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安抽出冯开谊藏于腰腹下的匕首,对着谢姚叛军伸出左拳。被包覆在拳头里的匕首刺破她的皮肤,渗出了血。她放手,匕首霎时坠落。
接着,她转向另一头冯军所在的南面走廊,从冯开谊的靴子里拉出一柄小弯刀。刀尖擦伤右掌,她一个放手,弯刀砸到地上哐啷作响。
站在第一排的冯兵被烛安此举激怒。这不是在说他们的大将军也作弊了,但是没得逞吗?杀死了首领不止,现在还要侮辱他们?
“你在公然寻衅吗?别以为杀了大将军就可以随意践踏我们!做你的春秋大梦!”
温知礼第一时间趋前,一边扯碎衣衫包扎烛安手上的伤口,一边将小石子弹向冯兵的嘴。“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冯兵这才收声。
姚寻靖在原地打破僵局:“此战,是冯大将军输了,大家有目共睹。”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烛安该按照约定,老实交出玺印了。
冯兵却对姚寻靖宣布的战果不满意。就算冯开谊有作弊的心,但他到底没有这么做。相反,那宫女是明晃晃靠作弊才杀死的冯开谊,算哪门子的赢?姚寻靖要他们冯家军吞下这种耻辱,开什么玩笑?
一个冯兵把怒火转移到对家身上:“冯大将军尸骨未寒,姚大将军就这么急着拿玉玺去领功了?”
姚军见不得冯军诋毁他们的老大,在伤口上撒盐:“姚军替皇帝效劳,才不在乎那一点功绩!不像你们,争功争得连大将军都没了!”
姚冯两派持续相骂,眼瞅着就要打起来。
烛安出声,不急不缓地说:“都闭嘴!玉玺在我手上。我要亲自会一会皇帝,把玉玺交给他。”
“我记得你方才说了,赢了就会把玉玺交予我和谢军的,现在是想出尔反尔吗?”姚寻靖问。
“姚军不是不在乎军功吗?我就是去献玺,向皇上求个一官半职也没什么吧?”烛安把玩着木盒,利用姚军苦心经营的形象反问道。
“岂有此理!陛下是你想见就见的吗?”姚寻靖觉得她简直痴人说梦。
“给伪君子的话,有辱国体,还不如不给。姚大将军,你说呢?”烛安的羞辱深得冯兵的意,南面走廊的他们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赞同姚军是伪君子。
姚寻靖不恼,反而冷静下来。“你想玩什么把戏?你我心知肚明,你根本没有为新皇卖命的打算。”
“人为财死,我只要大把金子。难得给我好运一回挖到宝贝,我会笨到不要赏赐?你也别说这么多废话了。真有本领,和我单打一次?”
“对啊对啊,和她打啊!”冯军起哄道。
“你还用不着本大将军动手!”
“胆小就直言,没人会笑你。”烛安打开被包扎好的双掌,展示给谢逐隐。“要不然谢小将军想上的话,我也欢迎的。看,我赤手空拳了。”
“就是!快打啊!”冯军振臂呐喊。“打起来!打起来!”
“煽风点火、挑拨离间,你以为我们会落入你的圈套吗?”谢逐隐终于开口说话,仅靠一句话就让三军噤若寒蝉,瞬间团结起本来还在吵架的姚冯士兵,告诫一众叛军敌人在外不在内。
被揭穿目的的烛安从容不迫道:“如果你们要阻止我亲手送上玉玺,杀了我就是唯一的办法。不过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们。”
她突然看向温知礼,低声说了句“借温少爷名字用一下”,然后继续大放厥词:“至今为止,我身边的人都死了,唯独我还死皮赖脸活着,天煞孤星也不过如此。现在的我就只剩下温少爷一个朋友了,如果你们不怕他少一根头发从而得罪温念岚的话,我们不妨赌一把。”
她把冯开谊的尸体踢到谢逐隐面前。“赌今晚这个天到底是站在我这个无名氏这边,还是高不可及的你们这边。”
温知礼站出来,甘之如饴地接受被摆上台一事:“烛安姑娘是我温家贵客。我作为温家代表以项上人头保证,她绝无异心,只是不想再做裒城皇仆,心怀飞黄腾达的远大志向罢了。”
他换了口气,想到了继续留在烛安身边的理由,有条不紊地诉说着:“况且,新皇帝定然也想和我们大当家聊一聊的,温某我很乐意为他做说客。只不过烛安姑娘既是温府贵客,我自会和她站在同一阵线,直到最后。两位大将军,请你们好好考虑清楚。”
田蔚第一次见人把贪慕虚荣说得如此头头是道,也第一次见人不惜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而得罪纶国拥兵百万的大将军。
