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过后没几天就是放榜之日, 此次秋试,莫磐、王妤的夫婿齐修瑜、王嫣的未婚夫陆敬端都参加了。
他们几个,既是同乡, 又是姻亲,年岁又都差不多, 再加上王随, 相较于他人,他们四个倒是比旁人更亲厚一些。这个把月, 王随到杭州一带游学, 特地在这个时候赶回来, 就是为了能够陪着他们一起等放榜。
放榜这日,莫磐他们就一起聚在吴大舅的百味楼里, 同其他学子们一起等着放榜。
百味楼作为苏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平日里多是达官显贵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此时,却是被蜂拥而来的学子们包场了。
吴莘也是个会做生意的,他特地免了今日所有学子的茶水钱, 还为来此候榜的成绩最优者准备了免费的庆功宴, 说是为了博取好的声名。
王随笑着调侃道:“吴大舅真是财大气粗,看看这样精致的茶点, 只这一日, 怕不是要耗费不少吧?”
莫磐笑道:“并不白白抛费,今日上的都是新式茶点,来此品尝茶点的学子,必是要留下诗文墨宝的。等过了今日,这些茶点占了文气,要好售卖不是?”
王随啧啧称奇道:“奸商啊奸商, 吴大舅不愧他老狐狸的雅号,我看许大才子也在呢?要是能留下他的墨宝,吴大舅此番怕是赚大发了。”
许大才子许文舟是此科解元最热人选之一,不仅文采斐然,人品也是倜傥风流,一手草书更是惊艳绝伦,显见的文坛新星。百味楼要是真能让他留下墨宝,品格立马能上升一个台阶,一天的茶点抛费算什么?好的文人墨宝,千金难求!
莫磐嘴角笑意有些僵硬,这个主意还是他给吴莘出的,目标直指许文舟的墨宝。正常的促销活动而已,这才哪到哪?奸商什么的,大可不必!
齐修瑜是个温柔沉稳的青年,他见莫磐笑容异样,联想到他了解的莫磐的家世履历,再看看这处处与别处不同的百味楼布局和这些年花样繁多的菜品和销售模式,心里立马有了底,说不得今日百味楼的噱头就是这位的手笔,他接口道:“三年一次大比,哪省省城的酒楼能少了揽客的名头?要我说,这样难得的机会,没有动作的才是眼瞎耳聋呢。百味楼已经很含蓄了,还有的酒楼以利诱之,打着解元临门,终身可在酒楼里吃白食的噱头,就是为了吸引学子们到他们那里消费呢。”
陆敬端好奇道:“真的有这样的酒楼?那要是这个酒楼里真的出了解元,可是会兑现承诺?”
齐修瑜笑道:“据我所知,这家酒楼还从未出现过解元呢。”
陆敬端和王随一齐嘘出声,他们四人对视一眼,都嘻嘻哈哈的笑将起来,气氛立马活跃的不得了。
王家跟陆家算是旧交,陆敬端跟王随、王嫣兄妹俩年岁相当,小时候也是一起相处过的,虽然后来两家相隔两地,但书信往来不断,情分也没断了。再加上后来陆敬端跟王嫣定了亲,他们之间更是亲上加亲,因此,陆敬端跟王随言语笑谈之间都随意的很。
陆敬端笑着打趣王随,说起此次科考的事来。
陆敬端笑道:“舅兄这个时候巴巴的赶回来,怕是要失望了,妹夫我是没多少信心考中的。”
王随也笑回道:“谁来看你了?我是在等磐儿跟齐兄的好消息呢。”
齐修瑜连忙道:“不敢,不敢,为兄这次就是下场见识一番,我自个儿学问如何自个儿知道,再没想过能中的。”
王随却道:“姐夫也太谦了,姐夫擅长华藻丽文,最对此次主考官黄大人的胃口,说不得此科黄大人就点了姐夫呢?”
王妤比王随和王嫣兄妹年纪要大一些,因此王随有时候称齐修瑜齐兄,有时候就亲厚的叫他姐夫。
齐修瑜也笑道:“就是因为打听到此次主考黄大人最喜华丽辞藻,为兄才会斗胆下场,否则,是要再打磨几年才好下场的。你姐姐前儿个给你添了个大外甥,兄此刻已觉心满意足,即便此科不中也没什么的。”
能如王随王阮兄弟这般年少就能考中举人的天才数遍大周朝也就那么一两个,他自认就是个普通人,能在弱冠之年就能下场同饱读诗书几十年的儒生大比,他自觉已经是很了不得了,再没想过一考即中的。
王随笑道:“小外甥生在双九重阳日,吉运当头,能为姐夫带来好运也说不定呢?”
