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舅没听清, 追问秦毅:“你说什么?谅解书是什么书?”
陈茶解释:“就是让我们去任景辉家求他父母原谅。”
李天佐直接呸了一声:“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吧!生出任景辉这样的儿子他父母能是什么好鸟?还求他们原谅?我就算死也不会去求任家人!”
么舅也不同意:“自打任景辉死了,他爹妈哥哥弟弟都来大哥家打砸几次了!别说咱们就不愿意求他们。就算咱们愿意为了金凤去求他们,他们肯定也不会同意。何必上赶着去找挨骂?”
陈茶十分头疼, 问秦毅:“这个谅解书在量刑时很重要吗?”
秦毅毫不犹豫地点头:“十分重要!哪怕刘小凤验伤能确定是强奸未遂也没这个重要。”
陈茶拍板:“那就这么办!我去想办法。”
秦毅目光先是扫过么舅跟李天佐,又赞赏地看向陈茶。
意思很明显:两个大男人还没个姑娘能屈能伸顾大局。
秦毅眼神不算隐晦, 么舅跟李天佐都看见了。
不过他们无所谓, 陈茶厉害他们只骄傲不丢脸!
秦毅:“……”陈家家风有点奇特。
最后秦毅跟着陈茶的车到申江县去看刘金凤。
秦毅看见陈茶开着小汽车的时候, 啧了一声, 十分羡慕:“哇!这车可不便宜。”
他立志要自己赚钱买一辆开。就是有点贵要十七八万。
陈茶道:“你要能让我表姐无罪释放,这车我送你。”
秦毅听得眼睛一亮, 随即摇头:“确实很诱人,但是我做不到。”
刘金凤连过度防卫都算不上。她把人绑在床上杀的, 已经算是故意杀人了。
他说什么也争取不到无罪,最多争取有期徒刑少判几年,最好结果服刑年限低于两位数。
陈茶也知道这个既定事实, 被直接拒绝也不算太遗憾。
一行人又启程赶回申江县。
陈茶陪着秦毅一起去看刘金凤。
么舅李天佐去找刘小凤,商量验伤和组织村民签请愿书的事。
晚上回来后,陈茶在县里给秦毅找了家招待所, 还在附近要了个包间组织大家开会。
大家都巴巴地看着秦毅。希望跟刘金凤沟通过后,能有个好的结果。
秦毅面对一屋子殷切的眼神,摸摸鼻尖摊手苦笑:“很不幸, 你们是诚实的。刘金凤跟你们说的情况差不多,所以想无罪释放是不可能的。不过有一个情况你们没告诉我,那就是她还有一个正在吃奶的儿子。不过孩子快一岁了, 意义也不是很大。多少能管点用。或许能争取一段时间的庭外羁押。”
大家其实都做好了心里准备, 只是对律师的职业还不够了解有点期望过高。
一时间屋子内, 只听见杂乱沉闷的呼吸声。
秦毅有点难受, 试图打破这种沉默,问陈茶:“哪个是你小表姐?伤验了吗?”
刘小凤被任景辉糟蹋的事一直藏着掖着,但如今这事关姐姐判刑的事,她再为难也得做,她道:“出事当天,我被带去派出所做笔录就已经验过伤了。公安说能判定是任景辉□□未遂。”
事实上这两天刘小凤甚至后悔自己反抗了,如果那天她不反抗让任景辉得逞,那就能判他强奸了。这样姐姐就能少判点。
甚至,如果她不反抗,也许任景辉得逞后就不会那么打骂姐姐了。
也许姐姐就不会杀人了。
反正任景辉也不是第一次糟蹋她,不差这一次了。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反而是陈茶不甘心:“任景辉明明犯了不止一次,最后只落个未遂?”
秦毅点头:“所以说这就是法盲的危害。你们明明是受害者,可你们却选择忍气吞声不去报警,也不懂得验伤留证据来保护自己。法律是讲证据的,空口白牙定不了任何人的罪,哪怕你们说的是事实。”
“如果……”刘小凤咬了咬唇,小声问:“如果,有人证呢?”
