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风卷着纸花飞过夏仪的头顶,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白衬衫墨蓝色领带的男生。他笑得眉眼弯弯,头发和领带都被风吹得飞起来,张开手臂仿佛一个天才的魔术师。

    太阳已经落山了,  但天还没有完全黑,  世界一片清清冷冷的淡蓝色。在他身后,  烟花在淡蓝的底色上腾空而起,  明明灭灭。

    在这个短暂的时间里,火与灯可以和阳光抗衡,即便是燃烧也不刺眼,所有光线柔和地交织在一起,  像是在水里涌动的彩色的鱼。

    夏仪的脑海中响起温柔的音乐声,  她想,聂清舟可能真的会魔法吧。

    聂清舟也转过头去看向天边的烟花,  他向后退了两步,用胳膊撑着桌面,靠在桌子上。

    “真好看啊。”他感叹道:“天变黑前的最后十分钟黄昏,这时候的烟花最好看。”

    “嗯。”夏仪点点头。

    她仰着头看向蓝色的天空,  白皙干净的脖颈微弯,紫色的发带在风里摇曳,含糊地哼着一些旋律。

    聂清舟偷偷地瞥了她一眼,烟花的光芒在夏仪深黑的眼眸里涌动。她神情专注,就像多年以后,  在演唱会上抬头看着会场舞美烟花时那样。

    他表妹分享给他的许多演唱会视频里,只要烟花升空夏仪无一例外都会抬头去看,就算是正在演唱、正在弹琴也不能阻止她。

    当时他表妹翻着视频,跟他感慨地说:“夏仪像个孩子。我一直觉得她身体里有个特别真诚,  特别简单的灵魂。”

    现在她是他的夏仪,很快她就会摘去“他的”这个头衔,成为属于整个世界的夏仪。这个世界上数以千百计的人,都希望得到她的爱。

    他甚至莫名其妙地,会与她渐行渐远。

    聂清舟看着夏仪,她坐在桌子上,手在他的手边,只有一指的距离。

    他着魔似的看着那微小的距离,手慢慢地挪近,夏仪却在此刻突然回过头来,与他对视。

    “怎么了?”她认真地问道。

    夏仪看见了聂清舟眼睛的慌乱,就像烟花一样一闪即灭。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故作镇静般说:“啊……哦,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最近好像有很多人跟你表白。”

    夏仪怔了怔。

    她想,也有很多人向你表白啊。

    但夏仪只是点头说:“我拒绝了。”

    他们都转头面向烟火,烟花已经进入尾声,天色也逐渐黑下来。

    聂清舟清了清嗓子,说:“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关于恋爱这件事?”

    他的声音有点干涩,好像有些紧张。

    夏仪莫名也跟着紧张起来,但是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没有想法,没有时间,而且影响学习。”

    聂清舟沉默了半晌,人倒是不紧张了,他僵硬地举起拇指。

    “我觉得……你这个思路很正确。”

    好消息是,夏仪和他一起经历的这些事,她没觉得浪费时间影响学习。

    不好不坏的消息是,夏仪和他一起经历的这些事,她压根没往恋爱那方面想。

    聂清舟怀疑在夏仪这里,“恋爱”只是个没有任何含义的名词,只存在表白和拒绝之中。

    手机的震动打破了安静,聂清舟低头看了一眼就笑出声来,他举起手机在不明所以的夏仪面前晃了晃。

    “我们二轮合唱,《通天大道宽又阔》得了第三名!不负众望啊!”

    这时候手机又震动一声。

    夏仪靠近手机,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屏幕,然后神色严肃地看向聂清舟:“佩琪说,董老师准备点名,提前溜走的算早退。”

    两人沉默了极短的一瞬间,立刻从桌子上跳下来。聂清舟刚迈出一步,就大叫一声,表情扭曲地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夏仪低头一看,地上爬着五六条蜈蚣,看来天台上可能有个蜈蚣窝,被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惊动了。

    她想起来聂清舟似乎很怕蜈蚣,他们刚刚遇见的时候,他就差点因为蜈蚣暴露自己的位置。

    夏仪笑了。他也有魔法失效,无法从容不迫的时候啊。

    聂清舟感觉到一双有点凉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他在黑暗里愣了愣,听见夏仪的声音:“跟我走。”

    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在无法琢磨的黑暗里跟随她的步伐。大概十步之后,夏仪放下手,聂清舟的视野重新明亮起来,他们已经站在楼梯间里。

    聂清舟伸手把通往天台的门关上,然后两个人默契地一前一后飞一般奔地下楼。他望着身前夏仪发间飞扬的紫色发带,不禁笑起来。

    在这个时空里,他是混沌的薛定谔的猫,似乎能看清未来,又什么都看不明白。

    但是那也没关系,至少他拥有此刻。

    夏仪和聂清舟赶回去的时候正好遇上同样往回撤的几个人,他们浩浩荡荡地在董老师快点完名的时候回到礼堂,声称自己只是去上卫生间了。

    董老师看着这一大伙背着书包的“上厕所”队伍,怒目圆睁地骂道:“骗谁呢?溜了一半回来的吧!”

