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节如期来临, 大家换上了校服里最正式的一套——衬衫和西装裤、格子裙。原本常川一中是没有这套校服的,校长去省城考察了一圈回来,从夏仪她们这届开始, 大家就多了这么一套衣服。
这套校服其实料子硬又闷人,就是个样子货, 只是在一些重要场合穿上, 笔挺挺齐刷刷地唬人罢了。
郑佩琪看着满教室的白衬衫,聂清舟和他的同桌互相打领带,她感慨道:“人靠衣装马靠鞍啊,你们一穿上白衬衫都人模人样的。”
顿了顿, 她转头问聂清舟:“那丝带, 是你买的啊?”
郑佩琪说得语焉不详,像是某种暗号。聂清舟心领神会, 他下意识瞥了一眼给他打领带的同桌,平静地答道:“是啊。”
“还挺配的,用上了, 你等着看吧。”
刚刚郑佩琪自告奋勇去给夏仪弄头发,听这意思,应该是说发型里用上了发带。
聂清舟同桌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聂清舟微微一笑:“没什么。”
夏仪要准备开幕表演, 早早地就去换衣服候场,没在这混乱的整理仪表场景里出现。一班搞好衣服排队出发时, 郑佩琪在聂清舟旁边小声说了一句:“真搞不懂, 你们算是什么关系。”
聂清舟充耳不闻地装傻。
学校的大礼堂里坐满了高一的学生,放眼望去白晃晃的一片,跟盖了一层雪似的。一班的位置在视野绝佳的一楼正中间,大家坐下来之后短暂吵闹了一阵,就低下头去该写作业的写作业, 该看手机的看手机。
很快光线就暗了下来,主持人走上舞台说开场词,按流程欢迎领导,请领导致辞。
这是标准的“没人听环节”,聂清舟也拿了一本化学参考书,有一搭没一搭地做着题,一半心思放在书里,一半心思放在舞台上。
当校领导终于说完“祝合唱节圆满成功”后,聂清舟把笔卡在书页上,合上参考书,挺起后背看着舞台。
随着主持人报节目名,夏仪和何老师从左侧走上舞台,两道追光打在她们身上,像是黑夜海洋里的两只小船。
夏仪穿着淡紫色的丝绸长裙,鱼尾裙的底部摇曳着拖在地上,水钻在追光下闪闪发亮。她用灰色薄纱下的手臂提着裙子,显出她白皙突出的肩胛骨。
她的头发盘起来,梳成一个低低的发髻,绑着那根紫色蕾丝发带,发带顺着她的脖子落在她的后背上。
聂清舟觉得自己的心提了起来,好像她的每一步踩在他的耳边,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她在钢琴边坐下,何老师扶着钢琴,向她致意。
夏仪点点头,她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缓缓起舞,麦克风收到了她轻轻的吸气声。然后她干净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像是白色的鸟在大礼堂回旋。
“where in the world have you been hidingreally you were perfecti only wish i knew your secret,who is this utor。”(你在这个世界上还隐藏着什么?你真的如此完美,我只希望我能够知道你的秘密,你的这位老师是谁?)
聂清舟听见了周边此起彼伏,大大小小的感叹声,有个人说:“我去,这声音就跟迪士尼动画片似的。”
“哇这人音乐生吧?”
“不是,是夏仪!我们班的,早跟你们说过了,厉害吧!”
一班的人骚动得最厉害,仿佛与有荣焉,得意地宣扬着。
聂清舟的目光一瞬间都不舍得从夏仪身上移开。何老师唱歌的时候,他就稍微分点心听着周围人对夏仪的讨论和赞叹,那些声音隐约又兴奋,满怀期待和仰慕。
他撑着下巴,眼睛越来越弯,茶色的瞳孔里只有台上那个圆圆的光点,和光点里的女孩。
当他最初坐在那孤岛似的座位上,隔空看着另一个孤岛上的夏仪时,他就下定决心。
他将要驾驶着自己的孤岛驶向她的孤岛,如果她远离,他就更快地靠近。直到两个孤岛接壤,直到与更多的岛屿相连,成为广阔的大陆。
她是他的大明星。
他要让她站在大陆的中心,人群的中央,享受这世上最汹涌的爱意。
直到一班走上舞台进行合唱表演时,聂清舟还觉得自己踩在棉花上,整个人止不住地往上飘。
夏仪的领唱声音一出来,仿佛就真的跟歌名“风筝”似的,有无数风筝在空中盘旋。他们班的演唱水平跟着蹭蹭往上升,在热烈地鼓掌声中进了第一轮。
一班的学生纷纷感慨,这半个月的法语歌词没白背——实际上没人按何老师教的音标背,一班学生的歌词纸上早标满了对应发音的中文,滑稽地写着“赛我郎,那我郎多棒……”
对这首歌满怀爱意的何老师不知道看了作何感想。
进了第一轮,董佳有点发愁地看着她们班的孩子们走上舞台,心里想着他们马上要唱的歌。
这些孩子怎么会选这首歌?听说这首歌还是聂清舟提名的,居然得到了大家最多的投票,这些孩子是学太累憋太久了?
