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蟋蟀声不绝于耳。
孟流青缓了缓呼吸,继续述说宴会的情况。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甄序琅跨过纶皇人头,随脚一踢,人头滚到门槛边,再回滚几步。
踩过稠厚尸血、碎碗破碟和无边金粉,他享受着所有人的注目,走向纶皇特座。
转身,悠然自得地坐下。
他脸上带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平常地问众人:“怎么都站着?请坐。”
“这是什么意思?”被刀顶着脖子的窟使怒问甄序琅。“纶国是用刀来对待贵客的吗?”
“还请窟使多多担待,本王这么做属实无可厚非。”甄序琅喝了口酒。“窟使中了剧毒。如果不困住你,让你到处跑,这置崎都子民于什么境地?你回到窟国感染了人又怎么办?”
“剧毒?”窟使看了眼桌上的食物。“饭里有毒?”不对啊,吃之前都检查过的。
“眼睛!”菁使忽然恐慌地指着窟使的眼睛。“你的眼皮……是蓝色的!”
各国使者纷纷看向窟使,窟使眼珠一转,这才注意到对面霁使的下巴。“霁使你的下巴,也是蓝色的!”
使者们开始慌了起来,与各自的随从确认自己有没有皮肤是蓝色的。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纶相、使者和使者随从都有变蓝的皮肤部位。
唯独身着厚重铠甲的变节皇军、甄序琅带来的叛兵和他本人没有。
甄序琅接着说:“纶国热情好客,欢迎各国使节齐聚太平宴同乐。奈何有个别叛党混入舞队,借机撒下伪装成金粉的粉毒迦连逆。幸好本王发现得早,将这些叛党一一绞杀。”
“可怜我年迈的父皇,毒气攻心,一命呜呼!”甄序琅用平静的表情说着悲痛的消息,根本不觉得难过。
大家都知道蓝色的毒代表什么,听到甄序琅证实毒药是迦连逆,轮番质问起他。
“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纶国好大的胆子,竟敢与七国为敌!”
“你此举无异于向我尘国宣战!”
一片嘈杂声中,兆国使者冷静地分析了局面。
甄序琅的篡位之心昭然若揭,弑君的行为都敢做了,又为何要留下她们的活口?
仅仅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欲望吗?
又为何要编造故事嫁祸舞队?
兆使心里有个预测,开口:“请问皇殊殿下要我们怎么做才会给出解药?”
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甄序琅放下酒杯,淡淡一笑。“那就要看你们愿不愿意配合了。”
听到这里,甄息璴做出推论:“甄序琅在太平宴带兵谋反,却不杀掉异国使者,还捏造了故事把自己塑造成英雄,这是要名正言顺地坐上皇帝宝座!”
“撒下迦连逆让使者中毒,则是为了逼迫使者配合口供,推他上皇位。”烛安也理清了事情始末。
“可甄序琅哪里有解药?”温知礼不明白。“他拿不出解药,使者怎么肯就范?”
“椿使!”甄息璴眼睛一亮。“椿使也在宴会上,他也中毒了!甄序琅一定是威胁椿使把六星弹交出来!”
温知礼不认同这个说法,解释道:“椿使没有帮甄序琅的理由。一,六星弹在椿国境内已经一药难求,今晚中毒的人那么多,椿使拿什么来救?二,虽说访纶的椿使是德高望重的真师,但在六星弹如此稀缺的情况下,即便真师中了毒,他选择自救而不救其她人的可能性更高。三,也是最简单的理由,椿使不会无缘无故带这么多贵重的药在身上。所以回到问题本身,甄序琅怎么肯定他一定可以救那么多人呢?”
身为案发现场的一员,孟流青知道其余三人不知道的情报,于是发表了观点。“其实椿使早早就离开了宴席,并没有中毒,叛军将他五花大绑进来。”孟流青喘了口气,继续道:“我们进去表演前,我亲耳听到椿使说六星弹不再是稀缺资源,为此还送了陛下一颗作为礼物。之后,皇殊在椿使耳边说了几句话,椿使当即神情激动,无条件地答应了二皇殊的请求,派了通信宠彻夜飞回椿国取药。”
“你的意思是……”甄息璴自己都不敢相信接下来的话。“椿使愿意给甄序琅提供几十个六星弹?”
“是的。”孟流青的脸色越来越白。“条件是,纶相和所有使者对今晚的事闭口不谈,对外公开承认他的皇位。”
“但这样还不足够。”孟流青咳出一些血。“光是得到外国使节的支持并不足够,他还想要纶国重臣的支持。”
“谢姚冯三位大将军就是他的支持者!”温知礼顿悟。
“不,他还要更多。纶相他用六星弹收买,谢姚冯大将军他用腐败的国情和滔天的权力收买。他还要更多更多更多。他要所有皇子妃嫔、王侯将相臣服于他,他要做无人敢反的皇。”
“他做梦!”甄息璴不忿。“我第一个反他!”