陈茶豁然扭头看着她。
其他人还没想明白,但是秦毅是律师一下子就点出关键:“你是说他对你……进行犯罪行为的时候,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刘小凤闭上眼,面如死水,点了点头。
陈茶目光寒如冰,一口贝牙咬得咯咯响,声调更冷了几分:“真是个畜生!”
么舅跟李天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异口同声骂道:
“我弄死丫的!”
“把他弄死!”
舅甥两个人对视一眼,低骂一声,又重新坐了下来。
他们再愤怒又能怎么样呢?任景辉已经死了。
秦毅是律师,也是个局外人,相对冷静,继续问刘小凤:“这第三者是谁?是跟任景辉一起对你……还是只是旁观?”
这个太过残忍的假设,即使是个律师,秦毅也难问出口。
刘小凤低下头,身子开始抖,她双手捂着耳朵尖叫一声。
陈茶连忙起身抱住她,轻声安抚:“都过去了!不说了,你也不要想了。没事了,有我在。”
刘小凤反手抱住陈茶,趴在她肩膀上小声嚎叫痛苦。
就像走到绝路的野兽,无法发泄内心的悲愤,只能通过呐喊来宣泄。
说到底,刘小凤如今都是一个才二十几岁的女孩。这十年都无法想象她是怎么过来的。
么舅鼻子有些酸,起身往外走:“我出去抽根烟。”
李天佐也跟了出去。这样的话他一个男人听得都觉得心里喘不过来气。
秦毅也起身,嘱咐陈茶:“虽然有点强人所难,但,这事很重要。”
陈茶听懂了这是让她务必问出来,点了点头。
刘小凤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眼泪还流着,人却笑了:“茶茶,我以为这件事我会藏一辈子的。”
这是她内心深处最恶心的一件事,也是她放弃继续上学的真正原因。
任景辉在外面打牌输了很多钱,借了高利贷。人家打他威胁他要弄死他,任景辉就把刘小凤出卖了。
但是刘小凤既不是美女又不是处,放高利贷的也不是人贩子不愿意沾刘小凤这个麻烦。说只要钱不要人。
可是任景辉实在还不起钱,那帮人就给任景辉出了个馊主意,让他跟刘小凤录像,做成录像带出去卖。
那时候录像厅刚兴起,尤其是那种限制级录像带简直供不应求。
任景辉虽然不情愿自己出境,但是被逼无奈也只能答应。
任景辉让人提前藏在刘小凤屋子里的衣柜中,自己半夜登门。
刘小凤那时候已经习惯被他侵犯,直挺挺地躺着等他完事。
谁知道等任景辉结束,衣柜里突然出来个人。
刘小凤下意识想尖叫,却被任景辉捂着嘴。
“别叫!反正你都不干净了,陪他一次怎么了?给我掉链子我就弄死你。”
刘小凤挣扎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剪刀,胡乱的挥着,在任景辉胳膊上划了下。
任景辉又痛又觉得丢了面子,狠狠给了刘小凤一巴掌,“给脸不要脸的贱货!”
刘小凤自知打不过任景辉,剪刀抵在脖子上:“你再逼我我就自杀!”
那来录像的见闹成这样,那点子旁观引起的冲动迅速消散。
他不愿惹麻烦,便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先走了。”
任景辉又给了刘小凤一巴掌,警告她:“你若敢报警,我就把这些录像带放给你父母看!”
刘小凤虽然没进过录像厅,但是知道那个录像带能和电影一样在幕布上放出来。
那会儿她就动了自杀的念头,但是任景辉不让她死,说她要敢死就把她这段录像播给全村人看。
但刘小凤想着死都不怕了还怕村里人看?回头去跳了河,被村里人救了起来。
可怎么问她都说不出口原因。
整个人一度如惊弓之鸟,害怕所有靠近她一米之内的异性。
任何男性,哪怕小孩靠近,她也会抱着头尖叫。
家里人隐约猜出跟任景辉有关,但是刘小凤只哭不说话,任景辉不承认,其他人也没办法。
那段时间大姨一直陪她睡。熬过了那段时间也就不想死了。
后来任景辉也不敢再逼她了,怕她出了人命自己偿命。
刘小凤就把这事藏在心里了。
陈茶闭了闭眼,咽下一腔愤怒,尽量柔和了语气:“那个人……就是录像那个你认识吗?”
