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  变化也会来得突然、来得不可预料。

    就比如离家出走的明少当家。

    在过去的半分钟里,明先生的印章差一点就被无人机空投过来,砸在明少当家的脑袋上。

    ……幸好明危亭把视频电话挂断得足够快。

    骆炽和妈妈说完悄悄话,  回到房间时,恰巧看见新朋友正在把电话卡从手机里取出来,准备用随身的小刀切碎扔掉。

    看到坐在桌前的明危亭,  骆炽愣了下,快步过去:“出什么事了?”

    明危亭摇了摇头,  放下手里的小刀。

    他看到火苗手指间隐约的血痕,蹙了下眉,  打了个手势,  伸出手拉过火苗的右手。

    骆炽的手里也攥着张电话卡,  已经被掰碎了。大概是动手的时候不小心,稍许锋利的边缘在手指侧面划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不要紧。”骆炽自己都没有注意,低头看了下,  “几天就好了。”

    明危亭给他提建议:“下次要弄坏电话卡,可以用刀切。”

    骆炽觉得这种事应该也不会有很多次,但还是虚心吸取经验,点了点头问:“好用吗?”

    “不清楚。”明危亭拿过外套,  从口袋里取出了个相当小巧的应急包,打开帮他处理伤口,  “还在衡量。”

    在刚才的几分钟里,明危亭已经衡量过了立刻失联邀请火苗上船离开、立刻按着地址去找母亲、立刻先回家一趟,打开灯跟父亲激烈交流三十分钟的可行性。

    这些方式都有成功的几率,  但也同样都有不少顾虑。

    船在海上的目标毕竟太过惹眼,  即使直接失联,  依然怎么都可能会被捉到,  还可能把火苗一起牵连进去。

    立刻回家一趟,很可能就是自投罗网,会被直接人用黑色不透光的布袋套住头,扛到父亲的船上去做明先生。

    ……直接去找母亲说这件事,父亲可能会变成沙袋。

    明少当家凭良心考虑,还是没有当下就做出决定。只是赶在父亲足以根据周围的标志性建筑判断自己所在位置之前,就及时挂断了视频,又把电话卡尽快拆了下来。

    ……

    骆炽扔掉被自己掰碎的电话卡,垫着胳膊趴在桌子上,老老实实让明危亭给自己上药。

    察觉到对方似乎有些出神,骆炽就伸出另一只手,试着轻轻晃了两下。

    明危亭回过神:“抱歉。”

    他调整了下灯光,给火苗清理干净伤口,又打开一张酒精棉片,迅速消了毒。

    明危亭的动作利落熟练,一看就是经常做这种事。他的力道放的刚好,酒精给伤口带来的蛰痛只停留了一瞬,在碘酒铺上去后,就奇异地没了任何感觉。

    骆炽有些好奇,抬手想要轻轻碰一下,被明危亭及时握住左手:“不要碰,碰了还会疼。”

    这样锋利边缘划出的伤口,只要处理及时,伤口两侧的皮肤会自己合在一起。

    只要能保持这种状态,不再把伤口第二次弄裂,注意不要沾水,一直到痊愈前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骆炽还是第一次知道连处理伤口也有经验,点着头认认真真听他说完,又忍不住小声补充:“本来也不太疼。”

    像这种流血不多的小伤口,骆炽一般都是完全不处理,随便扔着等它痊愈的。

    明危亭点了点头,又翻出个创可贴,给他贴上

    骆炽对创可贴有点意见:“这样看着一点都不硬汉。”

    明危亭把创可贴贴好,抬起视线:“硬汉?”

    “就是最勇敢和坚强的人。”骆炽也是在被拐卖的那三年里,听赵岚姐姐讲的。他想了想,给明危亭分享,“姐姐说,硬汉身上才会有疤。”

    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是那次逃跑失败,骆炽被那些人打得不能动,赵岚身上也留了不少伤。

    两个人盖着一床棉絮,躺在硬邦邦的的木板床上,透过漏风的房顶看天上的星星。

    赵岚给火苗讲,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只有硬汉才会浑身是伤,硬汉就是最勇敢最坚强的人。

    ……

    因为这件事,七八岁的骆炽一度还有些怅然。

    骆炽当然对受伤没什么兴趣——只要没什么意外,谁也不会喜欢流血受伤,更不会喜欢疼。

    但在骆炽长大的这些年里,受伤这种事又实在太过家常便饭,按照赵岚姐姐说的,其实早就能做硬汉了。

    可偏偏他是那种即使受了伤,也很容易就会飞快痊愈的体质。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伤,甚至连疤都不怎么会留。