齐修瑜笑回道:“好运不好运的倒在其次,为兄唯愿他能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方才圆满呢。”
一说起刚得的大胖小子,齐修瑜就乐的合不拢嘴,眼角眉梢都带着肖不去的喜气。看着才二十一岁就一脸慈父模样的齐修瑜,莫磐只觉牙疼。
王随看着莫磐游离的眼神,心下好笑,故意问他:“磐儿,话说你与郡主成婚已有一年了吧?郡主什么时候能有好消息?”
莫磐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个没定亲的也好意思说我?等你成亲了,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一年一个,三年报俩?”
王随得意道:“定是能的!”
莫磐白他一眼,没心情理他。黄大人喜欢华藻丽文,而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堆砌辞藻,此科,他怕是要落榜了。
美人翻白眼也是美的,陆敬端安慰莫磐道:“磐弟这样小的年纪就能下场大必,为兄实在佩服,只是,咱们这样的,到底不比积年的老儒生,苏省也不是他省能比的,咱们考不中才是正常的,磐弟若是没中,就当累积经验,下科再战,必是能中的。”
陆敬端之所以来参加此次科考,除了像他说的涨涨经验以外,还有来跟王家下聘的目的。或者说,下聘是主要目的,下场秋试是顺带的,因此,他说自己没有把握,不是自谦,而是在描述事实。
陆敬端不知道莫磐的想法,王随却是知道的,他跟莫磐道:“此次主考官除了黄大人,还有一位江大人呢。这位江大人古今通吃,没有太大的偏好,只要文章好,他都会点中的。我看过你的策问,我觉着其精彩之处远胜其他学子,说不得你就能中了呢?”
齐修瑜也道:“说起来,磐弟的策问我家祖父也看过了,他老人对这篇文章爱不释手,只说磐弟乃是治世之才,要是能考中进士,以后定能有一番大作为。我跟祖父他老人家说了磐弟的年纪之后,他老人家更是赞不绝口,直说磐弟若是能沉下心来仔细打磨几年,说不得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呢?唉,这习文做赋最最考验积累,磐弟这样年少,又不愁前程,何必这样心急?”
王随叹道:“磐儿不比两位兄长,他还得支撑家业呢,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去沉淀读书?”
齐修瑜跟陆敬端对视一眼,都也齐齐叹了口气,对莫磐,他们是敬多余亲的,虽然在座的他年纪最小,但论能为,莫说他们了,恐怕整个苏州城里都找不出一个比他更优秀的了。
众人正在闲谈,就听布政使司衙门门口锣鼓敲响,这就是正式放榜了。
此时,不论是破釜沉舟的还是陪跑陪考的都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有的更是出了酒楼,自己去看榜。
吴莘早就派了酒楼里腿脚利索身材魁梧的壮汉去看榜,这位老兄也没辜负他壮硕的身板,第一个返回酒楼,给莫磐他们报喜。
壮汉大大喘了一口气后,声如洪钟气若贯虹的唱道:“恭喜大爷得中桂榜第六十七名,恭喜齐家大爷得中桂榜第九十八名,大爷们高中了,大爷们大喜了!!”
莫磐只觉耳朵轰隆隆的震天响,缓了好一会才跟壮汉确定道:“我真的中了?”
壮汉眉飞色舞道:“中了,大爷此科高中了!”
此时,得益于壮汉的高亮嗓门,整个酒楼里的学子们都齐齐望向莫磐这一桌,面上羡慕嫉妒不屑之色不一而足,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色,就是震惊!
先是一瞬间的寂静,接着就是如潮水般的议论之声,无他,莫磐实在是,太年轻了,也太,好看了一些。
每科苏省录取举人也就百十人左右,第六十七名,已经是靠后的名次,但是,举人是不看名次的,中了就是中了,你中了,跟解元一样,就是举人,你要是跟莫磐一样的年少,那就是妥妥的少年天才!
莫磐犹自不敢相信他此科真的能得中,陆敬端先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忙问壮汉:“看我的名字没有?”
