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 莫磐年前最后一次进城,顺道去给华柔长公主请安。自然是带着礼物来的。
长公主在东暖阁里见了莫磐。
东暖阁是长公主休闲起居之所, 采光极好,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在暖阁内,晒的人懒洋洋的舒服。
长公主松散的倚坐在软榻上,穿着家常衣服, 头发上只有一二钗子簪子,让她看起来少了些平日里的庄严,多了些这个年纪的女人该有的慈和。
怀宁郡主将莫磐迎进去。
春分让人把箱子放在暖阁门口,就带着搬运箱子的仆役退了下去,被莫磐带着来见世面的小侍女吴妍则跟进去给长公主、郡主磕头。
磕过头之后,小侍女吴妍有模有样的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打开,展示给长公主和郡主看。
怀宁郡主对礼物不感兴趣,倒是对长的清秀可爱的小吴妍感兴趣的紧, 正拉着莫磐问个不停。
倒是华柔长公主给面子的抬眼看过去, 不禁讶异的‘咦’了一声,原本正和莫磐说话的怀宁郡主也不由好奇的看去, 也是惊呼一声:“这是何物?”
众人一看, 原来,这巴掌大的红木盒子里装的竟是一串光辉灿烂夺人眼目的七宝琉璃串, 在暖阳的照耀下, 反射着璀璨的光芒。
长公主捡起琉璃串, 放在手里仔细端详。只见这珠串串身是由十二颗相同大小颜色各异的珠子串成, 这样大的珠子不难见,她这里就有不少。难得的是这十二颗珠子个个圆润非常,大小相同,桥上去无一丝瑕疵, 唯一不同的是散落在珠内的色彩,浓郁的一点颜色如琥珀一般包裹在透明的珠子内,每一颗珠子的颜色都不同,在光线的反射中,呈现出五光十色的效果,当真难得。尾珠是一颗龙眼大小的纯色透明珠子,只这一颗纯净无暇的宝珠,就价值连城。
长公主将珠串套在手腕上转了几圈,体验了下手感,就笑道:“这不是琉璃珠,也不是水晶珠,是玻璃珠吧?”
莫磐赞叹道:“殿下真是慧眼如炬,没错,这串佛珠正是由色彩不一的玻璃珠子串成。玻璃虽没有琉璃水晶名贵,但好在天下独此一件,我想着,或可入殿下法眼?”
长公主笑道:“这样璀璨难得的珠子都不名贵,世间可还有名贵的珠宝?”竟直接戴在手腕上不摘下来了,惹得怀宁郡主捧着长公主的手腕不住的看稀罕。
怀宁郡主从小由长公主教养长大,可以说是看尽天下珍宝,但像这样炫目的珠子还真是头一回见。
莫磐清咳一声,小吴妍会意,从门口的箱子里取出另一个手臂长的匣子,送到郡主面前打开请她看。
相比于玻璃串珠的色彩丰丽,给怀宁郡主的玻璃嵌宝的钗环就素净多了。怀宁郡主捡起一根镶嵌金丝蓝宝的发钗,原本看着寻常的钗子,一拿起来竟闪闪发光,吸睛效果一等一。
长公主也拿起一根纯素色的玻璃簪子打量半晌,朝莫磐的发髻上溜了一眼,他明明今天戴的是发冠,但在长公主若有所思的眼神下,就好像有什么无所遁形一般。
莫磐有些心虚:“不会吧,不会吧,他从未跟人说起过这簪子是一对的。这根在这里,另一根自然在他那里,长公主这都能看得出来?难道真的是人老成精?”
看着少年慢慢嫣红的耳廓,长公主微微一笑,将那根簪子簪在孙女发间,点评道:“不错。”
莫磐眼神躲闪,看天看地,就是不往该看的地方看。
长公主心里发笑:“真是个容易害羞的孩子!”
怀宁郡主沉浸在礼物的欢喜中,没察觉心上人跟她祖母之间的眉眼官司,侍候在侧的常嬷嬷察觉出少年的窘迫,便站出来为他解围,跟长公主提议道:“公子带来了足有一大箱子礼物呢,公主不如让人抬进来都看看?想来都是难得的奇珍异物。”
一旁的郡主听了,也欢快道:“抬进来,不用着人打开,抬进来咱们自己拆着才有趣呢,祖母,是不是?”
长公主打趣道:“宁儿说的是,礼物嘛,还是自己拆着有趣,左右都是给你的。”
怀宁郡主不依道:“哎呀祖母,您说什么呢?自然都是给祖母的。”
说罢还不好意思的瞄了眼莫磐。
莫磐只低头品茶,嗯,长公主这里的茶可真好喝,颜色也好看!
