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每一场出行都不是玩笑——伊芙?你这家伙倒是好好认真听我说的话啊!”
普罗修特原本放在我头上的手还只是顺毛的力度,他在意识到我直接神游天外之后,毫不留情地捶击了我的脑袋。
“嘶——我当然有在认真听啊。”
我吃痛地抚着头回应。
“所以说,我接下来要到哪里去,去几天……我总需要知道这些才好掩饰接下来的行动吧。”
普罗修特收回手,面色稍霁,蓝色瞳孔呈现出一种柔和的冷漠:
“据已知情报,【红黑会】会长将在翁贝托一世长廊现身,参与重要商业活动。”
“老板对于我们已经不再信任了,而他对这号势力又过于警惕,届时参与任务的必定不止你一个——所以,按我所言,不必出手,只要为我们的活动拖延时间就好。”
已·知·情·报。
我面上仍维持着那副不感兴趣的恹恹神色,背到身后的拳头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
出于商会利益与个人安危考虑,此次活动仅有我、赫克托叔叔以及相关部分高层知晓。但如今消息这样迅速的被普罗修特他们所掌握,定是哪里出了纰漏。
当你在光明处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它们说不定已经发展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地步——这是长远的隐患。近在眼前的问题是,既然暗杀组能知道【红黑会】会长的行动目标,那么passion的老板也同样能够做到。
倘若真如普罗修特所言,“届时参与任务的必定不止我一个”,那么我所需要面对的死亡威胁也肯定不只一份。
没有休息好的困倦与商会存在的隐患像一把重锤在一下一下地敲击我的太阳穴,钝痛,但是还没到松懈就此安眠的地步。
“啊,翁贝托一世长廊吗?”
我将掌心的迷蒙潮润擦在黑色a字裙上,检查了一下分别绑在大腿上的□□和鲁格p-08。
“我记得那个地方实在托莱多路?我自己开车过去就可以了吧。伊鲁索,你们这边成功了的话记得给我发邮件;贝西,老样子,记得给我的宝贝们浇水,我的牛奶藏货放在了伊鲁索的镜中世界里……”
心如乱麻,絮絮叨叨叮嘱了一些有的没的,我就要推门向外走,却冷不丁地被拽住了头发。
下意识松手反击,笨重但是容纳能力超强的木质箱子直接砸到了我的脚上。
什么叫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啊。
“嘶——”
生理性泪水使得我的视野有那么些许模糊,转身正对上了加丘焦躁满溢的黑色眸子,他抓着我的头发,却是在对里苏特说话:
“我不是要处理上个星期的遗留问题吗?正好可以把伊芙送到指定的任务地点——给霍尔马吉欧留一辆车吧。”
伊鲁索已经熟练地掌握了端着倨傲的姿态说出酸溜溜的话来的本领:
“怎么?之前输了竞速比赛上赶着要来给小伊芙做司机吗?”
“哦?谢啦加丘。”
霍尔马吉欧懒洋洋地道谢。
渐有灰白的云掠过天空,门缝漏进来的光本就不多,被阴云一遮,据点内此刻显得更加阴暗逼仄。我甚至看不清端坐着的里苏特的神情,只能分辨出他微微颔首,同意了加丘的提议。
这个颔首像是给因短暂会议而迟滞的事务上了发条,原本围绕在正厅中央的大家纷纷散到角落里:杰拉德和索尔贝接着吃早饭,伊鲁索退回到镜中世界里去,梅洛尼兴致缺缺地转身上楼,普罗修特凑近里苏特继续商议着什么……
得到应允的加丘三步并作两步,在门口帮我提起那个稍显沉重的箱子:
“怎么还杵在这里?你打算将自己的角色从照明灯变成据点前的拱门吗?跟上——”
我亦步亦趋地跟上蓝卷发坏脾气猫猫,企图将箱子接手过来:
“我来提就好……”
“你这里面装了什么东西,这么沉?”