    说罢她指向聂清舟,说:“聂清舟,你作为班长做的是什么榜样!”

    聂清舟低下头,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董佳发了一通脾气,到底没算他们几个早退,其他走得远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通通被董佳打电话通知了家长。

    这跑路的“通天大道”,真是又不宽也不阔。

    合唱节落幕,高二的最后一项娱乐活动也就结束了,大家投入到小高考紧锣密鼓的复习中去。小高考一般在高二下学期,三月份开考,语数外这些主课都要给小高考的科目让位,更别说音乐美术体育这些课,都被堂而皇之地瓜分了。

    四门科目每天轮着来一次考试都是常态,考得人外焦里嫩冒白烟。

    “哪个天才的人想出来的,历史政治居然是闭卷!那么多知识点要人硬生生背下来,谁能背得下来啊!”张宇坤哀嚎道。

    郑佩琪翻着讲义,问道:“鸦片战争发生在哪一年?”

    “……”张宇坤瞪着眼睛不说话。

    赖宁弱弱地说:“好像是一八几几年?”

    “一八四零年。”夏仪回答。顿了顿,她说:“应该是在讲义十六页的上半部分,某行的中间位置。”

    张宇坤翻着郑佩琪的讲义,果然在夏仪所说的位置上看到了这个知识点,他嗷了一嗓子,道:“夏姐!救命!你是怎么背的!”

    这份知识点讲义是全年级通用版,夏仪拿出自己的讲义翻到这一页,页面上有用橙色和蓝色记号笔画出的各种痕迹。

    “橙色画的都是时间,蓝色是关键词。我先回忆这一页纸的画面,颜色布局,再精确到里面的信息。我用画面来记忆,记得比较牢。”夏仪这样解释道。

    赖宁若有所思,他说:“哦,我明白了,我们是文本输入存在脑子里,夏仪是图片标页保存在脑子里,找起来快!”

    张宇坤觉得找到了妙招,转过头去跟聂清舟吆喝:“哎舟哥!快来看夏姐的……”

    聂清舟却神色凝重,对张宇坤“嘘”了一声。

    聂清舟今天一直就不太对劲,中午吃饭他就心不在焉的,现在正是周五下午放学路上,他一点儿要过周末的开心都没有,反而一脸严肃。

    他们正一起走出校门,聂清舟的步伐快了一点,对他们丢下一句:“离我远点。”

    剩下的四个人面面相觑,赖宁问夏仪:“怎么最近舟哥一到周五就不对劲?谁惹他了?我们惹他了吗?”

    夏仪同样非常茫然,摇摇头。

    常川一中的对面是一所小学,现在这个时间大部分孩子都已经放学了,零星还有几个孩子从校门口跑出来。

    常川不大,孩子们很多走走就能到家,也不像城里孩子看得那么金贵,来接孩子的家长并不太多。

    聂清舟的步子慢下来,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搜索,浑身紧绷。

    张宇坤纳闷地问:“舟哥,怎么……”

    他这个“怎么了”还没问完,聂清舟就突然丢下自行车,“嗖”一下子冲出去。他以冲刺跑的速度奔向一个穿着军绿色大衣的男人,边跑边摘下自己的书包从里面掏东西,然后突然一个急刹车——差点撞到人家背上。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身前的这个手里拿着儿童小水壶,满面和善的老大爷。

    “大爷……我要坐公车没带钱,您能借我点钱吗?”他对身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伯说道。

    老伯和蔼地笑起来,他说:“哎呦,小伙子,钱包丢了啊?最近经济形势不好,贼可真是多。”

    聂清舟见老伯低头去掏钱,谨慎地观察着他。

    老伯浑然不觉,笑呵呵地把一块钱硬币递给聂清舟。聂清舟接过钱说谢谢,就看着一个小男孩风一般地跑过来,被老大爷抱个满怀。

    应该不是这个大爷。

    所以也不是今天吗?

    聂清舟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走向不远处满面困惑的同伴们,他们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疯子。

    张宇坤指着地上的自行车说:“舟哥,你这自行车又咋惹你了?”

    赖宁忧虑地说:“舟哥,你是压力太大了吗?”

    聂清舟从地上把自行车扶起来,深感无法解释。

    “没事,就是……我有我的理由。”

    夏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到家楼下时聂清舟锁车,夏仪突然出其不意地把他的包摘下来。

    “哎哎!”聂清舟慌忙转身去夺,就见夏仪扬起他的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根棍子,还有一瓶喷雾水。

    聂清舟的手僵在了半空。

    “甩棍?这喷雾是什么?”夏仪抬眼看向他,满脸严肃:“你想要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以后不打架了吗?”

    聂清舟挠着后脑,他有口难言,长叹一声:“是辣椒水……这个事情……说来话长……”

    他笔记本上第二优先级的大事件就要来了——某个冬天小学门口,一个军绿色大衣的男人报复社会,持刀伤害学生。有个高二学生见义勇为阻止了男人。

    这个学生就是他聂清舟。

    从天而降一件事关人命的大事儿,劈头盖脸地要砸在他身上,关键他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会砸,又会怎么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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