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岁牵着双喜回家的时候,就听见门房知会他:“少爷,侯爷回来了。”

    温岁应了一声,将双喜给门房,吩咐道:“给它喂些吃的,养好了送我院里去。”

    门房赶紧应了,抱着双喜下去了。

    温岁回去沐了浴,洗去在外头沾染的尘埃,收拾妥当,便去见温长明。

    他与温长明关系本来是很不错的,只是温岁生母去世后,温岁并没有表露出悲伤的表情,甚至没有为黎月流泪,导致父子俩离了心。

    但温长明生性软弱,性格也并不强势,他对温岁的不满简直就是哑炮,还没发泄出来自己就已经泄了气,虽然依然宠爱温岁,却是比以前更显得沉默,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温岁到温长明的院落里的时候,已经能听到黎易柔的儿子温予清脆的笑声,脚步顿了顿,走进了大门。

    温长明抱着五岁大的温予带他看院子里白色的腊梅花,旁边跟着黎易柔,当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虽然黎易柔能嫁给温长明还是他温岁的手笔,但看到这样的场景,温岁还是觉得很是刺眼。

    温长明看见他,立即放下了温予,温予不满,伸展手臂撒娇道:“爹爹,抱抱。”

    温岁开口说:“都多大的人了,还要爹爹抱,你是没断奶吗?”

    温予被说的拉下了脸,黎易柔打圆场说:“好了,予儿,不许再闹你爹,过来。”

    黎易柔一向对温予严厉,因此温予怕她,听到她的话,颠颠着跑到她身边,抱住了她的腰。

    黎易柔善解人意地道:“你们父子俩有一段时间没见,现在见了好好聊聊,我们先下去了。”

    说完,哄了温予几句,将他带了下去,把空间留给了温岁和温长明。

    温长明咳嗽了一声,问:“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可有好好念书?”

    他做出这样严父考学的架势,其实也是个哑炮,却始终发挥不出效用,像纸老虎一样,乍一眼能吓人,一旦了解了,就知道他空有这样一副威武严厉的架子。

    温岁正是知道,因此很随意地说:“有啊,孩儿如今能写的一手好字了。”

    温长明有些诧异,沉默地看着他。

    温岁说:“怎么了?爹不信吗?”

    温长明继续看他,温岁淡定地说:“我还顺道学了琴棋书画,爹要是不信,让儿子给你露一手。”

    温长明说:“请。”

    温岁笑了,让人备了纸墨笔砚,握着笔就给温长明写了一段出师表。

    温长明一看,微微睁大了双眼,的确被温岁震慑到了,“……你跟谁学的?进展不小啊。”

    温岁说:“没跟谁学,自己对着字帖随便练练,写字的确修身养性。”

    温长明也确实感觉温岁似乎没有之前那般浮躁,不由得感到欣慰,欣慰之余又有些惆怅,惆怅于妻子看不见孩子的成长。

    就在这个时候,温岁突然道:“爹,我要是说想让你和母亲和离,你怎么想?”

    温长明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和你母亲闹矛盾了?”

    温岁反问:“您喜欢她?”

    若是一般家长,听见温岁说这些话,就该不高兴了,毕竟这是父亲的房里事,做儿子的怎么能随意插手?但温长明很与众不同,他太没主见了,很容易听亲近之人的话,妻子没了之后,儿子就是他最亲近的人,虽还不至于将儿子当成主心骨,但儿子说的话也很容易左右他的选择。

    本来温长明都打定主意不再续弦,但耐不住温岁的恳求,还是娶了黎易柔。

    虽然黎易柔现在是他妻子,但也只是比陌生人稍微好一些,温长明知道这类女子性格如水般温柔,大抵是受不了自己这样脆弱爱哭的性格,因此始终在她面前端着威严的架子,又怕露馅,便干脆分房而睡,甚至两人的院落距离都是最远的,要说亲近,也少得可怜,但就算这样,也有了温予。

    温长明也知道不该在孩子面前露出软弱之类的情绪,但黎月还在的时候,他抱着黎月哭的时候,温岁也不是没见过,甚至被黎月一起赶出房门,两个人还一起哭,也是以往的这些经历,温长明也不可能在温岁面前端什么严父的面孔,恐怕端了,都要怀疑温岁在笑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刚想你稳重了许多,怎的又说这些胡话?”

    温岁颇有几分恃宠而骄了,“爹,你回答我,你喜欢不喜欢黎易柔?”

    温长明声音提高了几分,“怎的还直呼你母亲名讳?”

    温岁:“爹!回答我,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温长明回答道:“不喜欢。”

    温岁说:“不喜欢就好,爹你和她和离。”

    温长明问:“为什么?”

    温岁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喜欢她。”

    这个理由实在是太小儿科了,温长明难以理解,“就因为这个?”

    温岁点头,温长明说:“胡闹。”

    虽这么说,却也没有生气。

    温岁看着他,说:“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喜欢?”

    说到这个,温长明倒是想起什么了,“我听说你在逼瑞儿念书?四更天就起来背书?”

