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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民宿,梁逢雨一推门,就看见于康康摊成大字倒在床上,双眼无神,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她愣了下,都顾不上去拿毛巾,“她怎么了?”
房间窗户没关严,雨水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水珠飞溅,孟好起身拉上,解释道,“下雨,看不成流星了,她有点伤心。”
“为什么会突然下雨啊,我连星图软件都下好了!”于康康发出一声哀嚎,翻身时,不甘心地蹬了下腿。
梁逢雨换掉湿哒哒的帆布鞋,从行李箱翻出一条毛巾,盖在头顶,也叹了口气,“是啊。”
刚才,她和陈清霁离开日落大道,并没直接回民宿,而是去了那天的夜市吃饭,点完单,就感觉风格外大,吹得塑料布簌簌作响。
像是大雨来临的前兆。
果不其然,快到民宿时,梁逢雨听到头盔上“啪嗒”一声,继而肩膀、手臂、小腿,都感觉到几滴凉意。
几乎没有片刻停顿,雨势渐大,成了一片斜飞的帘,铺天盖地浇下来。
饶是猜到要下雨,这也太突然了,梁逢雨整个人都是懵的,好在,没一分钟,电动车拐了个弯,两人就到了。
他们租的民宿,雨棚很小,里边停了一辆三轮、一辆电瓶车就不剩什么空间了。所以,电动车得停在隔壁不远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锁好之后,再小跑过去。
豆大的雨花砸在水泥路上,奔跑中,连视野也模糊了不少。
不知是谁先朝对方靠近,也或许是心照不宣,两个人的手在密集的雨幕里牵上,直到闯进屋檐,才松开。
“还好吗?”陈清霁潦草捋了把头发上的雨水,看着她说。
梁逢雨今天穿了双不太合适的帆布鞋,后跟常年被踩着,鞋带系得再紧,跑起来也感觉要掉。
一路灌进不少水,咯吱咯吱地响。
“还行,早知道应该挤点沐浴露,顺便把澡给洗了。”梁逢雨拧了下衣角,还有闲心开玩笑。
她一路跑来,头发几乎湿完了,滴滴答答往下落水,还有一绺贴着脸颊,抬手拨弄,一时却没弄掉。
陈清霁看在眼里,手指轻动了下,像是在思考这行为合不合适,末了,还是向前,帮她拨开了,“一会儿上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少年的手指,修长有力,明明淋过雨,该是冷的,触到额头上,却莫名引起一阵细小的发烫。
“噢。”
……
几分钟前的回忆,令梁逢雨脸颊微热,停住擦头发的动作,低头,摊开手掌。
这会儿,掌心好像还带着少年左手的力道感。
令人踏实,而又不束缚的。
她男朋友的触感。
男朋友。
啊啊啊。
“……雨哥,很好笑吗?”于康康正在诉说自己长这么大、n次与流星失之交臂的经历,情绪激动处,却看见梁逢雨弯了下唇角。
顿时噎住,狐疑起来。
“不好笑,这次没看成,可太可惜了,”梁逢雨收回思绪,配合了句,随即扯开话题,“不过,我买了你那天想吃的炸糕,要不要?”
“要!雨哥我爱你!”于康康一听有吃的,精神立马就来了,一骨碌坐起来,拆开包装袋,边吃边问,“不过,你怎么去夜市了?还淋成这样子?”
说话的空当,梁逢雨已经拿上干净衣物和毛巾,走进浴室,门关上的前一秒,她才轻咳了声,“唔,我和陈清霁去的。”
这话乍一听,答非所问,于康康反应了下,才读懂信息量,一下子蹦过去拍门,“啊啊啊你脱单了是不是!你谈恋爱了!快给我讲讲过程!”
就是怕她问个不停,梁逢雨才摁到这最后一刻说,眼下,哪还会开门,在里边笑得不行,“等我出来的。”
于康康哪等得住,她向来是班里的“小灵通”,什么八卦都要拿第一手消息的,撬不开浴室门,就奔向孟好,“好好你一定知道!”
