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无所畏惧的时候,她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息,会让旁人避之犹恐。
就如同此刻的烛安,卸掉了一身叛军战甲,手握长刀,不疾不徐走在道路中间,似乎毫不介意别人的指指点点。
西庭叛军虽然不多,但见到她的无不抱有诸多疑惑。
她到底是不是叛军?
是的话,怎么不穿盔甲?
不是的话,怎么会有两个叛军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她看起来深藏不露,会不会是世外高手?
我们是问还是不问?是杀还是不杀?
士兵们都不敢轻易下手,深怕反而死的是自己,匆匆路过后也只是回头望她几眼。
一个司级冯兵听着其她人的碎碎念,把烛安的五官、身高和衣服记在脑海里,思索再三后,决定禀告给冯开谊知道。
“温大人,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林惊世被叛军的注目礼搞得浑身不自在,只好和温知礼搭起话。
穿回叛军服装是温知礼出的主意,既然烛安要回去,那他奉陪。
他在井外召唤出三条通信蛇,在它们的皮肤上刻下三皇主甄息璇请求温家兵撤离白州的事。
这些蛇是通信宠,如今要它们昼夜不眠地把信加急送到白州,用时大概是一天一夜,而后必定力竭而亡。
温知礼马不停蹄地赶路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但区别是,他不会死。他很抱歉地抚了抚黑蛇们,心中不忍。然而他不能答应了甄息璴却食言,这是心系纶国的任务,非同小可。
回白州温家找温念岚,告诉当家们宫变真相,做好撤兵和打/战准备,为纶国之百姓谋福祉,这些大忠大义的事业凌驾于他个人之上,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使命。理性如他,应当要亲自走这一趟才对。
但在命运的交叉路口前,温知礼几乎没有半点踟蹰,果决地将正大严肃的道路交给他最信赖的动物伙伴,转而选择了一条长满荆棘、未见晴偶尔雨时而飓总是阴的陌路。
他想去到这条路的终点。
给她,种一棵树。
无论用多少年。
“李嫂嫂,你这样按着人,她要如何回锦妃话呢?”
刚入宫那会儿,小烛安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北庭乱跑,意外撞上一位雍容华贵,坐在肩輿上的女子。
站立在她旁侧的侍女说,那个女子名叫“锦妃”。
美衣华服,富贵逼人,烛安原以为这样的人皆高不可攀,难以亲近。可锦妃不一样,她和善温婉,轻声唤轿夫把她放下,让李婵和轿夫去远处,问烛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七岁大的孩子没穿仆服,衣着邋遢,走路又匆匆忙忙的,锦妃心中多少知道答案。之前就听下人说过有些穷人家会把小孩卖进裒城做仆,今日一见,大抵是了。
她可怜面前这个孩子的遭遇,关心起来。“小家伙,是想家了吗?”
烛安摇头,没有家,何来想家。
不过眼前的女子似乎权力很大,连那个李嫂嫂都怕她,或许她可以救雅儿。
烛安起道:“我不想家,想人。”
“想谁呢?”锦妃以为小家伙会说“母亲”。
怎知,她却回答:“雅儿。”
锦妃提起了兴趣,问:“雅儿是谁?”
烛安跪下。“锦妃,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你要叫‘娘娘’和自称‘仆’才对!怎么可以直呼……”侍女伊鹭不满地训着,锦妃一个摆手,让伊鹭别跟新来的宫仆计较。
她让伊鹭去通知李婵要带这个新仆走走,然后吩咐另一个侍女/优鸶撑伞,对烛安说:“起来吧,我们边走边说。”
烛安跟在锦妃身侧亦步亦趋,告诉她雅儿在寺庙里啉症发作,现在已经过去四天,雅儿恐怕已处于全身抽搐的状态,再不吃药,很可能会……
说到这里,烛安情绪激动,再次跪下,希望锦妃可以救雅儿,要她做牛做马都可以。
锦妃听完叹了很大的一口气,扶起烛安,帮她整理好头发。
“锦妃,求你救救雅儿。”
“你说的这些话,不要和别人说。”
“再这样下去,雅儿会有生命危险的!求求你了!”
“在宫里,记得要谦称自己为‘仆’,尊称主子为‘娘娘’、‘殿下’或‘大人’,不然要挨骂挨打的。”
“娘娘,仆求你……”烛安做最后一次努力。
“记好了,你是新仆,住的地儿是北庭忠气宫,迷路了就问人。我住东庭朱月宫,两日后这个时辰会在西庭惟园,记好了。”
烛安的眼里黯然失去光彩,觉得锦妃文不对题,说了一大堆规矩和地名,就是不愿意救雅儿。
锦妃看出她的埋怨,也不生气,只顺了顺她的头发。“小家伙,你不能什么情绪都往脸上摆。这样下去,雅儿还没见到,你就先走一步了。”
烛安惊愕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锦妃娘娘是愿意救雅儿吗?
锦妃问:“你叫什么名?”
