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茶举起的板凳重重落在了地上, 目光轻飘飘地在众人身上落了落,开口说了两个字:“瞎包!”
劝别人大度无非就是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站着说话当然不腰疼。
指点教训起别人一个个好似活菩萨, 轮到自己,那必然半点亏都不吃。
这种人陈茶见多了, 压根不会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这么做不过是不想让程樘有心理负担。
她扔下椅子, 转身走回程樘的床边。
刚才还指手画脚劝他们大度的几个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垂着头都不敢再看陈茶。
病房里再没有其他声音。
谭家人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离开了。
倒是村长走到门口又倒回来对程樘道:“樘子, 不管怎么说,这事是新建不对。但是我作为他叔也作为村长, 还是想豁出老脸求你放他一马。你比谁都清楚他这一进去这辈子都毁了。他不是个坏孩子,就是为了那个姑娘魔怔了。
他进去了,两家势必成仇人, 都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好看。我不是说他不该罚,能不能换给别的办法让他补偿你们?
我身为村长也是他叔, 我跟你保证,这事你要放新建一马,整个谭家欠你一个人情。”
这算是交易了。
程樘默了会儿, 嗯了一声,“谭叔,让我想想。”
陈茶脸色更差了, 但, 念在村长之前帮他们不少, 不好说什么重话, 只拉开病房门,无声逐客。
等人都离开,程樘看着还生气嘟着嘴的陈茶,摇摇头,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别气了!”
陈茶甩开他的手。
程樘再牵。
反复几次,陈茶不躲了,回头掐了掐程樘的脸,凶巴巴道:“程樘,我怎么就不知道你这么菩萨心肠?别人打了你左脸你还把右脸伸过去?你对得你这长相吗?”
明明看起来特别冷不好惹不像好人的一个人,偏偏这么好说话。
程樘拉下她的手,轻叹一声,“我不是菩萨,只是不想让你因为我又过身无分无的日子。”
一千六百块赔偿款,于正常人家能过好几年,可对他们来说不行。
现在他们手里只有五百左右的现钱,再加上这一千六百块,是两千一百块。
可十六张床垫,就算本钱折合一百七十块一张床垫,还要两千七百多。
赔肯定是赔不起。
想解决目前困境就两个办法。
一是把定金一一退回买家手里,把原材料退回给厂里。
原材料退回容易些,毕竟钢丝弹簧都找了回来,还没开始生产。
可退定金得一一去找那些买家,碰上好说话的还好,碰上那不好说话的连损带骂指不定还要违约金。如若不满足他们,由着他们四处去败坏程樘和陈茶的名声,以后这生意还怎么做?
毕竟油城就这么大,兜兜转转总会再遇见。
第二个办法就是继续生产,把弹簧床垫按时保量的完成。
程樘这一伤,光住院就得半月,就算出了院恐怕也要打一段时间的石膏,行动都不便怎么做床垫?
就算他能做好,买家都是住楼房的,床垫儿怎么给人送上去?
陈茶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是不愿意,“也不一定非要用谭新建啊!我们可以雇别人。”雇谁不是雇?