前奏响起的时候,董佳提前摁住了太阳穴。
“刚擒住了几个妖,
又降住了几个魔。
魑魅魍魉怎么它就这么多!
(背景: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杀你个魂也丢来魄也落。
神也发抖,鬼也哆嗦,
打得那狼虫虎豹无处躲!
……
翻过了几座山,
又越过了几条河。
崎岖坎坷怎么它就这么多!
(背景:俺老孙去也)
去你个山更险来水更恶。
难也遇过,苦也吃过,
走出个通天大道宽又阔!”
他们都放开了嗓子唱,唱得气吞山河,响彻云霄,夏仪一丝不苟地给这首和她的打扮格格不入的歌伴奏。台下的观众们笑得不行,一班的学生们一个个眼神里也都洋溢着兴奋,也不管能不能拿名次,先唱了个舒爽。
董佳看着她这些学生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状态,哭笑不得。她想起聂清舟把提案给她的时候,笑眯眯地说:“这首歌大家一定会唱得很开心。多年以后回忆起来,肯定能想起来在学校里还有过这么个合唱节,唱过这么首歌。”
董佳抱着胳膊,忍不住跟着哼起来,心想这也挺不错的。
本来一班的学生都很努力,成绩也不错。就是班里的氛围总是不冷不热的,竞争多过于团结,对学习之外的集体活动都不太积极。
这半年来的几项集体活动结果不错,像是某种正反馈,倒是让班里的气氛变得好了许多。
董佳心想,对嘛,这才是青春啊。
合唱节预定时间是一个下午,但每个表演都多少拖延一点时间,不出所料地远远超时。今天又恰好是周五,没有晚自习,合唱节还没结束很多人就偷偷溜了。
夏仪去后台换完衣服,刚出来转了个角,就听见有人小声叫她的名字。
她转头看去,只见聂清舟靠在墙边,他白衬衫西装裤,单肩背着自己的书包,另一只拎拿着夏仪的书包,笑意盈盈地说:“我们溜吧。”
夏仪愣了愣,然后笑起来,并没有问理由。
“好啊。”
说是溜,他们其实并没有走远。聂清舟带着夏仪去了实验楼,除了高一其他的年级都已经放学,而高一的学生们也都在大礼堂里,实验楼静悄悄的。
聂清舟和夏仪一口气上了七楼,然后直奔通往天台的台阶而去。夏仪困惑地问他:“你要干什么?去天台的门是锁着的。”
聂清舟在那蓝色的破旧铁门前站定,漫不经心地说:“说不定门早锈坏了,或者今天没锁好呢?”
他说着就握上那掉铁渣的圆把手,来回转动了一下,然后用力向外推。仿佛他有什么特殊能力似的,门吱呀呀地叫了两声徒劳地抗争了一下,居然就这么被他推开了。
夏仪睁大眼睛,转头看向他:“你怎么……”
聂清舟用手做了个嘘的动作,眨眨眼睛:“我掐指一算,今天这门一准要坏。”
他和夏仪穿过推开的门,走到了天台上。这是常川一中最高的楼,举目望去四周一片空旷的天空。天台堆积着许多旧桌椅,在雨水的冲刷下早已朽化。聂清舟找到了一张还算新的桌子,用纸把桌面擦干净,然后对夏仪做了个请的姿势:“坐吧,我的大明星。”
夏仪摘下背包坐了上去,她望向聂清舟,好奇地问:“来这里干什么?”
聂清舟没有回答,他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神秘地开始倒数:“六、五、四、三、一、一!”
当吐出“一”这个字的时候,聂清舟的手高高扬起,他手里五颜六色的纸花随着他松手而迎风飞扬,朝着夏仪飘去。
与此同时,在他的背后,夏仪的面前,无数烟花绚烂地升空,在灰蒙蒙的天色里亮成一片海洋。
“suprise!”
在那盛大的烟花下,聂清舟张开手臂,粲然一笑。
多年后的采访里,主持人问他学生时代印象最深刻的、最美好的事情。
那时候的聂清舟在镜头前思索了一会儿,说在高一合唱节结束前,他偷偷溜出去。那天实验楼的门正好坏了,他上到天台,六点半的时候,在那里看了一场绚烂的烟花表演。
主持人问他,怎么知道在那里能看到烟花的?
他笑笑,说恰巧,后来才知道是县里面搞庆典。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恰巧的事情。
聂清舟曾经觉得,他从2021年的聂清舟里获取的信息,和夏仪相关的太少了。
可是他逐渐发现,或许那个聂清舟面带笑意说的许多事情里,都有夏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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