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空无一人。
东北门的北面城楼上驻守着三个叛军,他们都注意到了下面的动静。
一个叛军试图从高楼射伤温知礼,怎知被他捷足先登用剑挡住。
叛军自知打草惊蛇,破罐破摔地掏出了螺角。
“糟了!”意识到情况危急的烛安捡起地上那支几乎散架的箭,随意一瞄就往城楼丢去。
她没有学过箭术,纯粹是想打断吹角的那个人。
毕竟螺角一响,增援赶到,她就完了。
她忍受着疼痛跑向城楼。
身后,那阵风再次袭来,越过她,噔噔噔地飞上去与叛军打斗。
待得烛安爬完所有梯级,城楼上只剩下温知礼和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叛军。
叛军感应到烛安就在身后,迅速回身挥刀。
叛军这一转身,后背全留给了温知礼,但他没有伺机动手,默默观察着。
烛安敏捷避开刀,把地上尸体踢向叛军,将其绊倒。后者踉跄失足,烛安刀刃向下刺,叛军死亡。
这一切,温知礼悉数看在眼里。
她思维灵敏,动作矫捷。
甄序璟会把那么重要的通信宠交付给她,果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只是,他怎么不记得甄序璟有过这样一个侍女?
温知礼上前一步,伸出手,想正式介绍自己。“你好,我是温知……”
他没说出“礼”。
而是直接拉过烛安,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然后迅速倾向一边。
“抱歉。”他急促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再次使剑对付敌人。
原来城楼上还有第四个叛军,刚刚就站在烛安身后想要偷袭。
第四个叛军比前三个聪明得多,以守为攻,制衡了擅长攻击的温知礼。温知礼不想拖长战线引来更多人,又一次无果的进攻后,剑被打落。
烛安旋即捡起温知礼的剑。“让开。”
温知礼不解,但马上照办,听到烛安以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嘱咐他:“准备好。”
现在换烛安面对叛军。她先把剑往叛军身上丢,欲以此打伤敌人。叛军料到她会故技重施,闪身一避。可人还没重新站好,烛安就已经握着她的大刀,刀尖对外,笔直地往前冲。
叛军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持盾挡着。
预计之中的冲撞没有发生。
叛军稍稍放下盾牌想了解情况。
机会来了!
双手放在头顶,蹲在中间的烛安喊道:“纵横白州无敌手!”
温知礼愣神了半秒,心神领悟,向前跑去。下一瞬借壁跃起,双脚伸前,凌空踹叛军翻过墙体。
叛军抗不过力量,身子后仰,坠楼之际慌乱抓住温知礼的鞋,将他一同拉下楼。
温知礼的手指再一次擦过烛安的头发。
她挣扎了一秒。
想起了很多不应该再想起的事。
一秒后,她选择奔到墙边,及时抓住下坠的温知礼。
十一岁的某个下午,烛安、烟宁和焓宛三人在修理锦妃的梳妆台。
忽然,年纪相仿的大皇主甄息瑶气势汹汹地带着侍女浮词走进杂物房问道:“请问你们谁是烛安?”
三人欠身。“皇主万福。”
炑宸追上来,跪下请罪:“瑶殿,是仆该死,要打要骂,悉随尊便。”
甄息瑶没理他,又问她们:“请问谁是烛安?”
烛安放下木槌。“回殿下,仆是烛安。”
甄息瑶盯着烛安,呼吸深沉。
炑宸继续求饶。“瑶殿,千错万错,是我的错!请你……”
“收拾收拾东西,明天跟我去武场。”甄息瑶不想再听,挥袖转身,侧头俯视炑宸。“我又不会对她怎样,你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甄息瑶踏出房外,又折返回来。小脸紧绷,谁也不看。“等下有人会送米过来,记得验收!”
炑宸想追出去,浮词拦住不让。“殿下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不用再陪读。我看鼓吉宫的活还有很多,请去忙吧。”
而后,浮词伸颈提醒烛安:“请记得带上换洗衣物,以轻便为主。”
“我们要在武场逗留七天。”
烛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着甄息瑶去了武场。
临出发前,烊宋的拇指和食指摸着下巴呈勾状,食指不停点着,久久,得出一个结论:“我看炑宸八成是陪读不认真,把字都读错了,皇主才这样生气!”
烟宁打烊宋的脑袋。“你知道陪读是什么意思吗?陪读又不代表他要把字念出来!”
“那也不代表他不用啊!”