刘小凤摇摇头,“我听任景辉喊他财哥。”
陈茶把事情都转述给了秦毅。
“除了去找到那个财哥之外,我还有个小小的建议。”秦毅拇指和食指捏成一条小小的缝隙。
“你说。”
“带你这个小表姐去精神病医院看看吧!”
陈茶挑眉,冷哼一声:“我花钱请你来不是听你污蔑我家里人的。”
秦毅连忙摆手:“别误会!我不是说她有精神病。但是,根据我的经验以及作为一个局外人来看,她确实有点心理问题了。在你大表姐这个案子结束前,她会经常被人反复去问任景辉对她做的那些事。这会给她非常大的精神压力。”
就像刚才那样,刘小凤捂着耳朵尖叫是触动了心底的防御机制。
“我怕在开庭前她受不住会彻底疯了,到时候如果被判为精神异常的话,她的证词就不具备法律效力了。”秦毅见陈茶脸色十分难看,连忙举手:“当然,这只是一个律师的个人建议,你可以选择不听。”毕竟他也只是做最坏的推测。
陈茶闭了闭眼,再睁开就冷静下来了,点点头:“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她刚才也感受到了,刘小凤再次到了崩溃边缘。
要让她再当众把这事说出来,真怕她会承受不住。
秦毅提出的三件事里,最容易办到的一件事是让全村村民签署请愿书。
大姨家村里的人尤其是邻居们都愿意出庭作证来指证任景辉平时都是怎么打骂刘家一家老老少少的。
所有的人自发到村委来给他们签字按手印。很多在外面打工的也都赶了回来
短短两天时间这事就完成了。
陈茶感激大家,把外地务工村民的往返车票都报销了。
本来她还想买点诸如猪肉类的礼物给大家分发一下,但是秦毅阻止了。
秦毅说这样会有贿赂嫌疑,那样请愿书可能就没用了。
陈茶只能作罢,想着等这事过去再答谢大家。
陈茶也听取秦毅的意见,去见了他推荐的一位精神康复科的大夫,让他给刘小凤做心理疏导。
第一次评测完后,医生对陈茶道:“你们送来的算早,再晚她恐怕真的就扛不住了。经过我跟她刚才的谈话,我发现她心里还有一点点求生的希望,就是结婚离开这里。所以……”医生顿了顿,提醒陈茶:“这时候千万别让她夫家来退婚。”
陈茶听得一阵后怕。
么舅昨晚还跟她说,男方那边想等大姨回来就来跟刘小凤退婚。
虽然刘小凤没做错任何事,是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但是世道有时候就是这样不公平。
不管再怎么清楚刘小凤无辜,也不管再怎么同情她,都还是不愿意让刘小凤这样受过伤害的女孩进自己的家门。
陈茶谢过医生,带着刘小凤回了家。
李天佐去县里打探“财哥”的消息还没回来。
陈茶跟么舅带了丰厚的伴手礼去张家也就是刘小凤的婆家拜访。
说拜访无非是上门求人家别退婚。
张家一听陈茶说完来意,当场就拒绝了。
张母话说得委婉:“小凤呢确实是个好姑娘。我也是真心想娶她当儿媳妇的。但是,咱们镇上一共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就能传遍十里八乡。也不是我们不仗义,主要小凤……唉!她也是个可怜孩子。但是,就算我们不在乎,也扛不住别人说三道四啊!你们是不知道,这几天我们都不敢出门了。一出门都是来打问的。当面还好,背后都不知道怎么嚼舌根。我们也……”
张母没说完,重重叹息一声。
这姐夫强了小姨子本就骇人听闻。偏他们家还要娶这个小姨子。
人家在背后都说他家捡破鞋,那些言语实在不堪入耳。
刀剑伤人,人言诛心。
陈茶虽然不认同,但是能理解。
张父重重叹息一声道:“这事算我们张家对不住刘家。你们回去替我们赔个不是。另外,彩礼钱不用还了。算是我们的赔礼吧!”