加丘仿若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一直到了将我的箱子放在后排座位的时候才转身问询我。
“倒也没什么……一些生活用品……”
包括但不限于【红黑会】所需文件、枪械、防弹背心和紧急医用设备。
这些都是我在暗杀组工作之外所需要用到的东西,工作是狗屎不配算入生活,那么工作之外所需物品当然可以被称为生活物品。
加丘听了我的解释,除了“啧”了一声之外,倒也没过多询问什么。
我坐在坏脾气猫猫的副驾上,感觉自己的头颅与小命全都悬挂在安全带上,随着他开车的移动一顿一顿。
车窗开着,有风稀稀拉拉的在吹,这些风太无力,吹不出什么有趣的调子,只能携带着我的意识同水汽一起蒸腾,竟在这种短暂的沉默里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掠过,看不清表情的人群。
掠过,墙壁陈旧而张扬的破败。
掠过,不同绿荫下的潮湿与干涸。
掠过……
我方才略微放松的阖上眼睛,下一秒就突然觉得自己差点要被甩飞出去。
就,那种魂魄绵绵软软飘荡在人间,然后被猛然拉回的感觉,怪刺激的。
“什么情况?”
瞪大眼睛,屏气凝神,我一手握紧安全带,一手下意识伸进裙子里面掏枪,警惕地注视着汽车前方——车辆歪歪扭扭,车道偏离明显,周遭还有抱怨声和比着手势怒骂的市民。
“没事。”
加丘咬牙切齿,他一边重新发动车辆一边向我解释。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想锤几下方向盘发泄怒火:
“刚刚有一辆车突然偏离了方向。”
“懂了,低素质司机。”我了然道。
“不是司机的问题、不、不是素质的问题。”加丘的黑色眼眸中烦躁更盛:“我看的非常清楚,刚刚那辆汽车里的司机突然消失了,就像是……”
“就像是拥有替身能力一样。”
我自觉地将他的话补上。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挺正常的吧。替身能力者会相互吸引,而刚刚那位却并未与我们有所交集而只是擦肩而过,这说明有更为吸引他的事情。这么小的一个城镇,什么组织最有可能吸纳替身能力者?而在波尔波美美逝去的今天,又有什么是像块奶酪吸引苍蝇一样的?”
两年时间的锤炼使得我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刚刚绷紧的神经再度放松下去,我将自己瘫软进靠背,瞥了一眼加丘蹙起的眉心,打了个哈欠,接着补充:
“啊,如果这个比喻被霍尔马吉欧听到了,他可能会笑眯眯地记我仇的吧,但是说真的——遗落的宝藏,谁不感兴趣啊?”
风声微弱,因而加丘的疑惑声音再为真切不过:
“为什么?”
“哈?这还有为什么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拿到了这笔宝藏,地位上能获得的提升简直不言而喻……”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保留着这样放松的姿态?”
加丘打断我的解释,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隐隐发力,看上去要比刚刚还要生气:
“你真的了解【红黑会】那边的势力吗?里苏特信任你,让你孤身执行这个任务……你有没有考虑过,像你这种过于依赖器械的家伙,在那里蛰伏,一旦对方反水,你很可能因此丧命!”
丢掉性命,熟悉的警告言论。
我实在担心加丘他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把车给砸了,伸出手搭上他的左臂,没有直接回应,只是懒懒抬了下眼皮:
“这些话……普罗修特让你说的?”
“你怎么知道?”
“哼哼,我就是知道,像这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论调不是你的风格——如果是你的话,只会让我放心大胆干翻他们吧——”
加丘开着车,余光瞟见的便是伊芙眯着眼睛在冲他笑,金色过于明亮,亮到有些晃眼,便觉得此刻的笑意比杀意要更为危险来。
连带着,胳膊上的属于人体的温度,都仿佛要在皮肤上灼出一朵花来。
原本焦躁的情绪在此刻敛旗息鼓,有一种更为陌生、更教他恐慌的情绪如潮水涌上来。为了逃避这浪潮,他将车提速径直转入街道旁左边的小巷,而后开门下车。
“咳,话虽如此,但我们对那个会长确实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你自己有什么想要完成的事情,便自己去做好了……我去处理一些遗留问题,待会把你送到托莱多路去。”
真是难得,原本一点就就炸的坏脾气猫猫,竟然能够心平气和地讲这样长串的一句叮嘱。
将车窗摇上看着那抹蓝色跃动着离开我的视野,我吐出一口浊气,将有关于“为什么姿态如此放松”的狗屁解释咽进肚子里。
能少编织一点谎言就少说一点吧——就算是善意的、顺着他们脑补所虚构出来的东西,后续解释起来也肯定会很麻烦吧。
更何况,我其实非常紧张。
明明窗外是刺目的阳光,我却觉得眼前的世界黑了下去——哦,是我闭上了眼睛啊,睡眠向来深沉又诚恳,不是吗?
