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用那种词汇去形容伊鲁索不是没有原因的。
扎起来的小辫子非常好看,平日里做事也足够精细。而当我在饭桌上用餐叉敲击出《哥德堡变奏曲》第三十变奏的时候,他会是第一个将烤培根放到我面前的人。
(注:此处为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其中词意大概为“总是萝卜,总是白菜,这就是我逃跑的原因——如果妈妈给我做些肉该有多好,我便不会如此想要离开这个家。”引自《莫扎特,请入席》)
对外表的注重,善于洞察他人情绪的能力将他在我心目中变得如同jk,而做事之谨慎与极端精准的判断能力,则将伊鲁索变为真正流云漓彩的琉璃。
敲击具金石之音,自蕴一派高贵华丽。
哪怕在训练中疼痛到溢出生理泪水,也会计算着谋求利益最大化的结果;看似无聊至极的八卦传递,却在不经意间将据点内的关系氛围调理——旁人眼中镜面重叠的虚伪傲慢,恰是我眼中的剔透智慧。
所以,在“伊鲁索出使任务能否成功”这一事上,我是和霍尔马吉欧持相同意见的。
“什么,已经到了吗。”
我抬眼,将手从昆廷的手中抽离,边快步行走搜寻边观察着这座古老的城池。
顺着出色的街道规划,高宅深院,破落神殿步步侵入我的眼帘。阳光从墙壁上流转下来,不厌其烦地将古老沉淀照映回人间。
啊,庞贝。
它在渐渐冷却、凝固、变硬的火山灰中躲过了上千年岁月的侵蚀,只希望伊鲁索他也同样能够保证自己的平安。
昆廷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默默地在地图上将途径的路段涂黑。
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东西,青年忽然停下了脚步,用清晰冷淡的语调向我发出询问:
“会长,我小时候是在坎帕尼亚平原那里念的书,对这里并不是特别了解……庞贝遗址,是存在什么妖异传说的古怪之地吗”
我的心思全部都留在找寻伊鲁索上,哪里能够想出什么关于庞贝的诡异传说,只是顺口答道:
“妖异传说我不知道——毕竟我小时候也不是在这里念的书啊。我对庞贝的了解,仅仅限于之前几个月看过的书,书里提到曾从这里发掘出国拉丁回文密符satorsquare……”
“是这学期读到过的萨托幻方吗”
昆廷作为我的交通工具兼同窗,接触的文献资料内容和我差不多,自然知道我所说出的是什么东西。
“可我记得老师提起这东西时强调的是正向和逆向的关系,没有说过与独立意识有关的内容啊……”
“哈,独立意识昆廷,你可不要和我说你看见庞贝城里的亡灵了,我们现在的主要目标是找到伊鲁索——”
我停下脚步,皱着眉头回望向昆廷。
青年立在原地,眼底的黑色如同烧灭的灰烬,他神情冷肃,沉默地注视着另一处路口。
我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瞥去,正好看见了那极其诡异的一幕——半是砖头半是蛇的生命物体在地上移动着,速度极快,且有着坚定的行动轨迹。真的就好像是什么不屈的亡灵在索命一样。
“这是……”
“替身使者的能力。”
昆廷接过我未尽之语,抬脚便追。
庞贝遗迹的残落石柱大同小异,不过拐了一个弯,数道岔路与隔间庭院便出现在面前。浅灰色薄云在天空中飘荡,俯视着熟悉的一切,却不肯将此方上演的血腥戏剧吐露分毫。
前脚昆廷在岔路口停下脚步,后脚我气喘吁吁地跟上。
“会长……砖头蛇不见了。”
他略带歉意地向我说明。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砖头蛇还重要吗?”
比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不见的神奇生物更吸引我注意的,是空气中弥漫开的熟悉的血腥气味——只是不知道会是谁的鲜血。
还不待我绕过墙壁去探寻,一道沙哑又饱含孤注一掷决意的声音要更快地传来:
“「镜中人」,!使出你最后的力量吧——!”