孟流青被甄息璴的百无禁忌逗得轻轻一笑,然后又咳嗽起来。“他知道如果就这样当上皇帝,其她人一定有所怀疑。所以他在找一样东西,玉玺。找到它,再假立一张遗诏,什么东西都水到渠成了。就算二皇主你知道是假的,就算让你找到温大将军撑腰,试问谁能打败谢姚冯联合起来的军力,试问谁敢不认七国皆认的君王?更何况还有那些向来只认玉玺的世家,她们也不会站在你这边与天子作对。”
“西庭的爆炸声,就是在找玉玺?”烛安用探究的目光问道。
“是的。”
“那如果我们比他先找到玉玺呢?”温知礼寻找着希望。“有没有可能扳倒他?”
“没有用的,皇位已经是他的囊中物,玉玺只是用来‘巩固’他的皇位。无论有没有玉玺,他已然得到了七国和要臣的支持。”烛安把情势看得很清楚,要扳倒甄序琅,实际的突破口在椿国的六星弹上,但烛安不打算对此多着笔墨。“玉玺只是锦上添花。而且既然甄序琅做了那么多准备,那么很有可能他已经打造了一个备用的假玉玺。”
“姑娘你说对了。”孟流青赞赏道:“皇殊确实这么做了。”
“正天玉玺用世间最为罕有的阙壁打磨而成。印鼻不染墨水,印底不沾尘埃,光洁无二。甄序琅也能打造出来吗?”甄息璴惊叹。
“玉玺是假的,一不一样根本不重要,他只将其用作信物狐假虎威。”烛安说到一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司天院外的走廊有叛军巡逻。
甄息璴和温知礼紧靠门后,拿好武器做准备。
烛安用一块布盖住孟流青的身体,躲到桌子底下。
叛军聊着天走过,没有开门检查。
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也到了需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
孟流青自知时日无多,打算把最后一个情报告诉甄息璴。“皇主,还有件事我要和你说,皇后她……”
皇后是甄息瑶的母妃,甄息璴和媎媎甄息瑶的感情向来要好,她不禁紧张起来。
“母皇怎么了?”
“甄序琅当众灌她喝下毒酒,已经回天乏术。”
听到坏消息的甄息璴脸色煞白。
好了,都说完了。所有知道的,孟流青都说了出来。她看了眼从窗纸透下来的月光,问道:“姑娘、公子,死之前可以问问你们的名字吗?好让我知道是谁送我走最后一程。”
“烛安。”
“温知礼。”
孟流青点点头,尝试抓起匕首,但她真的没有力气了。她望向甄息璴,含泪低喃:“可不可以?”
甄息璴深呼吸,向前抱住了她。
“皇主,你答应过我的事……”
“我记得。”
甄息璴抱得更紧,在孟流青的脑后举起了匕首。
“我还想和她们一起跳舞。”
“你会的。”
“真的吗?”孟流青苍白的脸笑了笑,双眼放空。
“真的。”
“太好了……太好……”
甄息璴咬牙把匕首推进去。
孟流青的手猝然落下。
甄息璴一言不发地拉出匕首,恭敬地放下孟流青的尸体,对温知礼说道:“知礼,我有一事相求。”
“皇宫出事后,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了皇妹。奈何她的宫殿已被叛军入侵,被迫投降,叛军挟持她去中庭。”
“我和叛军大战了几个回合,原本就快打赢了,皇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去中庭会会幕后黑手。”
“她交给了我一个任务,要我逃出宫,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告诉温大将军,并让温大将军连夜调兵撤离白州,越快越好。”
“可是这样调兵,势必会惊动到其她大将军。”温知礼不能以温家兵冒险。“需要从长计议才行。”
“只调走最精锐忠心的兵队。温家拥兵过百万,必然是甄序琅日后最想收服的兵权。但如果只撤走其中最优秀的十万士兵,数目不到十分之一,不容易察觉。十万兵将加以养精蓄锐,不说能否成功,至少会有一番作为。”烛安提出折中之法。
甄息璴颇为认同烛安的说法:“你的建议不错,可以一并说给温大将军听。温大将军在行兵布阵和审时度势方面比我们有经验,皇妹想到的东西,想必她也会想到。”
“和皇妹分别之后,我便去找了皇媎,但她不在诗鹰宫。”说到这里,甄息璴转向烛安。“对了,炑宬也不在诗鹰宫,所以你不用去那边了。”
“好。”烛安这么说着,心里开始猜起其她可能的位置。
那就只剩下鼓吉宫了。
“现在遇到知礼,我想请你代替我完成皇妹的任务。”甄息璴对温知礼说。
“我……”温知礼不知所措,一方面他答应过要陪烛安找到炑宬,一方面甄息璴的任务又那么刻不容缓。只好问她:“你为什么不走了?”
“本来皇妹一个人去中庭我就不放心了,现在母皇死了,我又找不到皇媎,我很担心她们。”甄息璴的脸写满了急切。“皇媎应该也投降去了中庭。如果我也去的话,我们彼此能有照应。”
一时不知怎么选择,温知礼撑着桌面发愁。
“温少爷。”烛安知道他是重承诺的人。“我自己可以……”
“息璴,我答应接下这个任务。”温知礼打断烛安,对她说了声“抱歉”后续道:“但请容我推迟一个小时。一小时内,我翻遍裒城与烛安姑娘找人。找到人之后——”
温知礼半是询问半是通知地问烛安:“烛安姑娘,到时能请你随我一同回白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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