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到家已经快十一点,屋里黑黢黢的,外头月光皎洁,清光从窗子里洒进客厅,像抹了一地的盐霜。

    老梁多半是睡了,为了避免把人惊醒再挨一顿叨,梁逢雨放轻脚步,拿了毛巾睡衣,刚出卧室,就听到大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进来的居然是老梁,梁逢雨愣住,“您找我去了?”

    “找你干嘛?浪费我生命啊,”梁平松没好气地说,他人很壮实,有一八七,穿了件黑色运动上衣,皮肤也黑,站在玄关那,快要跟黑暗融为一体,还真像个大黑熊,“上哪野去了?”

    “孟好家。”

    梁平松“哦”了声,并不意外,估计是跟孟好吐槽他去了,从小就这样,俩小姑娘之间一点儿藏不住事。

    他换上拖鞋,去厨房。

    梁逢雨跟过去,就倚在门口那,看他从柜子里拿出包泡面,“那您晚上去哪了呀?”

    梁逢雨早早没妈,由梁平松一手教育大,脾气也像他,都不是会认错服软的类型,吵起来一个比一个倔。

    但过不久,父女俩又能跟没事人一样地正常对话,默契得很,仿佛没起过纷争。

    “有个叫张波的,不省心的混蛋玩意儿。训练不上心,还学会撒谎了,跟我说家里有事,跟家里说来学校训练,实际上在网吧泡了一天,我拎人去了,”老梁烧上水,在那拆泡面的料包,满脸愠色,“还跟我狂,我说你爱跑跑,不跑拉倒,短跑队不缺你一个。”

    “就是那个‘井底之蛙’?去年市运会百米第一?”

    “你这记性,用学习上多好啊,”老梁斜她一眼,找了个盘子把泡面盖上,没继续这茬,“我叫你给秦老师送东西,送了没?”

    “下午就送过去了。爸,秦老师好像感冒了,有点咳嗽。”

    梁平松拿了双筷子,“没上医院看看?”

    “他不去,说是在社区诊所配了点冲剂,”梁逢雨到餐桌旁摸走一个小番茄,塞进嘴里,很自觉地说,“过两天我再给他打个电话。”

    秦老师今年有七十多岁,老伴很早就走了,一个人住在青梧巷后头的小区里,没儿没女。

    据说是早年间帮过老梁什么忙,老梁这个人知恩图报,逢年过节都会往他家送点东西,没空的时候,就叫梁逢雨去,偶尔搭上梁星鸣。

    当然,职业所限,老梁一年到头没几天空的,假期也经常要带队去外地集训。

    一来一去,倒是两个小的还跟秦老师亲些,秦老师也拿他们当亲孙子孙女,过年会封两个大红包。

    “那张波要是真退队,还有人能给你拿金牌吗?”梁逢雨又拿了个小番茄,像是打发时间随便聊聊。

    老梁一手叉腰站在橱柜边,等面泡开,点了支烟,可能还在气头上,哼了声,“我差他一个?说实话,他去年拿那金牌也就走狗屎运,一中有个能跑11秒2的脚扭了没上。陈清霁也早退了。不然他还冠军,吃屁吧。”

    “陈清霁?他也是体育生啊?”梁逢雨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老梁果然没察觉到什么,抽了口烟就说了,“他是特招进的a中,高一最好一次跑了…11秒零几吧。省队那边都来人了,最后没去,听说是家里不同意。可惜了,这小子是我见过身体素质最好的运动员。”

    “大学不是也有训练队吗?他有没有可能再加入?”梁逢雨认真问。

    “你当跑着玩儿呢,体育竞技是很残酷的,而且两年多了,你知道他自己是个什么想法?”老梁顿了下,揭开盘子准备吃泡面,很双标地看了梁逢雨一眼,“赶紧洗澡去,晚上少吃水果!”

    梁逢雨从善如流,扔下小番茄,“得令!”

    ---

    又过两天,等耳洞差不多长好,也到了去摄影工作室的日子。

    有撞上张爷爷的前车之鉴,这次两人约在公交车站碰头。搭15路,到某个市中心别墅区。

    林希月的朋友也是个富一代,叫贺徜,染一头白发,戴银色耳钉,穿黑色带爆炸字母的t恤,整个人看起来就很视觉系。

    他拍摄风格总体偏暗色调、故事感,小清新的色系很少,带有浓浓的南地风情,据说因为是那边的人。

    梁逢雨拿到一条黑色吊带裙,先换好出来,视线扫了圈,没看见陈清霁,有点惊讶,“他比我还慢啊?”

    “早出来了,在那呢。”贺徜坐在沙发上,抬了抬下巴。

    他也是三中毕业,美术生,算起来还是梁逢雨的直系学长。今年不过一十出头,一点老板架子都没有。

    梁逢雨顺着看过去。

    一楼拍摄室,搭好的黑色棚布旁边,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衣服,一个工作人员从里头扒拉出一条皮带,递给陈清霁。

    他穿了件白色背心,头发潦草打理过,故意弄得散碎凌乱,背心不松不紧,恰到好处地勾勒出紧实肌肉,腰间新扣上的皮带质感很硬,戒指耳钉在灯下折射出银色冷光。

    看惯了陈清霁平时穿运动装的样子,一下子风格突变,还真有点让人移不开眼。尤其他骨相硬朗,眉峰好看,不笑时,唇形锋利又冷淡,渣酷渣酷的。

    “好带感。”梁逢雨不由自主道。

    “是吧,我也觉得这套风格很带感,很早就想拍这组了,一直没找到长相合适的模特,才耽搁到现在,”贺徜从沙发上站起来,“ok,开拍。”