孟好被她摇得炸糕都快掉了,连忙投降,“冷静冷静,我只比你早知道一点点。”
……
等洗完,吹干头发,又将一切“交代”完,雨声也小了许多,于康康八卦够了,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
“真好啊,搞得我也想谈恋爱了。”
床上空间不大,梁逢雨就拖了条椅子过来坐着,一只脚盘在椅面,另只脚随意趿进拖鞋里。
因为怕着凉,她难得把头发吹到全干,手臂举个吹风机都快累死了,这会儿,就很佛系地垂着手刷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和于康康说着话。
就在这时,老梁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他对两个人一直是放养模式,因为梁星鸣做事靠谱,所以,他们一起出门的时候,很少会打来电话或者发消息。
今晚倒是难得。
会发什么呢?
梁逢雨好奇地点进去。
老梁:「图片jpg」
是个快递来的文件袋,蓝白色,左上角,橙红的“e”三个字母分外显眼。再看发件人地址,京北市。
梁逢雨的心忽然“砰”的跳了下。
下一秒。
老梁:「小雨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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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份那会儿,梁逢雨拿了京美校考第九,高考又超出文化线不少,所以,录取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上个月也在电脑上核对过了。
但真正见到录取通知书的这一刻,喜悦的心情也是无以复加的。
她又看了一遍,正打算把照片给陈清霁转过去,不料,却先收到了他的消息。
qingji:「出来一下?」
民宿二楼,有一道长长阳台,半截水泥浇筑,上半截则是玻璃,老板放了一张藤条沙发,茶几,椅子什么的,拼拼凑凑,弄成了个很简陋的小阳台。
陈清霁就坐在那张藤条沙发上,手肘随意搭着膝盖,显然也是刚洗过澡,整个人有种干燥洁净感。头发还没完全干,略显潦草,扫过眉宇。
少年骨相好,鼻梁高挺,眼皮单薄,脸型走势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线条,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
“这是什么?”梁逢雨坐下,看见茶几上放了一碗深褐色的汤。
“可乐姜汤。”陈清霁说。
她扭头,眉稍挑起一丝惊讶弧度,“你煮的啊?”
“嗯,可乐和生姜这儿都有,问老板借了下厨房,”第一次谈恋爱,陈清霁多少有点不习惯,看她直勾勾看着自己,没喝的意思,往后一靠,轻咳了声示意,“要不,给个面子?”
来自男朋友的体贴。
梁逢雨想,是真得给个面子。
她对生姜的宽容度视情况而定,放在菜里,是绝对一筷子都不碰的,但做成姜糖、生姜红糖什么的,倒也勉强可以。
不知道这个味道怎么样。
看着、和闻起来都不太妙。
梁逢雨端起碗,几乎是以一种“大郎喝药”的心态连闷好几口,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意外的不难喝。
生姜的存在感没闻起来那么大,不算太辛辣,反倒是可乐的甜味更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加了“男朋友buff”的缘故。
“你喝过了吗?还挺好喝的。”梁逢雨稍加美化了一下。
陈清霁靠在沙发上,膝盖快抵到茶几,这会略略起身,坐直了点,“没,只煮了你的。”
梁逢雨眼神悠悠地望着他,“不公平啊,我们明明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对——要不剩下一半归你了。”
这算福还是难?陈清霁挺想问的,看她态度应该不难入口,不过好喝估计也谈不上,看了眼剩下的姜汤,“我尝尝?”
“啊,”梁逢雨顿了下,点点头,“哦。”
她本来只是喝不下了,开玩笑一提,没想到,陈清霁还真愿意。
喝她剩下的。
这不就是,间接接/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方才喝下去的姜汤立竿见影,暖流遍布,连心口都有点烧。
陈清霁放下碗,就看见梁逢雨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
外头是让雨水荡涤的世界,阳台上没开灯,玻璃让雨水照得微亮,也酝酿出一股雨气朦胧。
这股水汽,像是揉进了她眼里,剔透、轻软、又带着某种韧性。
梁逢雨就这样撑着沙发,朝他靠近了点,仰头,带点儿认真地问。
“陈清霁,你现在想打我吗?”
——“陈小鸡,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啊,男女之间对视超过十秒,如果互有好感,就会吻上去。”
——“没听过。我一般和人对视十秒,都是准备动手,要试试吗?”