“不只是干活,还需要他来陪床伺候我,帮收小麦。”
雇别人,人家学会了自己开店,他们也不能拦,总不能一茬茬的教徒弟饿死自己。
再者程樘也不愿陈茶给自己陪床。
他如今行动不便,吃喝拉撒都得用人照顾。
陈茶素来娇气,这两天跑上跑下,晚上也休息不好,只能趴在床边将就一下,人看着都憔悴了不少。
他心疼舍不得,可这会儿他也没有能用得上的亲戚朋友来帮衬一把让陈茶休息一下。
要赎罪的谭新建显然是个最好的选择。
另外下月差不多就要收小麦了。
村里的人都舍不得雇收割机,一般都是自己用镰刀收割下来,捆好,再用架子车运回家,还要晾晒打场,一直到交上公粮才算完事。
这真正是辛苦活。
说什么程樘也不舍得让陈茶受这些累,但即使他舍得花钱,就他家那一亩多地,人家收割机也不会专门跑一趟。
陈茶见他处处为自己考虑,心里一暖。态度也松缓了些,“那我考虑一下。”
她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松口,谭家又来人了。
这一次谭新建和他爹扶着一个头发花白,裹着小脚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进了病房。
陈茶往老太太十足年代感的三寸金莲上看了眼,起身把板凳让给她坐下。
冷着脸绕到床的另一侧,背对他们坐在了床边上。
程樘抿了下唇,悄悄从被子里探出手在陈茶搭在床沿上的手背上划了两下。
“樘子,你还记得我吗?”老太太开口,一口牙没剩几颗,说话有些漏风。
程樘点点头,“谭奶奶,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拿拐杖指了指立在一边垂头耷拉眼的谭新建,“还不是为了我这不争气的孙子。”
程樘没接话,下意识看向陈茶。
陈茶不意外这个答案,依旧没回头。
这么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太太来一趟是不容易,可她家程樘受的罪就活该吗?!
总不能因为谭新建有奶奶护着,没人疼的程樘就得委屈自己。
何况程樘还有她呢!
“樘子,老婆子我今天来跟你开这个口就已经不要这张老脸了。那我也就不跟你兜弯子了我就想问问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去你家串门……”
谭奶奶越说声音越小,再也说不下去。
说是豁出老脸,可再不要脸,有些话她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但程樘已经听懂了。
他点头,“我记得,那次您救了我。”
陈茶刷地扭头看向程樘。
程樘无奈地朝她笑笑,朝她比了个口型:一会儿跟你解释。
陈茶瞪了他一眼,终究没出声。
谭奶奶摆摆手,“可算不上是救。”她长长叹息一声,“罢了!为了我这不成器的孙子,我今天也不当人了,求你看在我曾对你伸了把手的份上,你也高抬贵手一次别送他去坐牢!我都土埋脖子的人了,就想看着他娶妻生子给我养老送终。老婆子对不起你!”
谭奶奶用拐杖撑着身子起身跪在了床边。
程樘下意识想扶,一动扯到了腿,疼得眉头一皱。
陈茶愈发生气,却更不想程樘难做,绕过床把谭奶奶扶起来。
谭奶奶不肯,拉着陈茶的衣袖哀求:“孩子,求求你们,原谅新建吧!他真不是坏孩子。”
“他不是坏孩子我家程樘就是坏人了?凭什么程樘就活该承受这一切?谭新建是不是坏孩子我不知道,但他胜在有人疼,犯了这么大的错,一堆人轮番来给他求情。可程樘呢?你们一个个进来就求他放过你们,说你们这个不容易那个不得已。有谁进来第一句话是问问他疼不疼?”
程樘本想制止陈茶对老太太这么不客气,话都到了嘴边了听清陈茶的话又咽了回去,喉结滚了滚,眼睛霎时红了。
他伸手握住陈茶的手,意外地发现她在发抖,程樘把她握成拳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果然她掌心里一排指甲印里已经见了红。
程樘眉眼一冷,开口:“谭奶奶……”对不起,我不能原谅谭新建。
“我们可以答应不告谭新建了,但是你们也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程樘见陈茶开了口,便把没说完的话又咽了回去。
谭奶奶这才颤颤巍巍的在孝子贤孙的搀扶下了站起来。
谭新建和他爹立在一边,都一脸欣喜道:“你说,我们一定照做!”
“第一,程樘出院前,谭新建必须在这里照顾程樘。”
谭家人连连点头,表示这是应该的。
“第二,麦秋时,你们要负责收割我们家的小麦,直至交完公粮。而且是先收我家的才能收你们自己家的。”
谭新建的爹有些犹豫,小麦收晚了容易掉粒招鸟。再赶上阴雨天气就损失更大。
陈茶冷笑一声,“不愿意也正好,你们走吧!”