“皇主的心思,我们宫仆莫要乱猜。”畑宥说。
“那也不能让烛安不明不白地去啊,是去送死怎么办?”煊宵扒了一口热乎乎的饭,换腔说:“但大皇主人这么好,每个月都按时给我们送大米,我看她不像坏人。”
“炑宸现在去诗鹰宫请罪,也不知道皇主会不会改变心意。”说话的是炆宜。
“烛安,你会担心吗?”熔守关心起当事人的感受。
烛安摇头。“我觉得殿下只是在气头上,殿下说了不会对我怎样。我只是希望她还能和炑宸做朋友。”
语毕,换焓宛点头。“对,我当时就在现场,我可以作证殿下说不会对烛安怎样。”
一如既往,炜定会在最后出来结束话题。“好了,快吃饭吧。明天我带烛安去诗鹰宫好好给皇主请安,一切都会顺利的。”
说是武场,更像是围有篱笆的草原,场内扎了很多营帐。
烛安和浮词共住一个营帐,与甄息瑶的为邻。
这七天会连续举办骑马赛、刀剑赛、长/枪赛、空拳赛、射击赛和防御赛,参赛者为云土宫书院的一众皇子贵胄。
由于每位学子都必须报名至少一项,向来无心学武的甄息瑶报了个射击赛,做好陪跑的打算。
刚落脚,骑马的晋级赛便开始了。
甄息瑶兴致缺缺,浮词要整理行囊,于是甄息瑶带烛安往膳堂方向走。
远远,甄序璟在马厩里抚摸马脸,烛安忍不住放缓步子望着他。
那时的她喜欢甄序璟,这段过去她不会否认。
回神时,甄息瑶好像已经叫了她几次。
烛安连忙福身,对甄息瑶表示抱歉。
甄息瑶的心情却是大好,笑得爽朗,捏了捏烛安的脸,没头没脑地说:“你呀,原来是和我一样的小傻瓜。”
甫一踏入膳堂,独占最后一排桌子的二皇主甄息璴跳起来,朝她们喊道:“皇媎!这里这里!”
甄息瑶让烛安帮她打菜,说明自己不吃香豆子,就去找甄息璴了。
甄息璴是本次大赛的种子选手,长/枪、空拳和防御常年第一,其她项目都是第二第三,几乎不曾跌出前三。甄息璴年纪轻轻,却已然是蝉联四年的武科总冠军,于是一口气报名了全六项。
彼时,甄息璴旁若无人地靠在甄息瑶肩头。“皇媎,等下我骑马你来看嘛!我拿个第一给你看。”
“你刚刚才说第一是拿给我看的。”三皇主甄息璇坐下来,语气冷淡。
“皇妹,五弟比完了?怎么样怎么样?”甄息璴坐起来,非常关心她的头号对手甄序璟的分数。
骑马赛的话,甄序璟坐一望二,所以甄息璴派了甄息璇去刺探敌情。
“先说你的第一是拿给谁看的。”甄息璇长睫抬起,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气质超尘。
和甄息瑶一样,甄息璇对武艺不感兴趣,但她在文才方面造诣很高。她是云土宫书院的文科第一,考试从无第二过。甄息璇长得很漂亮,但表情总是冷然,让人觉得生人勿近,也只有甄息璴敢在她身边闹腾。
背景声中,甄息璴不合时宜地换了个话题,问甄息瑶:“皇媎,你没带炑宬来吗?有好几个世家小媎专程来看他。”
烛安以为甄息瑶不想听到炑宸的名字,暗暗担心起来。甄息瑶轻描淡写反问:“为什么要专程来看他?”
语气并没有不妥。
烛安松了一口气。
“好看呗!我常常跟人家说,我的皇媎长得最好看,就连书童也是最好看的,好看过云土宫所有男子!”
“你昨天才说我是最好看的。”甄息璇弹了弹甄息璴的脑门,又补了句:“你说炑宬最好看,几个公子要伤心死了。”
“伤心?为什么呀?”甄息璴开窍开得晚,想了想,想了个比较合理的说法。“是我等下要打败他们,他们很伤心?”
皇主媎妹们继续聊天。
中途,甄息璇离开去打菜。
回来经过烛安身边,她问道:“名字?”
