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意抿抿唇,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接下来的几日,姒意又借故要替姒云明准备祭礼,又告了两日假。如今她的身份不同了,所以从前与他爹共事的那些个御医,无论辈分年纪,纷纷登门祭拜。温玥是姒云明的得意弟子,自然也是帮着姒意操持。

    姒意送走了几个同僚,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同一侧的温玥道:“师兄,我还有桩事……”

    “是玉辰宫的那位殿下么?”

    姒意有些惊愕地看着他,虽然她一早便知道温玥是个心思敏感之人,可却不知他竟连她的心事都看出来了。

    “唉,那位殿下的脉案,我也看了,只不过……”

    “他怎么了?!”

    “前些日子听闻挨了三十仗,本就身体有痼疾,再加之这惩罚,更是雪上加霜,接连几日高烧不退,委实有些棘手。”

    姒意眉宇间尽是掩饰不住地担忧和愧疚,“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他,如果他真有什么事,那我……”

    她话还没说完,玉翠便急急过来了,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小姐,太子殿下来了。”

    姒意敛起愁容,忙对温玥道:“师兄先进祠堂。”

    “细心应对,莫要急躁。”他有些担忧地提醒着,生怕她一时冲动。

    “我知道。”

    宗政宣刚踏进这三进的内庭,便见姒意乖巧地站在祠堂门口。她微微低着头,倒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可单薄的肩膀却显得有些孤单。

    即便是不用去太医院,她依旧喜欢穿素色的衣侍,头上除却一根必要的玉簪,连任何多余的坠饰都不戴。不施粉黛,倒更显得她清丽干净,犹如燥热夏日中的一汪泉水似的清澈通透,总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他微楞一瞬,不由想起今日去御绣坊看到那些个绣娘在为她绣的嫁衣,鸾鸟成双的大红喜袍,金玉相间的琳琅凤冠,再加之玛瑙坠珠的一双精巧鸳鸯绣鞋……她穿了,定然是极美的吧?

    宗政宣想的入神,倒是没听见姒意正在唤自己,直到她的声音又抬高了许多,他才终于回过神来,为方才在这里想这些而感到有些懊恼。

    宗政宣对她笑笑,一惯淡漠的眸中却是一抹罕见的柔情,“明日还要启程去幽都酆城巡察,怕是需五日左右才能回来,所以才想提前来祭拜一下……岳丈。”

    ‘岳丈’这词汇这般说出来,竟让他觉得心间一暖,不觉又与她亲近了几分,仿佛她如今已嫁给了自己,他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殿下,她亦不是待嫁闺中的太医,他只是一个要出行的丈夫,而她是等自己回家的妻子一般。

    这莫名的归宿之感,总是有些让他喜悦的玄妙。

    姒意点点头,“那殿下随微臣来吧。”

    她进了祠堂,可却又发现他又愣愣地看着自己,这一次的眼神倒比方才更柔情似水,姒意叹了口气,正想提醒,一侧的夜风却先她一步,“殿下,姒太医唤您呢。”

    宗政宣终于回过神来,不觉有些懊恼,这才踏进祠堂,同姒意一起祭拜起姒云明来。

    三祭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祠堂。

    如今正是夏令,黄昏都来得迟些,日头热辣辣的,姒意无法,只得陪他从檐廊处走。这要绕过几条幽僻小园才能到姒府正门,姒意心里想着地图的事,所以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甚至连他突然停下来回身看她都没注意。

    “可是想到岳丈心中难受了?”他低头看她,认真地问。

    姒意一愣,抬头便对上了他一双幽深如潭的眼眸,她干笑一下,点头。

    他略有粗粝的指尖轻触了下她的脸,姒意微楞,却没躲避,直到他温热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别这般难过,日后你只管将我当做你的亲人便好,只放心的依靠我,信任我,陪伴我就好。”他说着,与她以额抵额,喃喃道:“不必再怕了,有我在你身后。”

    宗政宣想,自己或许真的是心悦极了这个女人,即便她这般发愣时,也总是想亲近她,抱抱她,一刻也不想与她分开。

    他是这般想,也是这般做的。

    姒意被他抱紧,总是莫名想到那日雷雨夜晚的场景,总是下意识地想挣扎,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耳畔,说话的时候,薄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白嫩的耳垂,“我一去这般久,你可会想我呢?”

