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抓走五皇殊后,烟宁拽烛安回草丛里避一会儿。
温知礼的预测正确。三分钟后,果然有一支巡逻队经过,三人噤若寒蝉。
可是烛安的状态明显不对。双眼放空,好像沉浸在什么事当中,握着烟宁的手不放。
“怎么了,烛安?”烟宁摇了摇她,很是担心。“甄序璟是自愿投降,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
自愿投降?
“答应我。”烛安回过神来,不正面回答烟宁的问题。“不要为我做什么舍生取义的事。”
“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牺牲你自己来救我。烟宁,我要你答应我。”烛安的表情凝重,异常认真。
烟宁一滞,捧起烛安的脸。“我看你是缺水了才这样胡思乱想。”随后,看好形势后率先走出草丛。
“烛安姑娘,我想帮忙找你们的朋友,方才烟宁和我说了他叫炑宬。”温知礼想起以前在书院里见过炑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炑宬是息瑶的书童。”
烛安看烟宁已经走远,急忙跟上。“是。”
“我和炑宬交谈过几次,也算认识,息瑶更是我的朋友。”温知礼说道:“序璟被擒的那刻,我理解了你的心情,所以也想出一份力找到他。”
烛安敷衍地回复了几句,看到烟宁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烟宁!”她小声喊,但烟宁没听见。
烛安疾步走去,只在转角看到一座桥。
那座桥是连接纯园和馨园的生欢桥,底下的湖归馨园打理。
理所当然地,她以为烟宁走到了桥对面,毕竟馨园是她们眼下的必经之地。
烛安跑上桥,想追上烟宁。
她没有看到,其实烟宁是走到了桥边的洼地,用叶子做了个水杯,盛了些水给烛安解渴。
烟宁抬头时,正好瞄到烛安匆匆路过的靴子。她开口,刚发出“烛”音,就被一个浑厚的男声质问。
“谁在那里?”
烟宁松开手,水杯里的水倾泻而下,淋湿了她的靴子。
黏糊糊的。
在桥中央的烛安听到了声音,以为男声是在问她和温知礼。转身,却没看到人。
接着,烛安听到烟宁的声音从纯园那端的桥头传来。“大人恕罪,小的无意打扰。”
烛安的瞳孔瞬间睁大,往前一步,却被温知礼制止。“等等,先别冲动!”
烛安望了望桥头,又望了望温知礼。她不愿烟宁一个人面对难关,却又知道此时出现会打草惊蛇,陷入两难境地。
两人蹲下身子,倚着石雕护栏听对话。不过一会儿,烛安觉得离烟宁太远,又静静地向前移了几步。
“无意?”一个冯军将侯从暗处走过来,抬高下巴观察烟宁。“都听到了什么?”
“没有,真的没有。”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回大人,小的一时口渴来装水喝。你看,这是我刚才卷的水杯。”烟宁慌忙地拿起地下那片叶子,卷了个形状给他看。
“你的上级呢?”将侯瞥见烟宁的肩甲。等级那么低,理应有更高级的士兵一起组队才是。
“她们在成荫林等我。”烟宁尝试镇定回复。
“别吓到人。”冯开谊戴着面甲走出来,把手搭在将侯的肩膀,笑嘻嘻地问:“人家谢兵,哪怕是最低等的司卒也能发现冒充者,比我们冯军强得多。小谢兵,你说对不对啊?”
烟宁打马虎眼:“冯军做事果决英勇,我军都很佩服。”
冯开谊“啪啪啪”地鼓了几声掌,看起来很满意这个答案。“说得好,说得好!小谢兵就连口才都那么好!本大将军很满意!”
语调轻快,却让人不寒而栗。
感觉到危险的烛安不能再忍下去,手扶上栏杆要站起来。
“烛安姑娘!”温知礼压低嗓子。“冷静点,静观其变!”
烛安的眸色一暗,眼里溢满种种负面情绪。“你怎么会懂?”
此时,冯开谊走到烟宁的身边,直视前方,对身后的将侯下达命令。
语气陡然变冷,与刚才判若两人。
“处掉。”
与此同时,生欢桥馨园那端的桥头突然走来两个冯军。“嘿,你们在做什么?”
烛安和温知礼眼神交锋。一秒后,温知礼奔向馨园那端,烛安则奔向纯园那端,两人错肩而过。
烛安对冯开谊怒号:“你敢?”
烛安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入宫前的那段往事了。
却不偏不倚地在今晚想起很多次。
想起那些早已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日子。
从她有记忆以来,她便需要做很多事。
浣衣、扫地、洗菜、耕田、种花,这些她都要做,她也觉得没问题。
唯独有件事,最不耗费她的体力,却总让她感觉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是本能的。而且自从有一次被一个白发奶奶发现后,更强烈了。
离仁称那件事为:收获。
四岁的烛安不懂,两年后六岁的烛安知道了它真正的名字。
不是“收获”,而是“偷窃”。
离仁是人贩子,在烛安还不叫“烛安”的时候,把尚在襁褓中的她抱走。可后来因为离仁的身体原因,她选择把烛安留在身边,并“抚养”她长大。
四岁的烛安学会收获基本功那天,离仁带她穿过集市,收获了不少东西。
离仁拍拍她的头,给她煮了很丰盛的一餐。
那是离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陪她做收获这件事。自那以后,烛安都是一个人行动了。
烛安曾经问过离仁:“为什么我们收获时不可以被人发现?”
