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道隔墙之敌的具体替身能力的情况下,于此处多待一秒都会多添一分风险。
这种风险,我承担不起,更加不能让伊鲁索和昆廷去消受。
我将含混着的唾液与鲜血咽下,抬头哑声嘱咐昆廷:
“昆廷,咳……是时候展示一下你的求生意识了——你先带着伊鲁索离开这里,逃到我们第一眼看见的那个剧场去,我随后会自行赶到。”
他依我所言将伊鲁索固定在自己的背上,颇有些困扰地蹙起眉头:
“您的替身能力影响范围能够涵盖到那片剧场吗?万一您的朋友在转移之后醒来打算自行行动的话,我该怎么办?”
我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担忧:
“「清醒晨光」只是完成了短暂性的保命救治,并不能够让他在苏醒之后就恢复到正常的战斗水准……昆廷,你不要告诉我你连一个伤员都无法安抚住。”
青年抿着嘴不说话,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向我身上风衣的左边口袋。
我当然知道这个过分宽大的口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镶嵌着宝石的精致小刀、梅洛尼送给我的窃听器、工作重要文件、以及……半截麻绳。
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那抽屉里为什么还会装着半截麻绳。
我在青年有如实质的目光注视下将风衣转交给他,出于工作习惯复又补充了几句:
“倘若你的行踪暴露,遭遇敌人追击,不必顾忌我,你直接带着伊鲁索回到离这里最近的那个安全屋去——备用钥匙埋在门口左边的玛格丽特花下面。”
“倘若我不幸身死,这个消息也用不着隐瞒,葬礼该办就办,我个人偏好华丽一点的棺材。
“财产的话,就按照上个月我已经写好的遗书进行分配,你的工资以及加班费按程序照常申请审批就好……【红黑会】交由给赫克托叔叔打理,商业结盟往来由你们共同决定,但是【红黑会】必须得按照我的遗书里写的那样为暗杀组提供一部分助力。”
方才碎碎念叨几句,我就注意到面前青年的脸色已经阴沉到能够滴下水来。
“昆廷,你的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噢,当然,如果你想要会长这个位置的话,倒也不是不能交由给你来坐——”
“算了吧,伊芙,我当跑腿的当习惯了,倒是对会长这个位置没有什么兴趣了。”
他冷冷地打断我,眼里酝酿着风暴:
“以及,我的工资向来都是从伊芙你的账户走的,我不清楚什么是正常程序,还请您活着回来为我发工资及加班费。”
时间紧迫,墙壁另一头的敌人并没有给我留下过多的谈话时间,我也不好同他计较突然对我直呼姓名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前脚昆廷刚带着伊鲁索离开,后脚那三个人便带着替身匆匆赶到。
我矮下身形,将自己藏在一截廊柱后方,悄悄地打量着来人。
为首的是面色冷峻的、像是因为失血过多或其他的原因而显得非常虚弱的男人,他正在谨慎地四处打量着,身旁还跟着一个如同套上一层紧身衣的紫色替身。
在他身后,是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在我心目中形象如同天使的福葛先生。
啊,虽然说早在看见纳兰迦的时候我就已经料到此行会碰到福葛先生,但在意识到这样的人成为了我的敌人、并有极大可能是重伤伊鲁索的人之后,心中的落差感还是会叫人感到难受。
福葛先生他看上去已经不仅仅是用虚弱就能形容的了,连走路都有些困难的样子,身边也并没有跟着替身,想来伊鲁索对他也下了不一般的重手。
而走在最后面的,步伐轻快、看起来最为康健的是……
诶,我看见了什么?
好怪,再看一眼。
金色的头发,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掉的发型、漂亮的燃着幽幽怒火的绿松石色眼睛——所以说,为什么乔鲁诺·乔巴纳会出现在这里啊?
提问,当你的队友在执行杀人放火夺宝任务,而你在为自己的受伤队友断后的情况下,发现自己的敌人是本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学校念书的学弟时,你该怎么做?
谢邀,人在庞贝,鲁格p-08在手上膛,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中。
震惊的同时,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我——我想起了同乔鲁诺拔枪交手战斗的经历,想起他带着复杂又慈悲的眼神对我说的那一句“我相信你”,想起那日少年背后夕阳和暖的光亮……
想的愈多,手中的枪便攥得愈紧。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让那样的一个少年此刻和我站在了这样残忍的对立面。
“哈,消失了吗?他的同伴来救他,让他逃掉了呢……”
面色苍白的长发男人出声,将我从短暂的思维紊乱中唤回。
“不过没关系,「钥匙」终究还是被我们拿到了,而在阿帕基「忧郁蓝调」的回放能力之下,我们也能够掌握他们离开的方向——害我这样狼狈的家伙,怎么想都不能够放过啊!”