破案了,是伊鲁索。
只不过……为什么,是最后的力量?
他遇到的究竟是怎样的危险?
昆廷读懂了我骤然一僵的神色,拽着我移动到了另一个能够看到血腥气味来源的路口。
在那个路口的街道尽头处,我所熟悉的琉璃,被一只满身布丁穿罗马甲胄的替身逼到墙角。双手鲜血淋漓,原本精细打理的头发蒙上了泥灰。
虽说战损的确能够为他更添一抹破碎的美感,但比起零落,我果然还是更喜欢完整矜贵的琉璃。
在我上前去探查他的情况之前,有什么从钳制着他的紫色怪物拳头上脱落。
类似胶囊的东西砸到墙壁上,下一秒就发出破裂的声音。伊鲁索猛地瞪大眼睛,紫色瞳孔流露出一股显而易见的惶恐不安来。
寒意顺着尾椎,丝丝缕缕地将我渗透。
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那个替身使者的具体攻击方式,只知道以现在的距离,就算是我在昆廷的帮助下冲上前去也未必来得及。
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琉璃破碎而无所作为?
心直直地向下垂坠,泪水沉重,脚步也沉重,只有身上沉甸甸的大衣压着最后一丝温度——等等,沉重的大衣?
谢天谢地,它是沉重的大衣。
十分钟前,我还在埋冤昆廷为什么要携带这样多不必要的东西出门,现在的我却无比感激,感激他能将伊鲁索赠送给我的那块镜子随身带来。
我是来不及,但是光来得及啊。
我操纵着有些僵硬的手从大衣内部口袋里掏出那块镜子,一边向后退以保证镜子能映照出伊鲁索全部的身形,一边大喊:
“伊鲁索飞来!”
声音是我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尖锐高亢。
————————
伊鲁索忍着疼痛逃回正常世界时候,还保留着能够收获胜利的骄傲。
是他的觉悟使他获胜!
即使是「紫烟」抵住了他的喉咙,他也没有放弃——只要他能够挡住这一拳头,只要他的「镜中人」能够接下这一拳,那他就能够将这携带着病毒的一拳塞入【镜中世界】了!
但是,那蕴藏着致命病毒的胶囊竟然脱离了替身的拳头,径直击打在他身旁的墙壁上。
……诶?
怎么会这样?
要死掉了吗?
一瞬间,慌乱与惊愕将理智冲击得溃不成军,对死亡极度的抗拒中,他清晰地听见胶囊气泡在身边绽开的声音以及那一声“伊鲁索飞来!”
搞什么啊,这玩笑似的语句。
鲜血将眼睫打湿,鼻尖还挂着因紧张而沁出来的细细密密的汗水,伊鲁苏偏头看向声源地。
褐色的墙,迟滞的吐息,那个本应该留在相对安全地方的人此刻站在蓝的近乎透明的天空下,高举着一块镜子冲他呐喊。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变得旷远寂寥,却也只留下那个人和镜子。
和上一次的狼狈局面一样呢,他的伊芙来救他了。
————————
紫色替身手下一空——伊鲁索成功挣脱地对面替身桎梏,到达了【镜中世界】。
我将手中复古华丽的镜子往跟来的昆廷手里一揣。叮嘱他:
“待会儿如果有人突然出现,除了我与刚才你见到的伊鲁索,其他人直接开枪,当然,如果打不过的话……”
“打不过就直接带着镜子开跑,会长,这点求生意识我还是有的。”
昆廷正色回应:
“比起我,刚刚突然消失的那位才更应当您去关心吧——那胶囊炸裂开来所释放的东西好像是极具威胁性的病毒,虽然您与他的反应都足够迅速,但在我看来,那位好像还是沾染到了一点……”
“病毒吗?”