无需言语,彼此对望一眼,都知道她指的是哪一段对话。这会儿旧事重提,像是在找回场子,又更像一句心照不宣的暗示。
陈清霁笑了下,轻轻托住她后脑勺,不必十秒钟,认输般低头,就这样吻了下去。
夜晚一片铺天盖地,周围很静,窗外漆黑一片,院子里种了几棵不知名的花,像是让雨珠砸碎了,香气浮动在雨水里。
也能闻见彼此身上,干燥、温暖的沐浴露香味。
两个人都没什么经验,只是凭本能,借着雨水反射光捕捉对方,亲一下、停一下,蜻蜓点水又连绵。
心跳隐秘而雀跃。
梁逢雨眼睛很亮,像蕴了清水,又像落进繁星,清澈而专注,陈清霁亲了会,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很无奈地笑,“你直勾勾看着我干什么?”
“舍不得错过啊,”两人距离很近,梁逢雨一仰头,呼吸间,气息一扑一跌,都是彼此的味道,“陈小鸡,你闭眼的样子,有点性/感。”
“……”
陈清霁喉/结轻滚,几分难耐地拉开了点距离。
说他性/感,她才是勾人不自知。
这么亲了几下,眼神像能沁出水,偏生又直白大胆,仿若邀约,嘴唇格外明艳,甚至有一股光泽感。
轻易就让人想做更多,只能靠理智牢牢克制着。
对视不过几秒钟,陈清霁败下阵来,像有种默契似的,他略低下头,她就凑上来。
手机时钟按部就班地走着,跨过了十点,再一分、一秒地推移,梁逢雨其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态度自若,浑身都像是过着细细的电流。他眼神发紧,引得她也有点紧绷绷的,脊柱笔直,整个人都快僵了。
终于忍不住闭上眼。
亲完一阵歇一阵,等静下来,两个人不知怎的已经倒在了沙发上,梁逢雨捞过手机一看,都快十点半了。
坐起来整理了下头发,又很命大地感叹,“居然没人出来。”
“我还以为你压根不在意。”陈清霁好笑。刚才亲着亲着,她整个人越靠越近,最后,连手也环他腰上来。
“别人没关系,梁星鸣有点悬。我还不知道他站哪边。”不过,话是这么说,真被发现了,梁逢雨也没在怕的。
大不了威逼利诱,胁迫就范。
弟弟嘛,就是用来欺压的。
“那先瞒着?”
“嗯,瞒着,”梁逢雨应完,又捏捏他的脸颊,也许,是方才已经进行过比这更亲/密的事,所以动作做起来很自然,“你会生气吗?”
“不会,我比较担心老梁生气。一顿打够么?”陈清霁语气是开玩笑,但意思是来真的。
毕竟,老梁的火爆脾气在队里算是有目共睹,气急了,拿记分板拍人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
这还是顾及了师德的情况下。
梁逢雨叹了口气,难得透着点儿真实的忧愁,“我爸那边,确实有点棘手,主要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让我谈恋爱。再找机会探一下口风好了,他要真反对也没关系。反正九月,我们就去京北了。”
说到九月,她才想起自己原本要说什么,弯了弯唇角,“哦对,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恭喜,几号报道?”陈清霁拎了下领口,也坐起来。
“九月二号,挺早的,你呢?”
“九月七号,”京大的通知书寄送比较早,上月末就到了,陈清霁想起什么,“老梁送你去?”
梁逢雨摇摇头,“应该不。他开学事情好多,可能会让梁星鸣送。”
“那,”陈清霁顿了下,“我送你?”
要是两人开学日期接近,梁逢雨肯定一口答应,反正都在京市,有男朋友送,何乐而不为。
但是差了整整五天,她是有宿舍住,他呢?
酒店又那么贵。
“再说吧,万一梁星鸣不好骗呢。”
梁逢雨说的也是事实,陈清霁“嗯”了声,没接着提这茬。
他嗓音本就微沉,也不知是刚亲过那么一场,太干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会儿听着,还带点儿沙。怪好听的。
梁逢雨又心痒痒,想往他怀里蹭,刚起了个头,忽然想起,这人手臂还伤着,别不小心碰到了,于是,小心翼翼凑近,端详起来。
一周左右的时间,大伤口是来不及长好的,但没包纱布的浅口子,早已结了痂,昏暗光线下并不明显,像一道细细的线,不仔细看,还当是个挺酷的纹身。
梁逢雨手指轻轻碰了下伤痕旁边,忽然想起什么,“你那天买的什么药啊?”
