
“不是运气好。”烟宁不满地反驳。“我们靠的全是实力!”
话都说到这里了,烟宁豁出去把心底话也一并骂出来:“你真不是个东西!”
甄序璟想辩解什么,却被烛安的话拉了回来。
“你大可再晚个十秒八秒,晚多久我们都会过关。”烛安毫不躲闪地直视甄序璟,眼里全无半点他是主她是仆的畏怯,更无一丝把他当心上人的倾慕之意。
“因为正好和你相反,我们无名之辈不在叛军的抓捕名单里。”
烛安从来没有忘记,求诸人不如求之己的道理。
更不会忘记,从某种极端的意义上来说,甄序璟和她是活在同一个世界的人。
同一个做过太多龌龊阴暗因此阳光照下来她们也会先本能逃离的世界。
“所以如果你想慢慢玩,我不介意送你一程,让你在阴曹地府慢慢玩。”
远处渐渐传来脚步声。
“我说过了的,我们不是小纪子。”
甄序璟感到手掌下来自她的温度骤然消失。
“我会毫不犹豫……”烛安收刀,慢条斯理地替甄序璟拉下他的面甲。
“背叛背叛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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