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被大山环绕的山谷,鸟儿的歌声充斥在山谷中。有一条两丈余宽的小河,从山谷的南边流向北边。

    小河的南边,是一个约莫五尺高的小山洞,通向外面的长江。小河的北边,则是两座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大山。

    小河在大山间的缝隙中,向北蜿蜒流去。沿途两边都是大山,出谷后还有大约三里地才能出此山林,足见此山谷之难找。

    山谷中没有旭日朝阳,每日只有午时前后几个时辰能照到太阳。

    这天,已是巳时,山谷中却还是云雾缭绕。十二岁的苏九霖,正在河边拿着叉子叉鱼。

    忽然,河水略微湍急了起来。随后一艘小舟从大雾中驶了出来。船上有一中年男子,满脸胡茬,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撑着船,出现在了苏九霖视野里。

    “南叔!”

    来人是他四叔,也就是他二爷苏鹤福的长子,苏鸣南。

    苏鸣南听得被喊“南叔”,循声望去,瞧见是苏九霖朝河边奔来,马上问道:“霖儿,你在河边干嘛呢?!”

    “抓鱼啊!南叔,你这次带什么好吃的回来啦?”苏九霖说着话,眼睛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船上的一个箩筐。

    因为每次他南叔回来,都会给他带好吃的。而苏鸣南每次外出购置的所有东西,又都是装在箩筐里的。

    “你最爱吃的烧鹅!”

    说话间,苏鸣南已经靠岸。随后下船把船拴在了河边的枇杷树上。

    拴好船,苏鸣南就背起了箩筐和苏九霖往谷内走去。

    河这边的山谷不算很大,走没多远,就看到有三间茅草屋相互挨着,草屋后面还有个他们自己搭的伙房,而草屋右边则是一片菜园。

    草屋前面是个石台,此时正有一风姿秀丽的女子在石台上端着盆洗着菜。

    正是苏九霖的母亲,池飞燕。

    “娘!南叔回来了!”

    池飞燕循声看去,也是看到了两人,“四叔回来了啊,刚好赶上吃午饭。”

    苏鸣南虽然是苏九霖二爷的长子,但在苏氏“鸣”字辈中,却只排行第四,而苏九霖的父亲则排行第三。

    池飞燕已煮好了饭,待把菜炒好,三人便在石台上吃起了午饭。

    三人正吃着饭,苏鸣南突然看到苏九霖夹了块鹅腿又放了下去,不解的问道:“霖儿你不是最喜欢吃鹅腿的吗?怎么夹起来又放下去了?”

    “南叔和娘是大人,做的事情多,要多吃点。”苏九霖夹着白菜在碗里,迅速的吃了两口,继续说道,“另外我想给爹留点。”

    闻言,苏鸣南与池飞燕,却是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娘!爹这次出去都两年了,我埋的枇杷籽都长出树苗,长得比我还高了,怎么爹还不回来?会不会……”苏九霖放下了碗筷,表情也变得严肃。

    苏九霖知道苏家是被奸人陷害才沦落到此处,其父亲和苏鸣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打探消息。只是从未像此次出去两年了都还没回来。

    “胡说!”苏鸣南知道苏九霖想说什么,立马喝住了苏九霖,“我一定会找到你爹的,我已经有了少许眉目,我明天会再出去一趟!”

    “四叔,你真的查到峰哥的下落了?”池飞燕虽然平时嘴上没说,但心里也是一直担心着苏鸣峰。

    苏鸣南看向池飞燕,“有一点消息,我本来是想去证实了之后再跟你们说的。只是路程有点远,大概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我也去。”

    突然,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让苏鸣南、池飞燕都愣住了。

    一看,竟是苏九霖在说他也要去。

    “霖儿!你还小!”苏鸣南把一只手搭在苏九霖肩膀上,继续说道,“仇!我们要报!但你还得长大后才能有能力去报仇!而且,你娘还需要你在山谷照顾她。”

    苏九霖看着苏鸣南,眼睛里已泛起点点泪光,开口说道:“南叔,我经常看见很晚了娘还在抹眼泪。”

    苏九炎又看向母亲池飞燕,“娘,你知道我担心爹,你怕如果你也天天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我会更难过。”

    说着,苏九霖退出去一步,然后跪在池飞燕面前,低着头,“孩儿一直谨记着爹娘的叮嘱!我们苏家的仇,孩儿不敢忘记半分!”

    苏九霖的表情已经变得很是坚毅。

    “二爷一家九口,只剩南叔了,八条人命!”苏九霖抬起头看着池飞燕。“我们一房,爷爷、大伯、二姑等七条人命!一共十五条人命!都是被宁王、东厂和天元门所害!”

    “还有十二年前失踪的哥哥和现在失踪的父亲也都生死不明!娘,孩儿已经长大了,求娘准许孩儿陪同南叔去外寻找父亲!”