谭奶奶连忙用拐杖敲了自家儿子几下,“你眼皮子怎么那么浅?新建进去要紧还是那点粮食要紧?”
谭新建他爹,谭吉庆连忙应是,“对对对,应该的,要不是新建,樘子也不会躺在这里。”
心里却直发苦,哪里是丁点粮食。
一亩地一共收那么几百斤粮食,光公粮就交掉三分之一,再加上这税那税,一共落手里才几个子?
还有一大家子要吃饭。
但,眼前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恨恨地想,废品站那几个人怎么不把程樘直接弄死!
陈茶看着长得漂漂亮亮一小姑娘,心思怎么这么歹毒?!
陈茶眼皮掀了掀,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想什么,他们委屈她还不愿意呢!
要不是因为程樘,她才不会放过谭家人。
不是她吃不了陪床的苦,而是她跟程樘互相迁就对方,就弄的俩人都特别累,谁也休息不好。
程樘要不是吊着腿,一定会把病床让给陈茶睡。就算现在也是拼命缩在一边,试图让她也能躺上床休息。
她趴在床边睡着了,程樘内急了也不叫她,连动都不敢动生怕惊醒她,有次憋到差点尿了裤子。
陈茶怕他不舍得叫自己,就不敢睡,头一点一点的,困了就去洗手间洗把脸还不敢让程樘看出来。
再这么住半个月,就怕两个人小命都保不住了,所以她才愿意退一步。
“第三,谭新建要给我们家打三年工。第一年一毛工钱也没有。早晨八点到晚上六点,中午管一顿饭。你们也看见了,我们现在在做弹簧床垫,谭新建要负责加工和送货。”
“三年?”谭奶奶也皱起眉头,谭新建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是壮年,给程樘扛三年活没收入可怎么找媳妇儿?
陈茶拍拍手,一侧唇角上扬,讥讽道:“总比劳改好吧?哦,不对。劳改管吃管住比我还大方呢!要不你们再考虑考虑?”
谭奶奶:“……”
谭吉庆:“……”
能一样吗?给陈茶打白工,好歹有始有终,每天能回家吃饭睡觉。重点是不会留下污点,不至于以后找不到媳妇儿。
程樘瞥了陈茶一眼,到底没开口。
谭新建主动开口:“我愿意。”要真进去,他就见不到萌萌了。
打发走谭家人,陈茶往床边一坐,审程樘,“你这又怎么欠的人情?”
程樘摸摸鼻子,开始交代。
有次李敏姑姑回来给了程樘一点钱,那会儿也是快冬天了他没棉衣穿,偷偷买了件棉衣让李芳芳帮他保管。
回家后张红艳翻不到钱,就污蔑他偷了家里钱。
拿绳子把他吊在房梁上往死里打。
正好谭奶奶去串门,好说歹说才把程樘救下来。
陈茶瞪大了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嗤笑了一声:“这算哪门子恩情?”
最起码跟谭新建坐牢不是一个等级吧?
她就不信没有谭奶奶,张红艳还能打死程樘!
行吧!好歹少挨了几下。
陈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程樘拿起陈茶的手,看了看她手掌心,上面几个指甲印带透着血迹,他拉着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还疼吗?”
陈茶也往自己掌心瞥了眼,早就不流血了,她摇摇头,“老实交代,这样的恩情你还欠了多少?”她好有个数,以免哪天又有人找上门讨“救命”之恩。
程樘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不清楚,村里大部分人都欠过吧!”
陈茶:“……”
这日子没法过了!