温知礼勤学好武,体力和智力处于上升期,是志得意满的少年将军。他背靠大山温念岚,又是谢逐隐曾经的好友,有底气不足为奇。
但奇就奇在,他为之出头的那个人。
那个人,名烛安,来自鼓吉宫……
田蔚不再多想,跳下墙,确认无人注意后,离开了南西门走廊。
烛安感激温知礼的义气相挺,但这番说辞未能说服谢逐隐。
姚寻靖的想法比较直接,烛安想去就由着她去。中庭精兵过万,饶是她有通天的本事,能破得了这么多人的防御吗?最好她真的起歹心,这样言而无信的人被精兵乱刀杀死才叫解气。
谢逐隐考虑的东西则不同。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烛安志不在献礼。既然如此,谢逐隐断不可能把这样危险的人物带到新帝和母亲面前。只是如果不让烛安去,她又要与烛安厮打一场。
姚寻靖已作出妥协,其她士兵更不是温知礼的对手。纵然谢逐隐有把握自身武功在烛安之上,但表明立场的温知礼与她势均力敌,她不想与昔日同伴正面对战。只管说她逃避现实吧,但谢逐隐就是不想与温知礼或甄息璴对打,更何况现时还有烛安。烛安心思缜密,有勇有谋,是极其不稳定的因素。
谢逐隐沉思片刻,终是不能违背所想与温知礼一战,但也不能蒙着眼睛忽视潜在麻烦。
她谨遵母亲教诲,牢记百姓悲观的脸孔不敢忘,正在做她该做的事,比敌人更先想好前面几十步的各种可能。
但她是谢逐隐,立誓除暴安良的谢逐隐。这次的敌人不是任何人,正正是一个受尽了兵变之苦的普通民女。
她真的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吗?
她要怎么确定?
正当谢逐隐与内心的自己辩论时,“哒哒”的马蹄声从后传来。
向铎大人上报了事情缘由的田蔚重新爬上墙,乐呵呵地目送铎大人骑马前去走廊中间。
这次的三军起义,不归任何大将军所管的铎大人是万人之上的存在。
众兵士窃窃私语,却无不在铎大人看过来时打住了声。
烛安和温知礼互望一眼,来者不善,但未感觉到杀气。
海心铎在距离他们七步前停下,道:“打开木盒。”
两边的叛军不自觉走过去,想一睹玉玺风采,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一个个伸长颈项瞪大眼睛。
烛安没有动作。
海心铎不言语,只驱马往前两步。
烛安依然不打开。
海心铎再走了两步,马鼻几乎快触到烛安胸前的盒子。
叛军通通驻足,咬牙低呼了一声,知道有人要大难临头了。
原以为烛安宁死不从,谁知她抬高头毫无退怯,一把打开。“近点,大人才看得仔细。”
当世无双的正天玉玺,仅看一眼便知它似其名不凡。皇权与国运彰显在平凉脂面,荣耀与富贵晶凝成雾影斑驳;斗争与血战倾注入疮痍底心,责任与大义湮落于磨砺工艺。
鉴过玉玺的海心铎拉过马头,往南庭方向走,下达了命令:“冯军清理尸首,谢兵带人去中庭。”
“备轿。”烛安随着盒子关上的声响说道:“我要求备轿。”
海心铎蹙眉停下,回过头。
烛安盘腿坐下,锤了锤腿。“一整晚走来走去累死了,我走不动了,请铎大人备个轿子来。”
对于给了一颗枣还讨价还价的烛安,海心铎丧失了耐心,却没有将厌倦显露在脸上,只意味不明地问:“来自鼓吉宫,对吧?”
烛安不点头,也不摇头。
“姚寻靖,备一顶锦妃常坐的轿子给她,务必让她坐得舒舒服服。”
望向海心铎时,人已快马加鞭走远。
田蔚见热闹凑完了,一头扎进谢军里,继续当个不起眼的小卒。
谢逐隐命余淼和杨乐歆留下引路去中庭,和温知礼未说一话,之后携带余下的人回北庭和东庭。
姚寻靖吩咐下属完成铎大人的吩咐,无言地看了看残局,鞭策马背离开。
陆炬自发地担任起轿夫一职,与其她七位姚军合力把轿子抬来。
冯兵把铎大人口中的“尸首”当做是冯开谊,不屑收拾双重叛军林惊世的尸体。
余淼和杨乐歆见状奚落冯兵不尽责,和他们来来往往争了几次,后者才悻悻然地搬起林惊世的遗体。
被问及要把林惊世搬到哪里时,温知礼回答:“走进鼓吉宫几步放置即可,不得再深入踏足。”
以前锦妃坐过的轿子被抬了过来。
罩着轿顶的绸图样是金色的君榕花,轿身朱红,本该华丽气派,却因久无打理暗沉生霉。
往日锦妃风光无限,见轿如见人。烛安不由自主站起,而后尝到物是人非的怅然。她不再看它,转而仰望被乌云完全遮掩却依然努力散出点点明光的月亮。
心里只一个念头。
“最后一战了,看着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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