    他向来恭谨漠然,倒不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倒莫名有些羞赧,好在他如今抱着她,否则她定然要发现他发红的耳根了。

    姒意如今想得都是怎么才能让他快点离开,所以只得他说什么都应承,“微臣会想殿下的。”

    “当真?”他声音难掩记喜悦。

    “自然,微臣不敢欺……唔……”姒意话还未曾说完,眼前便是一黑,柔软的唇轻覆在她的唇上,轻的像片羽翼,他的吻虽突然,可却并不像那一日那般掠夺强势,反而是温柔的为她渡气一般,直至蚕食鲸吞……

    直到姒意气息急促,软倒在他怀里,他轻轻喘息,紧紧拥着她,仿佛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舍不得放手。

    ……

    姒云明忌日,温玥理所应当地帮姒意操持着,忙了几个时辰,悼客散尽,两人双双跪于灵牌两侧,终于能说上话了。

    “我去玉辰宫看过,那位殿下的病倒又重了许多,如今连进食都有些难……”温玥顿了顿,看了眼一侧的姒意,没再继续往下说。

    姒意垂眸,长睫轻颤,半晌,一滴泪水顺着她脸颊滑落,没入无形。

    “这几日宗政宣不在宫中,我想见见他。”

    温玥叹息一声,“或许这便是天意,如今倒不是你想与不想了。”

    “什么意思?”

    温玥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那正是东晟皇宫的地图,几乎所有的宫殿甬道都标注的清楚明白。

    “东晟皇宫,当年按照八卦九宫阵法所置,看似与其他宫殿无异,实则暗藏玄机。你看这几座宫殿,他指了指东宫,玉辰宫,凤藻宫还有皇帝常去的月华宫,坤玉殿将这五宫中心连在一处,再加之与几处相对应的宫殿,便是九宫阵图。”

    姒意拔出一炷香碾灭,试着画了一下,还当真如此!

    “八卦中‘离’、‘坎’相对,正是东宫和玉辰宫的位置,东宫虽位置在东,可在卦像上却与之相反,所以按照图上所示,真正的‘东晟之东’应该正是与东宫相对的玉辰宫才是。”

    “所以,我一开始就找错了,地图应该在玉辰宫……”姒意有些无力地道。

    温玥点点头,“所以,最好趁这两日,尽快找出地图,否则再想找机会,便难了。只是如今玉辰宫守卫森严,平日里连太医进去,都要盘查,若想进去,委实是……”

    “我有办法。”姒意打断他的话,转头静静地看着他,“只是还需师兄帮我。”

    ……

    日头快要落下时,卫临如往日一般,又来给祁烨抓药。

    他家殿下每况愈下的身体,让他愁眉不展,似乎连叹出的气都是苦涩的。

    将药房承上后,他又绕到了正在配药的温玥身边,动动唇,半晌才道:“温太医,我家殿下今日好似比昨日昏迷的时辰还长了,奴才求您了,再去看看他吧……”他唉声祈求,只差给他下跪了。

    温玥手上动作一顿,侧头看他,“你随我来。”

    卫临随他进了内院小阁,一开门便见到了他所谓的‘恶毒女人’。

    还不等姒意说话,卫临转身就想走。

    “不想救你家殿下了么?”温玥拦住他。

    “呵呵,我家殿下为何变成这般,某位太医心知肚明,救殿下?不雪上加霜倒是最好。”

    温玥看了眼姒意,又接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唯一的救治办法,我只告诉了姒太医,救不救你家殿下,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我?”卫临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似的,“如今姒太医可是身份非比寻常,之前因着一个小小的玉簪,都让我家殿下差点送命,如今还想做什么连累我家殿下么?我决计不做……”

    他话还没说完,姒意便抬手照着他的脖颈重重一击。

    卫临两眼一翻,当即晕倒。

    温玥吓了一跳,“你……”

    姒意无奈,直接上前去扒他的衣服,“他这人固执,你与他说不清,等他醒来之后,告诉他如何做就是了,这种人只有一招赶鸭子上架’救得了他。”

