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东北门的异样被人发现。
东门走廊的两个守卫死了。
北面城楼的四个守卫也死了,不过他们的尸体被人从高处抛下,支零破碎。
谢映芮的养女,谢逐隐一收到消息就赶往东北门查个究竟。
尸体上的伤口基本分为两种。
一种深两寸半,切口整齐,发力平稳,直入要害。这种伤口类型最多。
另一种则发力不匀,导致同个伤口有两道刺痕,乃武器进入皮肉后有所晃动而成。这种伤口如果不是故意的,多半是武功底子较浅的人刺的。
月亮高挂在天,事不关己地做一个旁观者。
第一种攻击方式,谢逐隐太熟悉了。
是温知礼来了。
谢逐隐、甄息璴和温知礼在年少求学期间自称“崎都三侠”,平日放学后最爱的课外活动就是瞒过皇军,结伴出宫去崎都锄强扶弱。
一年前,谢逐隐跟随谢映芮去边境。
连续几年的国收不利导致百业凋敝,土霸横行,民怨载天。而这些场面,在国土另一边还算繁荣的崎都里是看不见的。
谢逐隐明白除旧立新的刻不容缓,却无法苟同母亲的造反之心。背主这种不忠不义的事,身为大将军的母亲,怎么会做?
闻言,谢映芮望向桥下的人来人往。
“你看看她们,认认真真地看看她们。”
谢逐隐顺着目光看去,行人的脸上毫无光彩,像具行尸走肉。
她理解母亲的意思,但不支持母亲的决定。“生活不好,所以人民不快乐。但如果劝都不劝陛下就判定他是昏君,贸贸然造反,这是何等草率的决定!母亲,至少要努力一次,做好我们的本分进谏再说!”
谢映芮叹了一声。
“如果没有努力过,何故诸侯提出筑坝缮堤修桥铺路却被频繁驳回?如果没有努力过,何故百官提出开源节流中庭依然每天夜夜笙歌?如果没有努力过,何故群臣提出肃佞党革陋俗皇帝始终充耳不闻?该说的,这十年里都说过了。难道我们还要继续麻木不仁,对真正的疾苦视而不见吗?这难道就是努力吗?”
须臾,谢逐隐无奈地问:“温大将军知道这事吗?”
谢映芮不语。
“那母亲想要我做什么?”
回到东北门,侦查完情况的谢逐隐面无表情地骑上马。
耳边回旋着母亲那日的回答,从那座桥离开的谢逐隐注定再无法和从前一样:“记住这些人的模样,然后做你该做的。”
五分钟前。
温知礼负责把风。烛安在后面“换装”,将肩甲换成与预备战甲匹配的款式,并卸下其余两套肩甲。
一套要给烟宁。
另一套则给甄序璟,降低暴露风险,前提是如果他还在队伍里。
“你知道序璟在哪里吗?收到通信宠报信后,我就立刻从眭州赶回来,可惜那时叛军已经入主崎都。”背对着烛安的温知礼说道。
烛安没应。
“我在崎都和外廷耽误了很长时间,最终黑蛇指引我在东北门找到你。”
烛安依然没应。
“姑娘……”温知礼想转身,却又担心于理不合,问道:“你好了?”
烛安直接走到温知礼身旁,抱起其中一个叛军,把尸体摔下城楼。
尸体坠地的“砰”声不小。
温知礼满脸困惑。人都死了,不至于要这么暴力吧?
烛安看他依然未动,把第二个叛军也丢下楼。
“叛军大概还有两分钟就会过来。”烛安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你想知道甄序璟在哪里,就换上盔甲。”
接着,烛安抛下第三个叛军的尸体。
换好衣服的温知礼扛起第四个叛军,在墙边犹豫了片刻。“为什么要这么做?”
“毁尸灭迹。”烛安开始走下楼梯,扶了扶向下耷的大码头盔。“不然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我们偷了她们的战服。”
换掉肩甲的烛安感到安全了一些,但她现在得赶紧去纯园和其她人汇合。
温知礼走在她的左边,行至一半,二话不说就把她拉进暗巷。
做出这个动作的温知礼马上意识到该行为有多鲁莽,在烛安拔刀时急速解释:“抱歉,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
烛安推开他,刀没放下,警惕地看着他。
“刚才没说完,我叫温知礼,你好。”他伸出手,继续先前未完成的步骤。
烛安不说话,也不握手。
“我……”温知礼的手尴尬地僵在空中,他虚虚地握过刀体,当做与她握过手。“你呢?你是?”
烛安单刀直入。“你知道今晚叛/国的都是谁吗?”
温知礼听懂了烛安的隐喻,表情庄重。“我们大当家没有叛/国。”
他口中的大当家是温念岚。
“如果你说谎呢?”