福葛先生此刻看起来比在教纳兰迦数学题时还要愤怒得多。
那个男人,原来叫阿帕基啊,是具备回放场景能力的替身使者吗……
感性叫嚣着让我不要同眼神清澈、说出“我相信学姐”的乔鲁诺为敌,理智则警告我此刻必须出手,否则伊鲁索和昆廷都将陷入危险的境地。
纠结许久,在看见那个名为「忧郁蓝调」替身开始行动的时候,我还是举起了枪,将枪口对准阿帕基的心脏部位——这个动作在普罗修特的教导下早已变得烂熟于心,甚至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我吞咽了口唾沫,就好像吞咽下最后的犹豫,颤颤巍巍地扣下扳机。
像是在演什么科幻片,之前在对纳兰迦出手之时的出现的“人体描边技术”,在此刻场景重现。
在我眼中必定能够击中阿帕基心脏的子弹,轨迹莫名其妙地发生了偏移,其偏移程度之离谱,甚至连他的胸膛都没有打到,而是擦着胳膊与躯干间的夹缝,穿透在男人身后的墙壁上。
果然。
不是疑惑,不是惶恐,在看见这样的结果的时候,我心下第一时间浮现的情绪,竟是“果然如此”。
我留下来面对敌人的目的,并不仅仅在于单纯地为伊鲁索他们断后,更多的则是想要亲自试探一下。
从一开始,我就发现了修,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阻止着我的行动——时间行程的冲突也好,忽然就百分之百打偏的枪也好,以及那个仿若自天空中传来、吵得要死的复读机般的回响……
我想试探出,这阻碍,究竟是因何出现,又遵循着什么样的规律。
目前看来,这阻碍大多数是在我想要攻击一些人的时候才会出现。而受到这阻碍保护的人的共同特征就是[暗杀组的敌人]。
再具体一点,就是「护卫passione老板女儿的人」。
哈,这算是什么狗屁指向的针对……
我磨了磨后槽牙,将分析所得埋入心里,无声无息地改变着自己的位置,从廊柱后方窜到了另一截断墙背后——即便是装上了□□,开枪声音和子弹轨迹也能够暴露袭击者的方位,我必须要进行转移才行。
他们三人明显发现了附近有敌人,变得更为警戒。
正如我同昆廷的分析一样,用枪械进行远攻的话,乔鲁诺可以故技重施变出藤蔓来化解,而在近战的情况下,我根本赢不了先前袭击伊鲁索的那个会释放病毒的替身。
总的来说,就是我的胜算为零。
气氛变得愈发焦灼,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规划出了三条撤退路径,三条路径都有着十足的风险。
但,好就好在,这风险只有我一个人来承担。
在这种仿佛连空气都变得迟滞的氛围里,我突然感到左脚边传来一阵异动。
右手持枪不敢有丝毫懈怠,我稍稍偏头向脚边望去,眼睛却正对上一双带着无机质、冰冷美感的眼睛——是那条突然消失不见的“砖头蛇”。
那是一种怎样的对视呢。
纯粹而不含恶意,只是一种捕猎的眼神。
可我却觉得,那一眼仿若冲山谷里大声叫嚷却得不到回音,是枯木,是秋日萧索,是乌鸦羽毛,只一眼便陷入纯粹的深渊,叫我遍体生寒。
啊,被发现了呢。
心急促地跳动,呼吸紧张到停止,连血液的流动在这种情况下都成为了一种过错。
就在我以为那封遗书真的要派上用场的时候,有人攥住了我的手,触感温热。
而后,一切都被甩在身后,化作渺小的尘埃。
……
倘若昆廷没有折返回来接应我,我可能真的会死在乔鲁诺他们手中。
在极速的移动中,我的大脑有些恍惚地意识到这一点。
我发现自己并没有产生多少对死亡的恐惧,脑海里还一直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被乔鲁诺他们杀死的,不应该是我。
不是我,那会是谁呢?
伊鲁索?还是昆廷?
开什么玩笑,伊鲁索也就算了,毕竟暗杀组的大家都是持着反叛passione老板的目的而出手的,但这种危险和昆廷又有什么关系啊——难道我要让他因为一点加班费而搭上性命?不论是同窗还是部下,他可也算得上是我“重要的人”啊。
我盯着昆廷的侧脸怔怔出神。
“会长,您想说些什么?”
似乎是被我盯得有些不太自在,昆廷出言询问我。
“没什么,就是觉得昆廷你的能力还蛮强的,居然还能够赶过来接应我——伊鲁索怎么样了,你不会真的拿麻绳把他捆起来了吧。”
“不,我选择了更为方便快捷的手段。”
“那是什么?”
我侧着脑袋询问,着实想不出还有什么更为快捷的手段。
“□□。”青年瞥我一眼,淡淡道。
“……”
昆廷方才提到的东西临床可用作骨骼肌松弛药,那个口袋里似乎也确实装了这么个东西,但我完全不记得我还在抽屉里放了注射器和水溶液啊?!