    正在扒到里衣时,温玥拦住她的手,面色有些严肃,“男女授受不亲,我来。”

    ·

    “小傻子,吃药了。”

    混沌之中,祁烨好似听到了一道了轻柔又空灵的声音,好似穿过了无尽的迷雾那般,又好似等了许久一般……

    他缓缓睁开双眸,眼前恍惚出现了一双隐在雾气中的眼眸,晶莹的好似浸润在澄澈清水中的黑曜石那样好看。

    他薄唇轻扯,笑也好似费尽了力气,喃喃道:“真好,又梦到阿意了……”

    姒意听他这般一说,心好似都被刺痛了一下,一把握住他滚烫的手,声音有些哽咽,“不是梦,我来晚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抬手轻轻覆在她的脸上,挣扎要起身,姒意见状,连忙将他扶起来,让他依靠着自己。

    “真的……不是梦啊……”他咧嘴一笑,一如往日般天真,可眼圈却红了,两滴清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滴在姒意的手上,滚烫滚烫的。

    “阿意是不是……又被欺负了?我真没用,总是保护不了阿意……”

    “没有被欺负,我好好的……”姒意说着,端过一侧的药,递到他的面前,“你将药喝了,我给你奖励,好不好?”

    “好。”他在她面前,十分乖巧听话,哪怕这碗里的药再苦,他也甘之如饴。

    姒意看他一点点喝药后,终于松了口气,连忙往他嘴里塞了两颗蜜饯,缓解苦药的味道。

    祁烨咳了两声,还冲她笑,“一点都不苦。”

    “傻瓜。”姒意嗤笑一声,起身想给他去换额上的冰绡,祁烨连忙拽住她,眼里尽是祈求,“阿意别走,好不好?”

    “我不走,给你换块冰绡。”

    她虽这么说,可他却依旧不肯松手,姒意无奈,只得在他身边又坐了下来。

    祁烨就这么仰头看着她,眼睛都不愿眨一下,生怕这又是个梦,直到自己眼酸流泪。

    姒意笑着捏了捏他高挺的鼻尖,有些无奈地笑笑,似想到了什么似的,从袖中拿出那一块用斯帕包裹的东西来。

    “这是什么?”祁烨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却发现里面竟是那日被夺走的玉簪,不过这玉簪上多了些许裂痕罢了,他又惊又喜,“这是我的生辰贺礼!阿意帮我拿回来了!”

    “一直都是你的,不过这一次莫要再戴出去,至少在这宫中,不要让除你我之外的任何人看到,记住了么?”

    “嗯,我知道了。”

    祁烨小心翼翼地将那玉簪捧在心口,身子往床榻里侧挪了挪,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阿意也过来躺着,可好?”

    “不好。”姒意果断拒绝。

    即便他的思想真的像个孩子似的,可是身体是个男人,她再开放,也不至于要和他同床共枕的地步。

    姒意一脸义正言辞,态度显然十分坚决。祁烨躺在里侧,委屈巴巴地朝她眨眼,仿佛呼唤自己夫君的小媳妇一般。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琉璃色的眼眸在顾盼流转之际有过勾人,姒意白了眼他,起身要走,可还没踏出床榻,身上便是一重,祁烨竟直接从身后扑抱住了她。

    “祁烨!”她有些那恼怒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也不知方才还病得虚弱的人从哪来的力气。

    祁烨下巴搭在她的肩头,低低地笑,语气竟有几分撒娇的味道,“我不放,我要阿意陪我躺一会。”

    姒意皱眉,推了他两次,他就不肯放手。

    她不禁想:我是不是太惯着这小傻子了?

    思及此,她这次真的用了力道,又把他推回到床榻,瞪着他,“给我老实待着!”

    祁烨瘪瘪嘴,躺回床榻,又猛咳了起来。

    姒意一惊,只以为是自己方才力气太大,将他伤到了,连忙上前,“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祁烨止住咳嗽,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两手勾住她的脖颈,微微抬头凑近她,声音软软柔柔的,“就陪我躺一会,只一会儿,还不行么?阿意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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