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充斥着谢姚冯三军,是最混乱的庭面。
烛安六神无主地走在北庭宮街上。
前几个小时,她躲叛军都来不及。现在,大摇大摆地走在她们眼皮底下,叛军连看都不看一眼。
温知礼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人多且杂,两个小兵走在边上,倒也不显眼。
忽地,烛安停下脚步,转回头。
温知礼还在。
她有些恼,声线冷淡:“你别跟了。”
他一怔。“不是还要找炑宬吗?”
“我找就可以。”她继续走,拉远了距离。“你走吧。”
“怎么了?”温知礼不明白为什么烛安抗拒他的跟随。“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她负气地喊,引来一些叛军侧目。
烛安收声,快步向前走,拐进暗巷。“总之你别再跟着我了!”
“我承诺过要帮烛安姑娘你找到炑……”
“不用不用不用!我不需要!”激动地拒绝他的帮助后,烛安的眼泪毫无防备地掉落。
悲哀之情犹如后浪来袭,汹涌澎湃。
她靠着墙,身体下移,抽泣不止。“是我叫她出来的……是我害死她的……都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
她的脸埋在手肘后面,手心对手心,像在对天祈祷。
“烛安姑娘,往者已矣。”温知礼单膝跪下,迟疑了会儿,碰了碰她的头盔。“好好活下去,不要辜负她。”
她还在啜泣,温知礼干脆反身坐下,抱起双臂对准巷口。
有人来,他会第一时间知道。
很久,又或许只过了几分钟,一在她身边,时间就不准。
烛安止住了哭声,越过温知礼,走回长街。
越向前走就越能听到一阵打斗声。
烛安循声前进,在青灵宫外面遇上声音的源头。
二皇主甄息璴就在包围圈中心,身轻如燕,打倒了好几个姚兵,护着躺在地上的一位舞姬。
烛安本不想多管闲事,谁知温知礼二话不说跳进去,稳稳地立在了某位叛军伸出的剑刃上。
“息璴!”温知礼身穿叛军盔甲,为免被甄息璴误杀,率先出声。“是我。”
“知礼?”甄息璴又打趴了一个人,惊喜地偏头看他。“你不是在眭州吗?”
“说来话长。”温知礼踩断剑刃,剑柄上挑的那端击中叛军下颌骨,叛军连连喊痛。
“正好。打完他们,我有的是时间!”甄息璴迅速撕拉襦裙下摆,缠在手上。她翻了一个跟斗,接住被踩断的半段剑刃,灵活地在原地旋转几圈,一连击杀圈内第一层叛军。
停止旋转之时,那块纱布亦吸满了血,殷红异常。
大伙儿还没反应过来,甄息璴迅速把纱布一甩,勒紧某个叛军的喉颈,力气极大地操控着那个叛军左碰右撞起来。
第二层的叛军本就站得密密麻麻的。这一碰撞,第二层的叛军一个接一个有节奏地倒下。
甄息璴吆喝一声,被勒住脖子的叛军立时被扯到她眼前。一只手夺过叛军的刀,另一只手掌向前,该叛军被轰出五米之外,陷进墙壁里。
甄息璴还没结束。
她挥刀左一个破腹,又一个穿胸,一一解决第二层尚未咽气的叛军。
甄息璴的身手之快,叫人叹为观止。
见前面两层的同伴无一生还,最后一层包围军的某个人偷偷比了个暗号,其余叛军皆会意。
不妙!
站在圈外的烛安当即踹倒一个叛军,干扰他们的计划,随后缩去一旁墙角。
那人滚呀滚地滚到甄息璴脚边。甄息璴用脚抬起他的腰,往上一抛,再猛踢出去,几个人像酒瓶一样被推倒。
叛军们面面相觑,一个姚兵发号施令道:“别管了,直接上!”
正中下怀!
甄息璴开始运功。
气在她四周聚成肉眼可见的透明体。
在叛军们离她还有一步之遥时,她恢复呼吸,双手在半空中做了个“拨雾见云”的动作。叛军们整齐地被弹飞,倒在血泊中,不过一会便断气。
虽然过程血腥,但站在围观者的角度,不得不承认甄息璴的武打赏心悦目。
甄息璴环视了一周,最终看到角落的烛安。“你……在帮我?”
烛安卷起面甲。“我是鼓吉宫的侍女。”
温知礼补充道:“她是烛安姑娘,我们正在找炑宬。话说你怎么会在北庭?”