    提起这段血海深仇,苏鸣南和池飞燕也都是义愤填膺!特别是苏鸣南,好歹他三哥苏鸣峰还有夫人和孩子陪伴,可他这一房就只剩他一个了。

    是啊,遥想苏氏一族,自唐朝时便有远祖踏入仕途。北宋年间,更有苏颂官拜宰相,苏家历代也都是以忠义贤良著称。

    到了苏九霖爷爷、父亲这一代也是如此。苏家落难前,苏鸣峰与苏鸣南分别是工部主事与所正,苏鹤福则是国子监司业。

    而苏九霖爷爷苏鹤海,更是翰林院大学士,而且深受先皇赏识,大有进内阁之势。

    后来,先皇英年早逝,年幼的世宗登基,宁王与献王辅政。

    而两王居然以权谋私,在朝中拉帮结派,最后还妄图拉拢苏鹤海。

    苏鹤海不从,然后就有人自称亲自看见苏鹤海与朝鲜细作私下会面,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封苏鹤海勾结朝鲜朝的“亲笔”信,最后朝鲜更是真在边关有所动作,随后刑部便以叛国为名发布了对苏家的逮捕公文。

    彼时苏鹤海的门人是无一相信他会叛国的,在东厂围剿苏宅之际,他们全部涌入苏宅,一边阻拦东厂,另一边连夜将苏家幸存人员送出京城。

    本以为逃至千里之外的巫山县安全了,又遭到秋恭全带着江湖帮派天元门还有东厂的追杀围堵,跌落山崖。当时的池飞燕还怀着身孕。

    后承上天怜悯,苏鹤海、苏鹤福、苏鸣峰、池飞燕、苏鸣南五人漂到了此处避世山谷,活了下来。

    对苏九霖来说,其实报仇的印象本并没有那么深,甚至都淡忘过一段时间。

    直到六年前,苏鹤海和苏鹤福,都相继郁郁而终,葬于山谷。

    苏九霖是爷爷与二爷教养大的,他亲自抚摸着冰冷、纹丝不动的爷爷与二爷,才感受到那种失去至亲的痛苦。

    作为母亲的池飞燕也是逼不得已,她本是不想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就背负起这么深的仇怨。

    可池飞燕也知晓苏九霖的性格,倘若他长大后知晓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却自顾自的活的好好的那么多年,那对他才是莫大的痛苦,定会崩溃不已。

    池飞燕上前扶起苏九霖,望着苏九霖看了许久,终是答应了让他随苏鸣南一起去。这一步,总是要跨出去的。

    入夜,池飞燕在房里给苏九霖收拾着衣物。

    “娘,你要照顾好你自己,”苏九霖依偎在池飞燕怀里,“孩儿很快就会回来的。”

    池飞燕抚摸着他,溺爱的回答道:“娘啊,当然会照顾好自己,你这十二年可都是娘照顾的。”

    苏九霖一听,想了想自己也是帮过忙的,马上开始反驳,“孩儿帮忙烧过水、砍过柴、编过草鞋、草帽啊!”

    池飞燕却是一点面子不给,直接戳穿,“喊你去砍柴你就只顾去掏鸟窝,草鞋不好好编,就跟你南叔学编蚂蚱了。编的蚂蚱能卖钱吗?”

    苏九霖没曾想池飞燕竟都知道,害羞的又一头扎进了池飞燕怀里不再说话。

    “霖儿,”池飞燕看着怀里的苏九霖,“第一次面对外面的世界,你要谨记人心叵测,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苏九霖抬头看着池飞燕,知道池飞燕担心他,答应道:“娘,孩儿记住了。”

    “还有,”池飞燕似乎还有心事,“如果能遇到你外公,一定要叮嘱外公按时吃饭,他有胃病,饮食又不规律。另外让你舅舅也多休息。”

    “对了,一定让他不要再吃冷的了。”说起苏九霖的外公,池飞燕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孩儿记住了。”苏九霖眨巴眨巴眼睛,这些年来,池飞燕却是很少提起苏九霖的外公,不由问道,“娘,外公是什么人啊,在哪啊?我能不能找外公帮忙找父亲啊?”

    闻言,池飞燕看了一眼苏九霖,似是有心事,“霖儿,你外公老了,他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要是真遇到了,帮娘好好照顾他老人家,娘当初多少也有不对的地方,替娘道个歉。”

    “另外,我们苏家的仇,我们自己报。”

    池飞燕说着说着却是叹了口气,“当年帮我们逃命,不知连累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

    “你切记不要再连累好心人了,我们的仇能报则报,报不了便是我们无能。所以你要多学些本事。”

    “孩儿谨记!但,我要怎么才知道谁是外公呢?”苏九霖虽才十二岁,但从小受爷爷、二爷教导,深谙“仁、义、礼、智、信”的五常之道,明是非,辨善恶。

    “有缘,便终有相认的一天…”池飞燕边说边把玩着怀里苏九霖胸前的一串两珠紫檀璎珞。

    这一夜,母子俩说了很多话,毕竟十多年都待在山谷里相依相偎,一天都未曾分开过。突然要走,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翌日一早,苏九霖告别了池飞燕后,就跟随苏鸣南上了船,踏上了注定是他自己该走的路。

    池飞燕并没有到河边送两人离开,她知道,她跟苏九霖,谁都受不了那种分离的场面,她不想苏九霖在外面冒险时心里还要担心她。

    小船缓缓向西驶去,望着渐渐消失在眼中的山谷,苏九霖转过了身去。

    看着蜿蜒的山脉,苏九霖在心里呐喊了一声:“外面的世界!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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