□□是随随便便就能用的吗?!
我捏紧了他的手:“这种东西会引起脑血管扩张和颅内压升高的吧?你给伊鲁索用了这种东西?万一诱发恶性高热了怎么办?”
昆廷一直绷着的脸在这个时候才有所缓和:
“我开玩笑的。”
太犯规了,怎么会有人顶着这样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开玩笑啊。
“玩笑很好,下次不许开了。”我干巴巴道。
“好的,但玩笑胜在调节气氛有效不是吗?至少您的面色已不像刚刚那样苍白。”
他顿了顿,接着补充:
“您的同伴非常让人放心,我不过是提及您的名字以及您的吩咐,他就保证会待在剧场等待了。”
“对嘛,再怎么说那也是琉璃jk啊。”
昆廷看了眼自家会长一脸理所当然的神色,沉默着保持微笑。
庞贝城的东南角,有两座露天剧场,一座用来演出戏剧,另一座是小演奏厅。
我稍稍向剧场内挪动两步,迎面便撞上了神情复杂的伊鲁索。
他总体恢复的状况还不错,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就是手臂上的伤要更为严重一些,伤口尚未愈合,红肉与白皮交错斑驳,透露出一股肉眼可见的脆弱感。
惊鸿一瞥,琳琅成灾。
伊鲁索靠近我,带着血腥气味,轻轻道:
“伊芙,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这个问题有意义么?”
我没有正面回应他,而是避开了他有些小心翼翼的眼神,将目光投往他身后的地方:
“哈……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倒还真的很想好好看看庞贝的剧场。”
伊鲁索也意识到我不是很想就“为何出现在这里”的问题进行深入详谈,便顺着我的话语接道:
“有什么好看的啊,现在这个地方,也都已经只是遗迹了吧——比据点还要破败。”
看得出来,之前险些丢掉性命的战斗让伊鲁索对庞贝这个地方充满了偏见。
“就算是遗迹,那也是很多很多的沉淀啊——当时在剧场内上演的有塞内加的悲剧、有米南德的喜剧、当然,还有很世俗的闹剧、哑剧、歌舞剧……通俗也好,高雅也罢,那些诗人都沉淀在这历史之中。”
我掰着指头向伊鲁索论证,想起他的评价,又带着不忿反驳:
“据点哪里破败了,我超喜欢我的房间的。”
伊鲁索闻言,情绪并没有高亢多少,眼神反而显得更为幽暗。一直沉默着跟在我身后的昆廷却淡淡出声:
“照这么个沉淀方法,不仅仅是高雅诗人,还有高压诗人吧。”
亏他想的出来高压诗人。
“上司说话下属不许插嘴。”
“上司?下属?”
头发有些散乱的jk对我们之间的称呼感到迷惑。
说是迷惑倒也有些夸张,毕竟以他心思细腻的程度,应该早有所猜测才是。
“现在还要在心里否认我吗?伊鲁索?我早说过了吧,我就是【红黑会】的会长啊。”
我大大方方再一次向他承认身份。
“没有……”
不知道为何,他的声音在此刻细如蚊呐。
“什么?”
“没有否认伊芙你能力的意思。而且……会有那么一天的——一起来这里看看庞贝的剧场,听一场戏剧。”
他抓上我的小臂,体温因失血竟比我的体温还要低。
“……伊鲁索,你现在说话的样子真的很像我家乡那边的女子高中生。”
“伊芙,即便你真的是【红黑会】的会长,不会说话的话也可以不说的。”
太阳越来越高,光斑变得有如金箔璀璨细碎,涂抹在伊鲁索泛着淡淡薄红的耳垂上。风同云一并呐喊,将庞贝城上方的天空变为属于它们的剧场。
真好啊,这样半是羞恼半是无语同我聊天的琉璃,怎样都不会厌倦。
只可惜,尚有敌人追寻,尚有任务未尽。
我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说服我自己: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们都知道。”
“那么,接下来,我就该继续跟上他们,并伺机将老板的女儿争取过来了。”
“伊鲁索,庞贝设有七个城门,你尽快离开,先找到霍尔马吉欧,把伤口处理好。后续的事情我们再一起解决。”
伊鲁索知道昆廷无法带着第三个人一起行动,同意了我的看法。
他在离开之前,猛然贴近我的颈侧,道了句:
“多谢,保重。”
只是四个字,却让我的眼眶莫名酸涩。
多谢……真的是,有什么好谢的啊,明明救了他的那块镜子还是他送给我的礼物来着。
至于保重?我当然会的,毕竟已经说好了要共同迎来尘埃落定的胜利,一起看一场摇摇恍惚的戏剧。
日光零零碎碎,遍遍奔腾,坠入我的心脏、血液、骨骼与灵魂,坠到再度踏上征途的我身边。
一千面镜子传递杀意,伊鲁索的紫色眼睛是第一千零一面镜子,单单照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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