飘飘摇摇的闷热里,我坠入溃烂的梦境。
……
真的好热,还有疼痛。蓬勃的火舌舔舐一切,令血液干涸,流下黑红的印记,令生命力荒芜着贫瘠。
我看见一朵破碎的玫瑰在红焰中渐渐蜷缩、变得焦黑,挣扎着起舞。空气被高温所扭曲,明明是梦境却仿若能闻到气味,喉咙焦渴,我同玫瑰一样,虚弱着模糊。
凋零,萎顿,火焰噼啪作响中夹杂着谁人的笑声,整个人都仿佛灼烧起来。
那是上涨的火苗,急速逼近的危险,每一口急促的喘息都像是一场战争,而我鲜血淋漓地下沉,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真没办法啊。
——————————
“喂!”
火焰中我猛然惊醒,仍然置身于加丘小车的副驾驶座位上。
一睁眼就看见了加丘黑色的眼睛。
聚在眉峰的汗珠一下子流到了眼皮上,蒙上一幅温吞吞的,模模糊糊的水幕,连带着凑近的黑眸里的好奇与探究也被模糊:
“这种情况下你居然也能睡得着——你是得有多困啊。”
“没多困,昨晚没有睡好而已。”
“……”
我开口回答,却发现自己满头是汗,分不清是热的还是冷汗——自前几次过后,我对这种具有警示意味的梦境更为敏感,甚至有些神经质。
但这一次……一株玫瑰?
我的梦已经万能到了这个地步了吗?连棵植物的生死都要预料一下。
以及,我拜托贝西帮我照顾的宝贝植物里面,有玫瑰苗吗?
车上的闷热睡眠让我现在仍有些恍惚,我伸手勾上加丘的肩膀,将头埋在卷发猫猫的肩头,与真正猫咪不同的是,这只猫没有闪躲。
“好热……车载空调打开。”
“伊芙,你的手很冷。”他这样提醒。
加丘顿了一下,然后用手贴了一下我的脑袋:“可是脑袋很烫,能直接烤struffoli的程度——车载空调坏了一直没修,我用替身给你降降温?”
“算了,我怕你控制不好直接给我冻成冰条条……”
我又吸了一口猫猫,一本满足地将头移开,心跳与气息也已经慢慢平复,神智逐渐回笼。
但加丘比我想象的还要敏锐。
“你刚刚的气息不稳,瞳孔放大……有什么是能让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感到紧张的?”
我猜,他可能更想说的是,“有什么好紧张的”。
“……没有,只是困了,突然被你叫醒有点不爽罢了。”
我微笑着回答,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应对他接下来的询问。
“伊芙。”
“?”
“这个任务不能取消,但是,短暂的休息一下吧。”
出乎我意料的是,加丘没再询问,只是复又将我的脑袋放到了他肩膀上的位置。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给了端坐在副驾驶的我一个拥抱。
行大事,推巨巢,山雨欲来风满楼。
可我此刻所能感知到的,只有青年身上浅淡的香气——那是我买回来当礼物送给他的、用来遮掩血腥气味的香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用。
加丘堆替身的控制能力又精进了,至少此刻我觉得那种被灼烧着的感觉有所缓解。
安稳地闭上眼睛,燃烧的玫瑰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
“你回去记得再帮我叮嘱一下贝西,记得给我的宝贝们浇水,易燃易爆的东西少往我房间里堆。”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轻轻地扫了一下我的睫毛,隔了片刻,我才听到那句低低的回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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