长公主也不辩驳,只笑吟吟的“嗯嗯”道:“给我的,给我的,好宁儿,快去帮祖母好好看看,磐儿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若不讨我喜欢,我可是要罚的。”
怀宁郡主:……
老小孩,老小孩,老话不假,祖母真是越来越喜欢开玩笑了。真是的,有人看着呢,就不能等人走了,他们祖孙之间再说体己话?
郡主只道:“定不会让您失望的。”说罢自己先打开了一个扁平的匣子,是一匣子玻璃制作的毛笔。又打开一个看着就很深的盒子,里面居然是一整套的玻璃茶壶和杯子?还有画画调色的碟子,有装鲜果的盘子,炕屏摆件
林林总总,都是玻璃制品,总有些瑕疵,也是瑕不掩瑜。
郡主指着一片四四方方的玻璃问道:“这个是做什么用的?”没有任何花纹镶嵌,看着就是单纯一块玻璃。
莫磐答道:“这是镶窗户用的。”说罢,自己也拿起一块玻璃比划到暖阁的纱窗上,解释道:“就是这样,一块块的镶嵌在窗格子里,密不透风又透光,冬天用起来及其保暖。”
他一比划众人就都了然,都道好巧思,只是:“只有这几块,怕是不够用?”
莫磐笑道:“拉了一车呢。这物怕颠簸,容易碎。郡主这里不够用了,再着人去拉。”
郡主立刻眉开眼笑的应下。她把这当做她跟莫磐之间的亲近,自然是无需客气的。
只是,任何宝物,一旦多了,就容易掉身价。
众人看了公主和郡主的礼,只觉莫家公子当真好心思,好门路,这样难得珍品都能殷勤弄来讨公主郡主的欢心,看来莫公子对郡主的情谊不假。
但,若是将这样一大箱子几大车子跟批发似的送过来,也没好好的妆裹,就有些,太过随意了。
还有,莫公子哪里来的这样多的好玻璃?瞧那匣子玻璃毛笔,得有二十多只吧?还有那成车拉的玻璃片,竟能多到镶嵌窗子。
长公主挥挥手,常嬷嬷带着侍女们依贯而出,顿时,方才还热闹不已的暖阁只剩下长公主、郡主和莫磐主仆。
小吴妍拉拉莫磐的袖子,眼神像是会说话一般问他:‘我是不是也要出去?’
莫磐笑着抓了把果子给她,用下巴点点门口,示意她出去找个地方吃果子去。
小吴妍得了指令,接过果子,有模有样的给公主和郡主行了礼,就一板一眼的挺直着身板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记得关好门,若不是转身的时候掉了一个果子在地上,瞧着还是很有第一侍女范儿的。
莫磐笑道:“家里侍候的小孩儿,殿下见笑了。”
长公主笑道:“几岁了?规矩学的不错。”
莫磐笑道:“过年就八岁了,淘气的很。我院里只有这么一个丫头,因过节忙活了好些时候,想着殿下这里不是别处,就带她出来松快松快,也给她开开眼,沾染些姐姐们的灵气,说不得以后能稳重些?”
这话说的,明着是在说侍女,出个门都得形影不离的带着,可见他对这侍女的宠爱跟信重。暗里却给人展示,他莫磐院子里只有这么一个不经事的黄毛小丫头,其它的再没有什么‘人儿’了。
郡主噗嗤一笑,也领他的情,对他笑道:“我让碧荷带带她,定给你□□出个灵透人儿。”
莫磐打蛇随棍上,道:“那最好没有了。这丫头早就不知跟我赞多少次郡主身边的姐姐们‘仪态端方’,她羡慕的紧,如今可算得偿所愿了,磐在此先谢过郡主了。”
郡主玩笑道:“你送来这许多的礼物,也算是‘打点’妥当,不用再谢了。”
莫磐也捧哏的说些“不敢不敢,要的要的,远远不够”的话口,一来二往间,倒有些说段子的意味。
长公主笑着道:“这许多的精品,被你拿来随意打点,可见,这些个物件在你眼里,也是寻常?”
很明显的,莫磐带来的这些,只有单独给她和宁儿的才算是‘礼物’,其它的都是送来给她做‘赏赐’的添头。可见,在旁人眼中难得的物件,在他这里,并不难得?
这就有意思的紧了,什么时候,扬州城里竟不声不响的多出来这么多可以让她随意‘赏赐’的物件?