    温岁便将自己驴温瑞的话又给温长明说了一遍,温长明被说服了,“是该如此,你也是太贪玩了,否则早就成才了。”

    温岁说:“放心吧,我还有侯府继承,但是瑞儿什么都没有,我都替他操心。”

    温长明点头,温岁又接回了原来的话题,“爹,你要是实在和黎易柔和离不了,就将管家的权利给二嫂,二嫂能干,家里也有钱,不像某些人使着管家的噱头各种捞好处。”

    温长明脑子略有些迟钝,“谁捞好处?”

    问出来后便觉出了味儿,“你说你母亲?”

    “是姨母。”温岁纠正,“对啊,姨母虽和娘亲是姐妹,但性格真是天差地别,爹你不管,咱们侯府就要被搬空啦。”

    温长明迟疑了一下,问:“可有证据?”

    温岁当然没有证据,这几天光顾着去找狗太子,他也没空出时间来收拾黎易柔。

    不过他用温瑞的视角看了全书,知道这个继母平日里没少克扣其他两房的吃穿用度,其他两房都以为是温长明小气,从不曾怀疑过继母暗自扣下了不少,甚至好一些盈利非常好的铺子酒楼都被她做了假账,捞了不少钱,一大部分寄回给了娘舅家,小部分充盈自己的小金库。

    温岁说:“爹若是不信,请几个账房先生来查一下账本便是。”

    温长明倒没有怀疑温岁在诬陷黎易柔,他知道温岁其实是和自己有些像的,虽然不聪明,但老实,不会装,就是有些时候过于没心没肺了。

    人不坏,平常又和黎易柔感情不错,现在突然不喜欢她,想必是知道了些什么。

    温长明在这方面还是果决的,他立即去外边找了几个本事顶好的账房先生过来。

    而黎易柔那边陪着温予练了一会儿字,看着他写的字没往日那般端正,脸色已然不好看,又感觉眼皮直跳,心中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极快地浮现,又消失。

    身边大丫鬟红梅极会察言观色,立即劝慰道:“夫人,您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温予也在旁边呐呐地说:“娘,儿子会好好练字的,您去休息罢。”

    黎易柔摇头,看了红梅一眼,语气冰凉了几分:“红梅,你出去。”

    红梅心里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儿惹了夫人不高兴,但这时候也不敢说别的,喏喏地应了。

    等红梅离开后,黎易柔拿起戒尺打了温予一下,语气严厉:“你的字怎么退步了这么多!我让你手腕绑沙袋练字,你没照做?”

    她打的不重,却还是叫温予的眼眶红了,小声辩解道:“娘,是大夫说那样不好,对手腕伤害太大了。”

    黎易柔又打了他一下,“还狡辩,我说你吃饭不好,你就不吃了?我说你活着不好,你是不是就得去死?”

    心里泛起郁气,叫她声音越发尖锐,“你看看你,我跟你说过,你要做到比你哥优秀几百倍,你爹才会看你一眼,结果你呢?贪图享受,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你这样等你哥成了侯爷,你只能被赶出侯府当乞丐!”

    温予小声辩解道:“哥哥对我很好,不会让我当乞丐……”

    黎易柔挥动戒尺,“你再说!”

    温予忍着疼,没有再说话了。

    黎易柔丢了戒尺,缓和表情抱住温予,说:“傻孩子,你哥哥被你爹宠得飞扬跋扈,不学无术,怎么配的上平阳侯这个位置,这个位置该是你的,你现在太小,还不懂,等你长大了,比你哥好一万倍,你爹就能看到你了,去别人手里讨一铜半银,远不如自己翻身做主。”

    又在温予耳边细语,“要对别人狠心,对自己更狠心,这才能成大事,你娘我就是这般……才有如今的你。亲兄弟又如何,你哥哥是原配长子,你娘我只是续弦,永远都低他亲娘一头,你虽名义上也是嫡子,但也永远低你哥哥一头,身份不一样,他表面对你好,实则看不起你,知道吗?他也看不起你娘亲,否则怎会方才都未曾正眼看你我?傻孩子,不要被他蒙骗了,你们可以亲近,但永远都要提防你哥哥,懂吗?”

    温予内心其实不认同,毕竟大哥对他的确是当弟弟疼爱的,他虽才五岁,但是谁对他好,还是分得清的,不过温瑞与大哥更亲,是一母同胞,大哥对温瑞更疼爱也的确是事实,或许血缘有些许影响,但也不至于到看不起他的程度。

    内心这般想,面上却已经不敢表露出来,怕挨打,他怯怯地点了点头,黎易柔才温柔地将他拥入怀中,语气越发温柔,“明日再练字,手腕上绑两个沙袋,知道吗?”

    温予不情愿,但也不敢违抗她,呐呐地应了。

    黎易柔又检查完温予的功课后,便离开了温予的房间。

    又看时候不早,便差人去请温长明来她院子里用膳。

    等了半天,却是被回来的丫鬟告知,侯爷去大少爷院子里用膳了。

    黎易柔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温长明虽没有任何妾侍通房,却十分不喜跟她亲近,明明……

    黎易柔看了一眼黄铜镜里的自己,明明自己与黎月有五分相似,即使将她当成黎月的替身她也不是不能接受,为何已经到了连看自己一眼都觉得厌烦的程度?