程樘皱起眉,指腹在她掌心几个指甲印附近摩挲了下,轻声道:“陈茶,以后再生气不要伤害自己。”
陈茶低头看了眼掌心把手收回来,“气极了,没注意。”
“对我来说,这比腿疼。”
谭新建害他这样,其实也不是太在意,不是心大而是不相干的人伤不到他,不怎么在意。
但是伤到陈茶不行,他接受不了也不能原谅。
程樘的语气依旧清冷,仔细咂摸才能品出一丝波澜。
陈茶听懂了,拇指在他一侧下巴上方摩挲了下,“我也一样,所以你以后一定要爱惜好自己。”
程樘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了谭新建帮忙,陈茶和程樘身心都松缓了许多。
程樘再也不用怕累着陈茶憋尿憋到膀胱疼。
陈茶也不用困到猛掐自己大腿。
当然她也没那么狠让谭新建真24小时贴身照顾程樘,都是两个人换班。
陈茶早晨骑自行车过来,让谭新建回家休息,晚上谭新建回来,陈茶再回家休息。
过了两天,谭新建来的时候比较早,日头还很高,他手里拎着一个包装精致的蛋糕。
蛋糕在这年月可是稀罕物,最起码在钱榆村一年到头,全村都不一定有谁家买一回。
往往小孩过生日,也就一个鸡蛋一碗面。
特别有钱的人家会花几毛钱到小卖部给孩子买一个小蛋糕。
巴掌大小,红底透明盖子,大约是棉花糖做的,反正不像是奶油,几个月都放不坏。
陈茶也难免好奇多瞅了两眼,“你买个蛋糕干什么?”有钱买这么奢侈的玩意干嘛还偷她家钢丝?
谭新建特别怕陈茶,也不敢说话,求救的目光看向程樘。
程樘招了招手示意谭新建把蛋糕拿过来。
谭新建连忙把蛋糕放到床头柜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个红丝绒包装的小首饰方盒放到程樘手里,难得有眼力价地给他们腾地方,“我去打壶热水。”
程樘打开小方盒,里面是一枚黄金戒指。
陈茶眉头一皱就想骂程樘败家。
她怕他在医院万一做个检查什么的身上没钱不好,就给他留了六百块钱,看样子都换成这枚金戒指了。
“生日快乐!”
程樘一句话,把陈茶的怨言都堵了回去。
这才想起,今天是她二十岁生日。
她只有婚前合日子的时候报过一次自己生日。这几天忙得天昏地暗,她都忘了自己生日,程樘却记得。
程樘拉过陈茶,取出戒指给她戴在右手无名指上。
黄金首饰也很挑人,肤色偏黑的人戴上会很土,但是像陈茶这种特别白,手指又细又长的人戴上金戒指就显得特别贵气。
“喜欢吗?”
结婚时就想给陈茶买了,那会儿是真的没钱。
哪有女人不喜欢首饰?
陈茶连连点头。
这戒指造型很简单,两块小菱形拼接,上面的菱形里有一朵玫瑰花,下面的菱形就是个光面刻了两个字母。
盒子下面是收据,这个戒指五点六克,一克八十七块钱,一共四百八十七块两毛钱。
陈茶到底还是没忍住:“好贵!这个又不当吃不当喝,买它做什么?”
话是这么说,目光却留在戒指上翻来覆去地打量,喜欢溢于言表。
程樘伸手在戒指上摩挲了下,“欠你的!结婚就该买的。我说过别的女人有的,你都会有!”
陈茶说不出话来,扑进程樘怀里。
隔壁床的病人和陪护家属已经换了一波,尤其是中间床位的大姐应当是个大厂职工,特别爽朗,见程樘和陈茶抱在一起,就打趣他们:“哎!哎!我的眼睛!这次没一块蛋糕好不了了!”
陈茶:“……”
陈茶刷地起身,跟程樘分开了一大段距离,红着脸拆蛋糕盒。
靠窗户那张床的陪护正好打饭回来,闻言笑道:“什么蛋糕?”
中间床大姐朝陈茶努努嘴,“小陈过生日,我说蹭蹭喜气!”
“那我也得来一块。”
陈茶打开蛋糕盒,笑道:“见者有份!”
程樘宠溺含笑的目光落在蛋糕上凝住。
陈茶脸上的笑容也僵住。
作者有话说:
那从今天起,早更新时间改成6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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