莫磐恭敬道:“回殿下,其实,这些个玻璃物件,都是小子玻璃工坊里还算精良的制品,更好的,并不易得。少有的精品之二,都在公主和郡主的手上了。”
长公主感兴趣的问:“说来听听?你竟会制玻璃不成?”他以为是这小子从别处得来的,毕竟,他听说这小子手里还有条大船,经常跟着吴家的船队出海跑商呢。
莫磐便将他的玻璃工坊从头至尾、从里到外的仔仔细细的讲了个明明白白,半途他还从箱子夹层里掏出一大叠的图纸解说,即便对玻璃工艺并不了解的祖孙两人也能听得懂。
长公主并没说好或者不好,只是疑问道:“你说这些个做什么?”她一个堂堂公主,难道还要懂工匠的活计不成?她只要得到最好的就行了。
莫磐呷了口茶润润干燥的喉咙,一本正经道:“这是磐送给郡主的礼物,头面首饰,日常摆件,郡主想要什么样的样式,就吩咐工匠们去做,总能得些喜欢的?再者,这些个寻常东西,在扬州城里还能卖上些价,卖些银钱,给郡主花用岂不是好?”
长公主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喝道:“给我说人话!”有拿着一座金山给人当零花的吗?
当着她的面打马虎眼,这小子不老实!
“咳咳,咳咳咳”
莫磐没被吓到,郡主到是被惊了一个哆嗦,茶水呛进鼻子,惊天动地的咳了起来。
莫磐连忙上前递帕子接茶碗拍脊背的伺候,也没叫人进来,自己就做的有声有色。
倒看呆了长公主。
怀宁郡主也是一脸呆滞的看着莫磐不知道说什么好。把那个生金蛋的母鸡工坊送给她零花?她今天财神临门了?
面对两人的灼灼视线,莫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既然要把话说清楚,他也就不再含蓄,敞开道:“就是,我听说过了年,殿下就要带着郡主回京了?到时,陛下必会遍选京中才俊,任郡主挑选的。咳,小子实在不才,既无功名,又无家世,实在想不到让陛下赐婚于我的法子。便,便思量着,即便一国之君也是要花钱的?小子上下,还算有些长物,这座工坊还算值些银两,产出的物件也算稀罕,便想着,拿来给郡主做聘礼,也算是我付出的一点心意?”
长公主长呼出一口气,心里直道好家伙!
这聘礼一出,不说皇兄见钱眼开到立马答应,在宁儿的婚事上,至少也能让皇兄好好权衡一番了吧?
皇室公主、郡主看着身份尊贵,生来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在婚姻上,她们无一不成为皇家稳固皇权的价码,甚至是牺牲品,没有一个例外。
一旦皇兄有了迟疑,她就能趁势而起,以最不伤情分的手段争取到最有利于她们的结果。
至于那些个什么才俊,她是一个都看不上的。
她只知道莫磐于农事上有些出息,竟不知这小子还是财神托生?
在农事上建功立业,在那些寒门子弟看来,又苦又累,还收效慢,若遇上个昏庸上司,简直永无出头之日,在上面下功夫,对他们的寒窗苦读简直是种浪费。然而,对她们这些权贵子弟来说,不愁吃穿,不怕盘剥,若能在农事上有些建树,无疑是官场上最好的立身之本,进身之阶,最重要的是无甚危险。这样实实在在的功劳,谁也夺不走,谁也抹不掉,还能青史留名,百姓称赞,岂不让人羡慕?
当她看到莫家跟王家的‘交易’的时候,心里那种油然而生的踏实感,竟让她有了一种以后不用愁了的错觉。毕竟,远离猜忌跟算计,小两口种一辈子的地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现在,她又看到了什么?一大座金光闪闪的金山银山。而掌握这金山银山的钥匙,就握在莫磐的手里,现下,他已经交到了她的手上,任凭她攫取,去换取她想换取的利益。
博弈的天平上,她的筹码又多了几分。
对莫磐的顾忌,她也猜到一些。这样的生财利器,没有震慑群狼的威视,凭他一个毛头小子,肯定是保不住的。倒不如拿出来,换取更实在的东西。比如,从依附公主府,到门当户对,再比如,从弱势,到势均力敌。
就跟花生油一样,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好物。但若这样的好物只是安静的紧攥在手里,是发挥不了什么它们应有的效用的。
莫磐缺钱吗?自然不缺!他缺的是让人平等相待的筹码。即便大笔的利益让出去了,功劳簿上也抹不去他的影子,对目前的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长公主是真的赞叹了:这可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现在,她总算明白,当日,为何惠慈那老家伙就敢当面跟她夸下那般海口了。
莫欺少年穷啊!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