“雅媎。”
“走过这条巷子就是西庭了,惟园就在琴富宫和埙意宫之间。”北西门前,锦妃停了下来,指着西门走廊。“你直走越过琴富宫就到惟园了。不要经过埙意宫,经过就代表你走过了,要往回走。”
“记好了,两日后,我在惟园。你说的那件事,本宫答应你,尽力而为。”
两日后,天气转凉,冷风瑟瑟,烛安假装得了风寒,教事嫂嫂顾及训练班各位新仆的健康,叫烛安围上一条布巾去青灵宫拿药喝。
烛安很顺从地照做了,但哪里会去青灵宫,反而踩着忐忑的脚步往惟园的方向去。肩舆已在那里侯着,却不见锦妃人影。
轿夫指了指惟园深处,烛安意会,这才走进去。只见裹着披风的锦妃背对烛安,伊鹭和锦妃说了些话,锦妃点头,伊鹭看过来。
“娘娘万福。”烛安这两日学了不少皇宫礼仪,似模似样地欠了欠身。
伊鹭长话短说:“这里风大,娘娘又有孕在身不便迎风坐。你看,这是不是你妹妹的东西?”
烛安一看到那条面纱就认得是雅儿之前为她戴的那条,心里高兴的同时不免担忧起来。面纱是雅儿的,但雅儿呢?她在哪里?
锦妃坐在原位不动,搓了搓暖手壶。“你放心,雅儿的母父从稔州千里迢迢赶路,现在她们一家已经在白州团聚,休息一阵子后就举家搬迁,避免离仁找上门。我找了一个信得过的侍从相随,没有人会再伤害她。至于那个把你卖进裒城的男子,描述太少,擒获不到。陛下已经下旨严禁严惩拐子恶行和人口贩卖,离仁和他不日就会被捉拿归案。”
一阵寒风袭过,锦妃颤了颤身子,接下去:“大夫看过雅儿,她身体还很虚弱,搬家后需要静心修养几年。从外州舟车劳顿来裒城路遥病急,只怕恶化,所以她无法过来与你相见。本宫和她讨一信物,说等你来日出宫用作彼此相认之物,她给了这条面纱。雅儿说你看到就会知道的。”
“陛下这两日为了拐卖幼童的事与群臣舌战大动肝火,本宫救雅儿一事算是撞枪口上了。你先暂且在宫里呆一两月,本宫有机会便会和皇上说你的遭遇,让他放你出宫,到时也会告诉你雅儿一家安顿下来的新地址。”
能救回雅儿,烛安就已经感激涕零了,不想锦妃竟如此宽厚,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对着锦妃的背影跪拜下来。“谢谢娘娘!”
伊鹭见娘娘交代得差不多了,手壶又凉了些,深知主子不耐寒的她问了句:“娘娘,不如回了吧?”
锦妃依言颔首站起,伊鹭扯开嗓子喊轿夫过来,免得娘娘多走几步受寒。
临上滑竿前,锦妃转过身来,眉眼淡淡。“小家伙,回去吧,多保重。”
烛安跪得更深,发自肺腑地颂三次道:“遵!娘娘万福金安!娘娘万福金安!娘娘万福金安!”
李婵说的,颂三次寓意吉祥如意。
目送锦妃的轿子走远后,烛安握紧面纱,喜极而泣,欢欣地沿着湖岸跑了起来。
隔天是新仆考核日,烛安一早就做好被流落去无人在意的西庭的打算,毕竟那里逃跑起来比较方便。但锦妃昨日说了会找机会和皇上谈谈,加上她不知道雅儿的新家,只能在宫里先呆上一段日子。
她不太认字,文试随便考考就能做到低于八十分,果不其然当场就被李婵派去西庭。
但李婵心情不错,小升职坐上忠气宫副宫主的位子,给烛安指了笛荣宫干活的差事。
曾经教过烛安新仆知识的六十一如愿去了南庭,后来还成了大皇主甄息瑶的宫仆,得名“溪谦”,与甄息瑶的侍女长浮词相见恨晚,一个月后两人义结金兰。
在惟园的湖救过烛安的十九考试也不顺利,同被流去西庭笛荣宫。
考核完毕后,江嫂嫂带着仅有的两个新仆去西庭。
十九他走在前面,五十五她走在后面盯着十九的背影。行了一半的路,十九转过来,手扒拉上后背,眼神似在问:“我的衣服脏了吗?你怎么一直看?”
烛安连连摇头,不再看他。
到达笛荣宫后,江嫂嫂和负责人交代几句后就离开。
笛荣宫就是个小北庭,里面有小小的膳食房、浣衣局和司寝院,规模很小,专门服务西庭的主子和供西庭的仆人使用。看样子是特权,其实是歧视,为的就是阻止西庭的东西运去北庭混在一起,沾染晦气。
负责人也没多说什么,只问了她们的编号,并说以后就用编号作为名字。哪个院部都不要她们,于是她们成了杂工,哪里需要她们她们就去哪里。拔完苏豆扫地板,扫完地板擦桌子,擦完桌子搬衣服。
忙活一天下来,烛安和十九的对话不外乎“给我那个”、“这个我来”、“你那边做完了吗”。
第二天刚扫完地板,一个和烛安年纪差不多的浣衣局女生匆匆忙忙跑进笛荣宫,喊道:“大事不妙了!锦妃滑胎,小皇主胎死腹中!”
烛安手中的蕉骨帚一落,叫十九帮她先擦桌子,转而往东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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