温知礼几乎下一秒就接了话:“如果你不信我,你不会救我,更不会让我跟随你。”
“温家满门忠烈,此次军队谋反与温家绝无半点关系。”温知礼朝她走一步。“如温某说谎,那就让我今晚死无葬身之地。”
烛安注视了他一眼,放下刀,转身步出暗巷。“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我知道甄序璟会去哪里,但不确定他究竟会不会去那里。”
“好。”温知礼追上,一颗心悬着,等待烛安回答关于名字的问题。
但是很久,烛安都没有再说话。
温知礼想着要怎么自然而然地绕回名字这个话题,低头,注意到烛安紧紧握住的拳头转瞬松开。
她的声音不冷不热地响起:“烛安。”
谢逐隐对温知礼的到来十分重视,在没有透露温知礼名字的情况下派了几支突击队调查。
一支突击队在烛安前方吆喝着,随机检查路上的谢军。“你!卷上面甲,报上姓名。”
烛安蹙眉,想往回走,可是后面又有其她士兵涌上,此时走开嫌疑很大。
她慢吞吞地走前,盯着温知礼的背影。纶国高大的女兵虽然不少,但温知礼的男性骨骼在一众女兵里格格不入,被突击队拦截检查的可能性很大,烛安觉得或许该甩掉他了。
可转念一想,甩掉他也无济于事。突击队的随机检查也有可能查到她身上,与其落单,倒不如多个队友。
距离突击队越来越近,烛安思索了种种解决办法与其实施结果,最终定型了计划。
同时,温知礼也在思考如何摆脱眼下困境。现在敌人数量占上风,如果她们两人与对方火/拼的话,胜算五五开。
此时,突击队吆喝到累了,索性在路中央架起一个检查站,有可疑的就检查,没可疑的就放过。路上走动的普通士兵随之排成了一条队列,一个一个安静地排队通过检查站。
除了突击队的指示外,检查站鸦雀无声。
温知礼扭头,只见烛安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她用鼻音发出了类似“嗯”的轻轻一声,示意温知礼维持正常模样,不要转过头来对话。
温知礼照做了。大约两秒后,他感受到烛安的身影趋近,两人仅半步之遥。他还感受到,她用手指在他后腰的铠甲上写了两个字。
一点一横……一竖一折。
队伍的人正在向前,烛安写得很慢,每一个笔画都加大了力度,透过厚重的护甲一一传递给他感知。
这字写得他浑身不自在,还有点头重脚轻,忘了要在脑内勾绘字形。
烛安写完后,他轻微摇头,表示没懂。
于是,烛安又写了一遍。
这一次,温知礼的感官放大,感知到她落指的力量与温度。原先的不自在转变成了一种沉浸的体会。
他的心跟着她的手势描绘出第一个字,继而第二个字。
写完之时,他看懂了那两个字是什么。看了看前方,还有四人。算了算平均检查时间,还来得及。因此,他做了一件天知地知他知的惭愧事。
他再次摇头,表示还是没懂。
后面的烛安貌似气得不轻。她索性再踏前一小步,拉近彼此距离。属于她的鼻息仰在温知礼肩膀下方,他拢起拳,整个人绷紧。这一回,烛安写得更慢却更用力,指尖放开又旋即落下。她写的每一个横竖撇捺重重地穿透他的外甲,轻轻地压入他的皮肤。
温知礼轻笑,像一个讨到糖的孩童。
烛安再次写完时,温知礼还真想再摇一次头。然时间急迫,前面只剩下两人等着检查。若他再违心摇头,人家可能会以为他脑子不好,这有损形象。
温知礼点了点头,表示看懂了那两个字。
烛安立刻后退一步,气息退散。
那两个字是:放蛇。
他关上眼,五感六觉全开,嘴巴开开合合。
裒城周围的几条黑蛇感应到他的召唤,纷纷涌入东庭,按照他的指示来到检查站四处窜。
检查站顿时大乱,怕蛇的躲蛇,不怕蛇的抓蛇。烛安和温知礼趁混乱跨过检查站,往纯园方向跑去。
保命第八式:引蛇出洞,大获成功!
谢逐隐一听到吵闹声就骑马奔来,地上的黑蛇让她意识到温知礼就在附近。她坐在马背上左顾右盼,想找到他。
奈何现场没有他的身影。谢逐隐拉过绳子,将马头调向大家,呵斥众人冷静。
“黑蛇无毒,纯为通信工具!”
局面逐渐平复下来,黑蛇闹了一场后神速钻进墙缝逃走。
谢逐隐脸色未明,始终没有提起温知礼的名字,命令道:“如遇上可疑人物,只能活捉,不得死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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