“因为这是规则。”离仁把鸡腿夹进自己的碗里。
“规则是什么?”
“规则就是你要听从、遵从的话。”离仁把一些炸鸡皮夹进烛安的碗里。“比如你收获时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
“还有呢?”
“永远不能离开我。”
即使烛安要做很多事,但离仁从不让烛安下厨。她一开始以为离仁这样做是爱她,因为街上的母亲都会叫孩童不要靠近火。直到有一次她叫离仁母亲,离仁反应冷淡,下一秒掀翻了桌子,要烛安今后不能再提起“母亲”二字。
至于不让烛安下厨的最根本原因,是因为离仁不信她,觉得她进厨房会偷吃,所以只让她在厨房外洗菜。
离仁不是她的母亲。
离仁不爱她。
那样的话,母亲在哪里呢?
几时才会来接我?
五岁的时候,烛安在收获时失手了一次,被一个老人发现。
烛安照着离仁教的那样说:“对不起,奶奶。是我贪玩了,请你原谅我,对不起。”
老人放过了她,却让她越来越不喜欢干收获。
回到家的烛安照例把一天中发生过的所有事如实告诉离仁。
离仁当即命烛安打包行李。烛安想带走一盆种了很久的花,离仁不让,还说那是代价。
她甚至都不敢问什么是“代价”,只知道以后不能再失手。
两人彻夜搬离原来的家。
一开始,到了新地方的烛安还挺不开心的,因为那盆花是她唯一的朋友。
后来,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伤心。
某天回到家,离仁在帮一个小女孩梳辫子。
她进屋,阴影落下。小女孩转过身来,对着她笑道:“媎媎,我是雅儿!”
刚满三岁的雅儿蹦蹦跳跳地停在烛安面前,牵起她的手,问她:“媎媎呢?媎媎你叫什么?”
烛安语塞,无助地望向离仁。
名字。
她的名字是什么?
离仁当做没看见,起身走去厨房。“聊完就出来吃饭。”
重新看回雅儿,雅儿眉眼弯弯,似是看出她的窘迫,直接道:“媎媎,你叫雅媎,好不好?”
“意思就是雅儿的媎媎。好不好?”稚秀的脸上是雅儿天真的笑。
烛安握紧她的手,心中的喜悦无以复加。“好。”
雅媎。
雅儿的媎媎。
烛安多希望,她可以一直以这个附属身份活下去。
只做雅媎。
雅儿的媎媎。
刚吃完饭,雅儿昏昏欲睡,直接伏在饭桌上睡觉。
离仁再一次命烛安打包行李。
烛安很惶恐,她今天并没有失手。
离仁沉默地盯着她须臾,随后问:“你想和雅儿一直在一起吗?”
每当回忆起离仁问她的这个问题,烛安的心脏都会抽搐。
思绪回到生欢桥,烛安青筋暴起,直冲冯开谊而去。冯开谊身手极快,出脚踢向烛安。
尚未结束的抽搐与心口新受的震动将她拉入回忆。
离仁问她,想不想和雅儿一直在一起。
烛安用力点头。
全然不知就因为她的一己之私,害得雅儿与她的母父从此分离。
“那就去打包行李。我们三人去新的地方,永远在一起。”离仁说道。
一觉醒来,她们抵达了新的城镇。雅儿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问道:“这里是哪里呀?”
“家。雅儿,这里是我们的家啊。”离仁牵过她的手,带她走进屋子里。“忘记了吗?你看,媎媎就在后面。”
雅儿揉着惺忪的眼睛,突然精神起来,跑过去抱着烛安。“对,我认得媎媎!这里是雅儿的家,雅儿的媎媎!”
烛安摸了摸雅儿的头发,懵懵懂懂地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日夕时分,打扫好房间的烛安被离仁叫进房间,对她说明以后要做的事。
除了教雅儿日常工作外,还要教雅儿收获。
离仁还特别讲解了收获的新规则。
桌上铺开一张地图,画着附近的地形。
离仁指了几个较远的城镇。“以后收获在这些地方做。”又指了几个较近的城镇。“不要在这些地方做。”
“为什么?”烛安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新规则。
离仁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地方官府比较严格,含糊其辞:“因为这里的人玩不起。”
烛安又问:“那以后要去哪里做采购?”
离仁指了一个地点。“就在我们现在的这个镇。”
烛安看了看地图,只从规律中认出“镇”这个字。“这个镇叫什么?”
“灵露镇。”离仁的手指离开地图。“白州最大最热闹的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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