“哦。”甄息璴反应平平,脱下浸血的纱布,试图叫醒地上的舞姬。“流青,醒醒。”
孟流青的眉心皱了皱,但没醒过来。
甄息璴撇撇嘴,往四周看看,一把抱起孟流青,转头对其她两人说:“边走边说。”
孟流青是太平宴压轴曲目的舞姬,在宴会上目睹了谁是始作俑者,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但身中剧毒,加上被人砍了几刀,奄奄一息。
甄息璴在路上遇见她,孟流青表示有重要情报告知,以此换取家里以后的生计。
情报说到一半,孟流青昏倒,追兵赶至,故有了刚才的一幕。
“事情就是这样。”甄息璴刚说完前情,孟流青在她怀里动了动,恢复了意识。
三人遂打倒几个小兵,走进守光宫的司天院。
甄息璴以桌为床,用书作枕,让孟流青躺得舒服点。“你说,我听着。”
“皇主……”孟流青握紧甄息璴的手。“你要答应我,绝不食言。”
“本王以纶国皇主身份答应你,本王会照顾你的家人。”
“谢皇主殿下。”孟流青松手,回忆起谷时发生的种种,仍心有余悸。
“我们跳着揭面歌,和彩排时一样,留紫要在高潮掀布,揭晓玉莲。金粉落下,所有人都抬头看。”
“金粉不在舞蹈安排里,我觉得哪里不对,总感觉后面站着人。转身一看,只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一个个像黑无常那样盯着我,要勾我魂魄。”
“而那个皇殊他是白无常,站在最前面,离我最近。他的眼神穿过我的身体,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下一秒,他好像说了一个字,那些黑无常就收到命令冲进来,屠杀使者的侍卫。殿内的皇军无动于衷,帮着他杀掉抵抗的人。”
“我们想往外逃,可那源源不绝的黑无常一直冲进来,一直冲进来。留紫在尖叫、柳红也在尖叫。我想叫她们别喊了别引起注意。结果一把刀从榴蓝的身子捅出来,她的尸体压向我,护着我不让其她士兵发现。她的脸贴着我的脸,睁大眼睛看着我。我躺在殿外,不敢动,怕人家知道我没死。我一直躺一直躺,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人尖叫。我好怕,真的好怕……”
孟流青的声音渐渐变小。
甄息璴抓着桌沿问道:“流青,是谁?杀人的那个皇殊是谁?”
“是……二皇殊。”孟流青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二哥?”甄息璴报出全名确认。“二皇殊甄序琅?”
“我听到丞相喊了‘琅殿饶命’,是他。”
甄息璴想了想平日没什么交际的二哥,再结合了他斯文安静的模样。她早就做过排除法,不是早早出家的三哥,就是这个二哥。“果然是他!”
烛安站不住了。孟流青的刀伤还没有到最严重的地步,为何要在这里等死?还不如马上去青灵宫找药来敷。
甄息璴摇头。“她中毒了。”
“中毒就解毒。”烛安思索了下,话锋一转。“是难解的毒?”
泪从孟流青空洞的眼睛流出。
甄息璴叹气,帮她回答。“流青中的毒是迦连逆。”
烛安总觉得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温知礼震惊地重复了一遍。“迦连逆?”
“嗯。”甄息璴再次撕下襦裙,缠绕手掌好几圈之后,小心翼翼地拆开孟流青手臂上的包扎,露出一小截部分,后又重新包回去。
孟流青的那部分手臂竟然是蓝色的!
人的皮肤怎么会是蓝色的?烛安觉得诡异至极,终于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以前只有她和离仁的时候,她们路过乡镇看到草丛里有个人半张脸都是蓝色的,奄奄垂绝,离仁见状赶紧带烛安离开。
入宫以后,有只蓝色尾巴的小猫死在了宫门前,炜定大喊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中毒了。”离仁说。
“它中毒了。”炜定说。
“什么毒?”烛安两次都问了同一个问题。
“迦连逆。”离仁回答。“是世间五毒之一的粉毒,一接触到皮肤……”
“就会中毒,具有传染性。”炜定回答。“接触到迦连逆的部位会变蓝色。”
“中毒者活不过一宿。”离仁和炜定总结道。
“没有解药吗?”烛安顺口一问。
鼓吉宫前,炑宸刚从北庭回来。确认猫死后,他抓起它的尾巴准备埋去惟园。
炜定紧张地催促炑宸放开猫,不然会被传染。
炑宸镇定地回复:“放心,老师才刚教,中毒者一死,迦连逆的毒性也会消失。”
炜定的眼神却依然充满警戒,炑宸无奈换成抓猫头,然后带着猫跑去惟园。“我先去了!”
炜定不放心,跟过去。“炑宸,你小心点!”
烛安也去了惟园,一脸忧心忡忡。这么厉害的毒怎么会在宫里出现?
炑宸安慰她不要太忧虑,这只野猫应该是在外面中毒的。步雷宫的军卫昨天就收到了通报,正在满世界找猫。等处理好尸体,炑宸就会去诗鹰宫向甄息瑶说明情况,再由她去知会步雷宫,然后再全皇宫消毒。
“所以这种毒会有解药吗?”烛安蹲在小猫的坟墓旁问道。
“有。”离仁正打开门锁。
“有,当然有。”炜定按实土壤。
“只是有解药等于没解药。”炑宸插嘴道。
“怎么说呢?”烛安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世间五毒只有一种药可以解。”离仁成功开锁,走进了家。
“解药只在椿国有,不过就连椿国皇帝也不一定吃得到。”炜定拍掉手上的土。
“它极其珍贵。生产不看地利与人和,只看天意与机缘。”温知礼惋惜地看着孟流青。
三段时空关于迦连逆的解答最终汇聚在一起,以几年前炑宸说出解药名称为终结。
炑宸在木板上写下“猫猫之墓”,插入泥土里。
“这了不起的药,叫六星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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