    黎易柔心中愤懑哀怨,却又无可奈何。

    没关系,黎易柔心里想,反正她对温长明也没什么感情,她所求的不过是荣华富贵而已,只要允儿能出人头地,继承侯府,她便没什么遗憾了。

    黎易柔收拾了一下心情,自己用了晚膳,又让丫鬟红梅给温予送了一盅补汤,叮嘱道:“看着少爷,让他学到亥时才能睡下。”

    红梅应下。

    黎易柔到这个时候,眼皮还在跳,却不知为何,又差人喊来温长明的贴身小厮,想打探些消息,但这个平时受过她不少恩惠的小厮,这时候居然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让黎易柔颇为来气,但她一直经营着温厚主母的形象,也没法和他摆脸色,好声好气地让人下去了。

    等人走后,才阴沉着脸回到床上辗转反侧。

    温长明那边请来的账房先生颇厉害,一夜功夫就将账本给清点干净了,算出来黎易柔平掉的账目之差大概有九十万两,这笔数目可不小,是温家所有产业一整年的收入!

    温长明叹为观止,黎易柔温柔小女人的形象在他眼里彻底崩坏了,变成了一个贪婪、有野心、面善心狠的可怕女人。

    温岁早有预料,但也没想到黎易柔会贪这么多钱,他顶多以为只是贪个十几万而已,没想到居然有九十多万??

    温岁被狠狠地震撼住了,问温长明:“爹,你打算怎么办?”

    温长明在这种时候,依然没什么主见,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温岁,“禁足?”

    温岁恨铁不成钢地说:“还禁什么足啊,和离啊!”

    温长明犹豫着说:“和离会不会太严重了?”

    温岁说:“她贪了九十多万!已经不能和离了,你得把她休了!黎易柔犯了七出之条里的盗窃,你有现成的理由去休掉她。”

    温长明还在犹豫,温岁语气严厉了几分,“爹,你听不听我的话,我让你休了黎易柔,是为了温家好,你若是不听,等她日后捅出更大的篓子,你可别后悔!”

    只能说这父子俩的关系实在是太奇怪了,寻常儿子怎敢用这种语气和父亲说话,但温长明是最吃这一套的,要说以前的儿子没有半分严厉姿态,性格也散漫,是纯正的溜猫逗狗的纨绔子弟,很难让人产生信赖和依赖感。但这个时候又分明一副能主事的模样,用着这种严厉的口气,隐约和黎月的形象重合了。

    温长明立即习惯性地开始依赖温岁了,他连连点头,“好好好,我休了她,你声音轻些,莫要太大声,我耳朵受不了。”

    温岁语气立即缓和了几分,“真的休了她还是敷衍我?”

    温长明说:“真的休,真的休!”

    温岁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庆幸,温长明这样的性格,也幸好只吃黎月这一套,黎易柔也不曾了解他们俩的相处方式,况且温长明长相如此英武威严,也不曾让人怀疑过他的真实性格,否则叫黎易柔学了去,恐怕真的是有了后母就有了后爹了。

    温岁催着温长明去写休书,温长明写完了,还给温岁看,“你看这样可以吗?”

    温岁看完点头,“可以。”

    温长明问:“那予儿怎么办?”

    温岁这才想起来温予,说实话,他并不讨厌温予,温予本来和他也很亲近,但前世到后面几年,温予对自己就冷漠了许多,甚至有些敌视自己,温岁那时还颇为不爽,但现在仔细想想,恐怕也是被黎易柔带歪了。

    温岁思忖片刻,便说:“看三弟自己的想法,他若是想跟母亲,就让他和黎易柔一起回去,若是想跟爹,就让他留在家里。”

    温长明说:“予儿很乖的,我怕他受不了。”

    温长明对温予还是有些父爱的,一时还不太舍得温予离开。

    温岁说:“那便到时候再说罢。”

    温岁对于叔说:“于叔,你将黎易柔叫过来。”

    他频繁对黎易柔直呼名讳,温长明也没有阻止。

    于叔知道府上的天要变了,也不敢拖延,立即动身去请黎易柔过来。

    黎易柔这个时候刚要用早膳,见于叔来请她,还以为温长明要跟她一块儿用膳,难免欣喜,她理了理衣襟,又问红梅:“红梅,看看我头发乱了没?”

    红梅笑道:“回夫人,没有乱,夫人今日光彩照人。”

    黎易柔却嫌不够好,从首饰盒中挑了一支孔雀翡翠步摇,斜斜地插入发间。

    她到底还是没能像自己安慰的那样对温长明没有什么感情,相反,她是喜欢温长明的,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进黎家了。

    她收拾好后,脸上含笑地对于叔说:“走罢。”

    于叔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误会了,却也没有提醒,沉默着跟着黎易柔一道去温长明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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