    考虑到两人是第一次做模特,就先拍了互动性不那么强的,好有一个适应时间。一切就绪,贺徜示意两人在鱼缸对面微蹲,目光穿透水波,往这边看。

    “不用笑,颓一点,甚至厌世一点都可以。”

    梁逢雨有过不少拍写真的经验,陈清霁没有,但他从小学起就开始接受各类赛后采访、比赛的时候旁边有个摄像机也是常事,面对镜头也虚不到哪去。

    加上两人的长相气质和这组片子很搭,贺徜又擅长引导,开始拍摄后,总体都比较顺利。当然废片也不少,都是新人的常见问题。

    “ok,不错,你们镜头感很棒啊,接下……”贺徜话说一半,不巧来了个电话,扫了眼,还挺重要的,边接边用眼神示意他们,“接下来会有拥抱啊牵手这种比较亲密的动作,你俩先交流一下,有什么想法随时说。”

    他说完,就上一旁打电话去了。完全不顾这效果不啻于恐-怖-分-子突然抛出颗重磅炸-弹,丢在两人中间,然后轻飘飘拍屁股走人。

    “他这是……”梁逢雨努力压抑了下自己雀跃到要开出一朵花的心情,缓了缓,调整出一个比较合适的表情,转头,语气装得非常点不可思议,“跟我们说吗?”

    “除了我们,这也没人在拍情侣样片啊。”陈清霁手里挟了支烟,没点,是刚才拍摄用的,就这么撑着桌台,目光与她相接。

    “我就说嘛,情侣样片,不应该只是对视、擦肩这种互动啊,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们呢。”梁逢雨恍然大悟。

    刚才差点遗憾死她了。

    或许是因为那晚,两人喝着难喝的汽水聊了天,陈清霁这会儿看她,心理上多少产生了那么点之前没有的亲近感——跟男女之情无关,非要说的话,是一种“同类”气息。

    他不是什么清高的人,不然也不会为钱改变主意,但这会儿,也确实没法单纯地像之前那样拿她当一个搭档看,“还拍吗?”

    “拍吧,两千五呢,你舍得放弃啊,”梁逢雨拿手指隔着玻璃逗着鱼缸里的鹦鹉鱼,粼粼波光折射在她皎洁的脸上,“而且都说好了,半路撂挑子不太好吧——还是你怕我占你便宜?”

    陈清霁靠在那,瞥她,“话说反了吧?”

    “没反啊,我想画你很久了,既然你不让画,抱的时候感知一下总可以吧?你知道我们画室有个师兄吗,江湖人称‘传奇第一摸’,他画人体除了用眼睛看,还会用手摸——当然,是手臂啊这些部位。摸完画出来那个质感,哇,跟贝尼尼《劫夺珀耳塞福涅》里的肌肤一样,好像有温度和弹性。”

    在她之前,陈清霁就没碰上过这么坦然的女流氓,顿时有点无语地乜着她,“可以什么可以,你们艺术家能别这么前卫吗?”

    “不能,”梁逢雨顿了下,又保证似的看着他,“但我可以克制。”

    “……”

    ---

    话说到这份上,陈清霁没道理比女生还放不开,何况,他也不是被骗来的。

    刚才那支烟,挟在指间有了段时间,已经弯折了,陈清霁从工作室盒子里摸了支新的,南洋红双喜,很有年代感。

    “好,就鱼缸这,板凳拉过来,等会儿你坐下,你站她身后,”贺徜以身示范,坐在了凳子上,示意陈清霁贴近,“但别真贴上去,要的就是那股若即若离的感觉,两人别看对方,看鱼,明白?”

    客厅布置成八-九十年代的港岛风貌,木桌子上摆了只长方形鱼缸,水波透青,游着几条鲜红色鹦鹉鱼。

    梁逢雨下巴搁在桌沿,微微仰脸,陈清霁则站在稍后,单手搭在缸沿,另只手挟烟,搭在桌边,弯下腰,微微靠近她上方。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够塞进一张纸片,说是一个拥抱也不为过。梁逢雨后背衣料单薄,这样贴着,快要碰上,有种能感知到彼此肌肤热意的错觉。

    取景框里,少年少女占据画面右侧,左侧则是半缸游弋的红色热带鱼。光线青中带橙,像落日,又像水族箱。

    “你俩,真就光看鱼呢,”保持这姿势已经挺难,还要分神听贺徜在旁边指挥,陈清霁喉-结轻轻滑动了下,“心猿意马一点,表面看鱼,心里想着对方——想象一下,对方身上让你心动的点,最漂亮、最帅的瞬间啊……”

    “你有没有感觉,我们这样,”贺徜在那描述得绘声绘色,梁逢雨却开起了小差,这个角度,陈清霁都不用低头,目光稍偏就能看到她,“跟下了个海没有区别。老梁知道了,肯定会打死我的。”

    虽然不太合时宜,陈清霁唇角扯了下,有点想笑。

    可能为她这一言难尽的比喻,也可能是两人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氛围暧-昧不明,实际话题八竿子打不着的反差感。

    他表情还是偏冷一点,酷一点,但在贺徜的镜头里,已经微妙的有了点区别。

    “哎,好!这张情绪到位!”

    紧跟着,快门咔嚓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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