么舅脸色很难看,陈茶见么舅憋屈得嘴巴几次开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家说了自己的难处,也不要聘礼了,字里行间只道自己是扛不住可畏的人言,没提一句自家看不上刘小凤的话,他能说什么?
陈茶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倒还好,遗憾地表示很理解:“既然做不成亲家,而且归根结底因我们家起的因,彩礼钱我们一分不少的会退回来。但是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们能晚几天上门退婚。你们放心,我们没有赖着你们的意思。在我眼里我小表姐十分优秀,用不着求人婚嫁。只是你们也知道最近我们家情况特殊,所以希望你们能给我小表姐一点接受的时间。等我大表姐的事情一过,我立马登门……或者你们上门退婚也行。”
“这……”
张父张母对视一眼,俱有些为难。也不是他们不仁义,只是这流言蜚语中的日子实在难过。
陈茶打开包,掏出五百块放在桌子上推到张母手边,“这是我一点心意。我知道你们为难,但我小表姐突逢变故,我大姨夫人在医院也危在旦夕,这时候你们要再退婚,我怕她承受不住。到时候真出点什么事你们也会过意不去对吧?咱们有缘无分成不了亲家,总不能成仇人吧?”
张父张母看见五张大钞愣了下。
他们给的彩礼钱才三百块,陈茶这一出手就是五百块。
张母连忙把钱推给陈茶:“孩子,我们真不是为了钱。你们现在有难处正花钱的时候,这钱我们不能收。”
张父一咬牙拍了板:“行!我们等你们来退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陈茶目光扫了一圈,没看见张成,“张成大哥在吗?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张父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走到里屋门口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陈茶:“……”
她眯了眯眼,勾了下唇。
张成被锁起来是因为放不下小表姐吗?那证明小表姐眼光还不错。
张成蓬头垢面从屋里走出来,他们的对话他在里屋都听见了。
他跑到陈茶面前,脸上一片悲愤地质问她:“你们凭什么做主分开我们?小凤的事我知道。她没有瞒过我!她是个好姑娘,我愿意跟她在一起。”
陈茶挑挑眉,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的态度对待反而不生气。
张父一把把张成从陈茶面前拉开,训道:“外面人怎么戳你脊梁骨的你又不是没听见!你现在头脑一热跟小凤在一起。日子久了你还能保持现在的态度吗?到那时候你再闹分开,对小凤也是二次伤害!同情不能当饭吃!过日子也不是就这几个月。”
陈茶诧异地打量了张父一眼。
这对父子都出乎她的意料。
陈茶想冲张成这几句话小表姐就没喜欢错人,但是张父说的也对。
“你们的事,轮不到我来插手。”陈茶摇头,算起来她只是个妹妹,还是表的。“我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我小表姐现在状态不是很好,麻烦你上门帮着劝一劝。”
张成早就想见刘小凤了,二话不说就应了。
“不行!”张母立即反对,“你们这时候不适合再见面了。
么舅没忍住开口道:“你们这样跟那些嚼舌根的人有什么区别?”更是伤人。
陈茶叹息一声,朝他们鞠了一躬:“这事确实是让你们为难了,但是人命关天,还麻烦通融一下。”
张成扶陈茶:“你不用求他们。我跟你去!”
张父瞪了张成一眼,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
陈茶道了谢,跟么舅带着张成离开了张家。
“你们先回大姨家,我想去任家看看。”陈茶对么舅道。
如今请愿书签署好了,小表姐这边虽然很痛苦,但是好歹有了很大的进展,只要找到那个财哥,事情就好办了。
唯独这个谅解书,怕是十分难办。
不管任景辉多混账,让他父母给杀自己儿子的人签谅解书都算是强人所难。
要运气不好,再遇见不明事理的父母,说不定陈茶这一上门都等被打出来。
么舅想都没想就拒绝:“谁都能去你不能去!”
陈茶原本都转过身了,听见么舅的话回过头,纳闷地问他:“为什么?”
“先回家再说吧!此事说来话长。”么舅叹息一声。
陈茶竟从中听出一丝绝望。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