“嗯?哪天?”
“药店碰见你那次。”她说。
那都几天前了,陈清霁回忆了下才道,“碘酒,擦手的。”
又有几分好笑,“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
“我还没问完呢——你怎么从家里出来的,你外公肯放人吗。看日出那天,等了我多久,万一我没来呢。游泳那天,你为什么和汪哥先回去了。哦,还有,你朋友圈那张照片,多少个人可见?广撒网可不行啊陈小鸡。”
陈清霁起初还在心里认真记录,想挨个给她答案,结果听半天也没问完,忍不住笑出声,“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
“一个个来吧,”梁逢雨很真诚地说,“理解一下,憋很久了。前几天在冷战才没问。”
“……”
听完每个问题的答案,时钟又往后挪了将近一小时。这会儿,两个人靠在沙发上,腿与腿之间有点距离,但肩膀是挨在一块儿的,顶着“男女朋友”的名字,好像连亲密动作也能变得自然起来,尽管还很生涩。
梁逢雨微微偏头,枕在他身上。
“困了?”陈清霁看她打了个哈欠。
“没,这才哪到哪,我集训的时候可是熬夜冠军,”梁逢雨揿亮手机看了眼,视线又向上,恰好落在少年下巴上,“倒是你,汪哥都说你睡很早,困了吗?”
“训练量大的时候基本沾床就睡,今天不困。”陈清霁说。
不困吗?其实不是。
他生物钟已经养成了,只是不想这么早去睡而已。梁逢雨呢,其实也有一点儿小困,但能克服,更重要的是,想和陈清霁多待一会儿。
两个人不谋而合,就这样静静躺在一块儿,有亲过、抱过以后的满足,缺觉的淡淡疲倦感,也有聊天的劲儿过了,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嗅着对方气息的安心。
气氛太好,梁逢雨觉得,就算这会儿梁星鸣推门而出,她也是懒得动弹的。
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她躺得很随意,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夜空,外头的雨柔声打着树叶,溅在窗台,沾上纱窗,慢慢将线与线之间的一格格填满,像蜘蛛在织一面闪闪发亮的网。
夜空被雨水洗过,分外澄澈。
“其实,我还蛮喜欢下雨的。”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
陈清霁方才一直没说话,但显然注意力随时都在她身上,很快“嗯?”了声。
“有一次八百米体测吧,我感冒了,但又不想单独补考,因为要自己去找老师,很麻烦。于是就在心里祈祷下雨,结果真就下雨了。去京美校考那次也是雨天,好多人抱怨,我还蛮开心的。可能是幸存者偏差吧,总觉得下雨天会有好运气,”梁逢雨说着,顿了下,仰头看他,“不过,今天没看成流星,倒是蛮遗憾的。”
“你喜欢流星?”
“流星也算是雨嘛,而且,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如果有流星,感觉是不是很美妙?好像所有好事,都在一天发生了。”
不过这样也很够了,双喜临门,梁逢雨很知足地想。
下一秒,陈清霁略动了下,像是打算起身,她察觉到,从善如流地从他身上离开,眨了下眼,“怎么了?”
“等我一会儿。”
几分钟后,陈清霁去而复返,像是怕她等急了,少年动作利落,三两步跨上楼梯。
楼上没开灯,光线太暗,等他走近,梁逢雨才看清,他手里拿了几支仙女棒。
“昨天看到老板小孩在玩,就下去问她买了几支,幸好人没睡,”陈清霁递给她一支,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打出火苗,“仙女棒也算雨,是吧?”
太是了。
梁逢雨笑起来,举一反三啊,不愧是学神。
“嗤”一声,打火机离开,仙女棒立即燃烧起来。
耀眼火光雨水一样四溅,光亮令人惊艳,如同无数颗小流星,转瞬即逝,又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璀璨。
两人站在窗边,少年收起打火机,就这么低头看她,嗓音碰在心弦上,有种说不出的撩人。
“许愿吧,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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