为了规避在真实世界中昆廷被那个紫色替身所攻击,我拉着他拐到了另一个街道,复又走了几步,而后面对镜子:
“喂,伊鲁索,还活着吧?让我和「清醒晨光」进入你的世界。”
伊鲁索的的确确被病毒所沾染到了那么一点,即便是承受着肢体溃烂的疼痛,他听见伊芙所说的话还是莫名其妙的有些想要叹气——什么叫进入他的世界啊,不论是听了几遍,这家伙说的话还是会让人产生奇怪的想法。
他们本来不便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吗?
随着一阵短暂的恍惚,我同「清醒晨光」来到了伊鲁索的【镜中世界】。
这不是我第一次通过「镜中人」的能力来到【镜中世界】。
摸鱼也好,因奇奇怪怪原因引到据点的寻仇者也好,凡是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会选择请求伊鲁索,让我来到他的世界得一夕安寝。
但是,像这样慌慌张张为了逃生而进来的,还是头一遭。
我眨眨眼睛就想伸手上前查看伊鲁索的伤情,刚刚还近在咫尺的紫色眼眸却飞快后退,男人和我之间至少拉开了两米的距离。
我有点生气,又有点担心,抬手就唤出了「清醒晨光」打算对其进行强行治愈。
“不可以,伊芙,不可以。”
眼睛里还分明盛着因疼痛而溢出的生理泪水,伊鲁索却拒绝了我的治愈:
“「清醒晨光」对人的治愈需要在睡眠状况下完成,一旦我失去意识,就会失去对替身的控制能力,到时候那些家伙就会跑出去,我们的任务就会失败……”
我只觉得他此刻的固执简直莫名其妙。
“所以呢?”
“阿帕基那群家伙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咳咳、拿枪……”
血液与脓水顺着他的指尖划落,看着他身上可怖的溃烂,每一秒我都感同身受,像是有细小的刀子在切割我的血管。
“够了,伊鲁索。”
我不再听伊鲁索已经低沉到微不可闻的叮嘱,只决定做一个一意孤行的叛逆小孩:
“「清醒晨光」,给他睡个大的。”
任务,那是什么?
我知道我的琉璃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的觉悟,但是我并没有做好失去他的打算。
如果他死去,不管是什么样的任务,完成度如何,都算不得成功。
如果他死去,连带着我未来岁月属于伊鲁索位置的那些片段都将变得残缺,所有的一切都将是零。
更何况,我只是个被安排在【红黑会】打工的人物,一时兴起翘了个班,“机缘巧合”之下才救了伊鲁索。在碰到他之后所采取的一切举措都是我个人的决定,也根本不需要伊鲁索承担什么额外的责任。
所以,就先让他睡一觉好了。
随着我的替身能力发挥效用,病毒的侵蚀被终止,并像按了回放键一样向后倒退,原本溃烂的地方长出新肉——那是不论看了多少次,连我自己看到都会发出感慨的可怕愈合速度。
伊鲁索意识被剥离,【镜中世界】自然也没有办法得到维持。
我和昏迷着的伊鲁索回到了真实世界。
甫一抬头,正对上我视线的是昆廷坚定举着的,黑漆漆的枪口。
见到是我,青年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将枪放下,快步走到我的身边:
“会长,隔壁出现了同为替身使者的家伙。”
我同样也听见了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知道。”
“是三个人,都是替身使者,硬碰硬的话,我打不过。”
昆廷理智地分析。
“我也打不过。”
我不清楚对面的三个敌人具体的替身能力。现下伊鲁索又处在昏迷之中,倘若出现一个可以远程攻击同我的□□对轰的家伙,我们这边的胜率基本可以作清零处理。
及时止损的撤退是最好的选择方案。
人不可以那么贪心。
能够救下伊鲁索,已经……足够了。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手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复仇的恨意与循序渐进的理智互相驳斥。
又舔到了一点腥咸的味道,伊鲁索的现在已经移交到了昆廷的背上,应当不是他的血,那就只能是我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了。
真讨厌这一天啊,不知道还要流多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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