“回殿下,烛安。”
甄息璇轻颔首,不再回应什么,径直回到座位和媎媎谈话。
后来,回忆起第一次接触甄息璇的情景时,烛安都会这样说:“她只要看你一眼,你就什么都想给她。”
回到营帐给浮词送饭后,甄息瑶捣鼓出一个平安符,递给烛安。“送去五弟的营帐,说皇媎为他加油打气。”
大概没有人知道,烛安攥着平安符踏入甄序璟的营帐时,她的心里有多紧张。
她听到小纪子问:“找殿下何事?”
烛安小心翼翼地回复练习了几遍的话:“仆是瑶殿的侍女,瑶殿命我送平安符过来,要为……”
她本来想称呼他为“璟殿”,因此特意在句子前面铺垫“瑶殿”,为的就是想让这声“璟殿”听起来自然一些。但练习再多次,她最终还是却步了。
“要为皇殊殿下加油打气。”
没关系的,能和喜欢的人处在同一个房间,她已经很开心了。
“息瑶还会送平安符?”一个陌生的声音。
烛安应声抬头,看到坐在炕上的温知礼放下手中的书,饶有兴致地走过来。
烛安立刻伏身,双手举高,让温知礼端详。
“我替序璟谢过皇主的心意。”他拿起平安符,手指浅浅地滑过她掌心。烛安屏气,有种想逃离的冲动。
真可悲。
以前见到他,想逃。
如今第二次见他,还是想逃。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很多年后再次遇见,她依然想逃。
烛安无法再呆下去,请安退出帐篷。
她回头看过。
甄序璟低头读着书,专心致志,从头到尾没有在意过她的存在。
武场第五天的重点项目是刀剑半决赛,甄序璟和温知礼是对手。
温知礼是上届冠军,甄序璟则没有参赛。
甄息瑶一大早便拉着烛安过来占位子。
他们两人实力不相上下,从早上比到了中午。当甄序璟以一招声东击西成功刺了温知礼一道时,判长宣布比赛倒数最后三十秒。
以为甄序璟赢定的甄息瑶高兴得拍手叫好,望着烛安说道:“五弟真厉害!”
烛安虽然高兴,但不敢流露太多情绪,答非所问地回:“殿下送的平安符很管用。”
此时,场上所有观众倒吸一口凉气,烛安才记起比赛没有结束。
她看向赛场。
温知礼的剑脱手,紧贴甄序璟的脸而过,直入柱子。
甄序璟有片刻失神。
温知礼眼角带笑,一鼓作气向前,跳起,腿伸直,将甄序璟踢出擂台。
“三、二、一!时间到!”判长宣布比赛结束。“本局胜者,温家三公子温知礼!”
“承让了,兄弟。”温知礼走下台,打开手掌。“这招是师母教的,叫‘纵横白州无敌手’。”
落败的甄序璟笑着握上去,借力站起。“无妨,我们从来都是公平竞争。”
“我并没有让你。”
“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让。”
就算死也要拉敌人垫背的这种精神,温知礼打从心底佩服。
要是他,他也必定会和敌人同归于尽。
所以对于叛军死到临头还要拽他下楼这件事,他觉得挺有意思的。
但叛军太小看他了。
虽然防守是他的弱项,但那是和甄息璴那个天才比。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就真的以为防守是他弱项了?
是弱,比大部分人强的那种弱。
反正又不是争武林第一,人家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温知礼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眼前的叛军也以为他只攻不守,正好,他就遂了叛军的愿。
假装用光所有耐心,假装连剑都被打飞。
然后,就在敌人以为有可乘之机时,杀她个措手不及吧!
这么想着,身后却传来新认识的、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那个姑娘的声音。
她说:“让开。”
他听从她的吩咐让开。
她说:“准备好。”
他本来就准备好了。
她说:“纵横白州无敌手!”
他……什么?
她还看过他的比赛?
他在空中蹬脱叛军的手,后者坠亡。然此时他的整个身子已经飞出楼外,他本打算将计就计,使用轻功潇洒降落。
可他没有想过,那个姑娘居然会误会他快要摔死,在最后时刻抓住了他的右手。
他本想说:“谢谢,但我会没事的。”
霍然抬头那刻。
她的半个身躯探出城墙,呼吸都变得困难,但她没有松手。
她戴着面甲,本来就散出的长发因为地心引力而向下垂落。他可以想象到她的面色憋得有多红,但她没有松手。
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还能对他说三句话。
温知礼永远不会忘记——
心脏不受控制地颤了一拍的那种感受。
看不见她的容颜,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确信望进了她的眼睛。
“我抓住你了。”
“别放手。”
“千万不要放手!”
这种感觉迄今为止只发生过一次。
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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