此时,又有一个腿脚机灵的小厮跑了进来,他在壮汉身旁站定,壮汉听到陆敬端的问话,他将小厮拉到前面,让他回答。他知道他家大爷对此科是没多大把握的,因此他是从后往前看,待看到莫磐的名次之后,就让其他看榜的人继续往前看,看看陆家大爷是不是也在榜上,自己急忙跑回来报喜。
小厮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小的将榜单从头至尾都过了一遍,除了我家大爷和齐家大爷的名字,小的没看到陆大爷的名字。”
陆敬端失落道:“看来是没中了。”接着他又有些惊奇的对王随道:“齐兄能中都在咱们的预料之中,磐弟能中,真是有些出人意料。”
不是他小觑莫磐,相反,他对莫磐可是心服口服。只是,他可是听说莫磐小时候是在寺庙里长大的,学的都是黄老之术,正经读儒家经典也就才三四年的时间。读上三四年的书就能在苏省考中举人功名,是他们太愚钝还是莫磐太妖孽?答案显而易见。
王随也咽了咽口水,回道:“我、我也说不好。”
莫磐忍不住的笑道:“我向来运气就好,说不得,这次就是鸿运当头,让我给撞上了?”
又对齐修瑜道:“恭喜齐兄高中”,对陆敬端道:“陆兄此次定是没有认真考吧?以陆兄的学问,好好备战三年,下科定中的,名次肯定比咱们的好就是了。”
陆敬端咳声叹气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进了考场,谁不是全力以赴的?以往我自认读书上有些天赋就得意忘形,如今看来终究是我井底之蛙,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贻笑大方了。”
齐修瑜也从自己高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震惊过后就是狂喜,他道:“贤弟才多大年纪,现在奋起直追,正当是好时候呢。”
王随也安慰道:“齐兄说的很是。要是在苏省考试,我可是没把握一次就能高中的,唉,说来说去,还是磐儿太聪明了。”
莫磐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聪明不见得,于考试上,弟还是有些心得的。”
这个时代的学子们,那是真的以治学的毅力跟方法在读书。这个时代的书生们,虽然读书的最终目的是科举考试,但是,他们学习的思想和方法是学通、学精,然后再提炼成自己的知识去考试。
莫磐不一样,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考中,因此,别人都是从启蒙开始熏陶浸染个十几二十年的慢慢学出来,他是上来直接就研究考试试题,考试考什么,他就学什么。
于别人来说,历年的各省考题并不好得,甚至都没有人想到去研究历年的考题。对莫磐来说,只要他想,就能得到,他不仅能得到,还能有人教,有人改,这,就是底蕴了。
他先是从书院高山长和高素全那里找题,后来又托长公主帮他搜罗各省的考题,虽然他远着陈世兴和林如海,但架不住陈世兴的殷勤和热情,他有时候就做了考题请陈世兴给他批改,遇到字迹不一样的批改他也就当没看到。总之,一个传胪一个探花轮流给你批作业,给你正思维,好不藏私的给你传授诀窍,这种配置,也就仕宦之家的世家大族才能有的吧?
还有吴老夫子呢,他们虽然见不到面,但问学的书信他可是没少写。就这样,他下上死功夫的准备了三四年,就是为了能一次考中,然后,从此以后,再也不考。
这也是他为什么觉着自己这次不中,以后短时间内也未必能考中的最大原因。因为,他觉着,以后他不大可能有现在考试的热情跟机会,除非他能真的下定决心持之以恒慢条斯理的将四书五经学个透彻,否则,以他现在这样的学习强度,他是没有信心坚持下去的。
好在,这次他考中了!
虽然名次不高,但也是前进了一大步,只要方法有用,他就能继续再战春闱。真的,他不求名次,只求得中!
八股考试,真的是太折磨人了!
陆敬端听到莫磐的话后,两眼放光的拉着莫磐问道:“好磐弟,你有什么考试秘诀,快跟为兄好好说说?”
齐修瑜也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唯王随若有所思。
他对莫磐的学习方法是有所了解的,他不止一次的劝他唯有深研精学才能不惧任何考试,如今看来,却是他狭隘了。
莫磐对好友们的闻询并不藏私,他将自己的学习方法和盘托出,陆敬端惊叹于莫磐的大手笔,齐修瑜却是跟王随想法一样,他觉着,这位磐弟纯粹就是为了考试而考试,并不像是做学问的样子。
那么,莫磐为什么要浪费自己这样好的天资禀赋,非要在这样小的年纪里去追逐功名呢?
从他现在的家世和姻亲来看,他完全没有必要舍本逐末,定心定性,扎实前进,才是正途。
齐修瑜并没有交浅言深的去深究莫磐的意图,他们要走的路,终究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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