    像这种不小心划了一下手指的伤,要不是明危亭处理得及时,要不了多久可能就自己好得差不多了。

    “所以。”明危亭看着他掌心的疤痕,“那些人看到你的伤好了,就认为你之前没有疼过,认为那些伤都没什么大不了。”

    骆炽还从没想过这些,怔了下,抬起眼睛。

    明危亭看了看那张被扔掉的电话卡。

    上次和骆炽告别,回去以后,明危亭托禄叔查到了一些事。

    他大概知道骆炽和任夫人聊了什么,也知道骆炽为什么要掰断这张电话卡,把它永远作废扔掉。

    骆炽愣了几秒钟,垂下视线。

    他仔细研究了一会儿手上的创可贴,轻轻摸了摸:“嗯。”

    虽说其实已经很难完全想起当初的感受,但骆炽想,自己刚回家的时候,好像是的确因为这件事难过了的。

    骆夫人留在他身上的伤,不知道为什么,要比当初那些差点就打死他的人留下的伤还要更疼。

    ……不过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论那家人再对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再有什么特殊的感受。

    骆炽留着电话卡,只不过是因为不想进一步刺激那家人,让骆家主再做出什么更恼羞成怒的事,再给妈妈添麻烦。

    但就连这件事,也在妈妈和他彻底说清楚以后,不必再继续坚持下去了。

    和妈妈聊完以后,骆炽自己在走廊的窗户前面站了一会儿。

    他掰手机卡的时候的确有些走神,但不是因为不舍得——是因为骆炽忽然意识到,那个刚被收拾好的超级大的行李箱,是用来给他出去玩的。

    明危亭听懂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你妈妈不舍得你,但还是想让你开开心心出去玩。”

    骆炽耳朵热了下,抿起嘴角,又用力点了下头。

    这其实就是骆炽想向那两位任家的长辈说清楚,但又因为没能完全整理好思路,发挥得不够好的部分。

    ……

    虽然一样是他暂时离开家,但性质其实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他接受了那些留学申请,自作主张地出国,看起来是为了妈妈能够轻松一些,但归根结底其实只是为了求自己的一个心安。

    他一走了之,不用再因为这些事烦心,其实不过是做了不负责任的甩手掌柜,把那一堆烂摊子都扔给了妈妈。

    妈妈一定会因为这件事很伤心。

    “但现在就不一样。”骆炽说,“我即使是出去玩,也可以继续画画、继续写歌,妈妈说这些都能帮上忙……”他说到一半,看着明危亭的动作,有点惊讶,“怎么了?”

    明危亭看到了自己送的钢笔,拿过来上了些墨水,打开随身的笔记本,正低头做着速记。

    他摇了摇头,快速写下一行字:“你说的很好,我记下来。”

    骆炽的眼睛亮了亮,一拳砸在掌心:“对吧!”

    因为这件事,骆炽其实已经遗憾了十分钟了。

    他的思路其实很清晰,但因为实在太不擅长和人交流,每次临场发挥都很有限,要过后才能把想说的完全理清楚。

    好不容易想好了要说的话,竟然已经没处可说。这种事不论到什么时候,都像伤好得太快不留疤、做不了硬汉一样叫人怅然。

    “不一定。”明危亭握住他的手,在他的创可贴上画了几条线。

    骆炽好奇地跟着他看:“是什么?”

    “是船锚。”明危亭说,“你的创可贴上有船锚,所以你是硬汉。”

    他的语气实在过于沉稳和笃定,骆炽一时甚至真的有点信了:“真的?”

    明危亭点了点头:“船锚是一艘船最重要的东西。”

    “一艘船失去任何部分,都可以用其他部件的功能代偿。”他说:“除了船锚。”

    船锚是一艘船能不能停靠固定的关键,如果没有锚,这艘船就只能永远随水漂流下去,永远在海上流浪。

    骆炽听得睁大了眼睛。

    他想了半天,忽然小声理解:“这听起来有点像家。”

    明危亭写完了最后几个字,合上钢笔看向他,点了点头。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在父亲的庇荫下生活,从没经历过你经历的任何一件事。”明危亭说。

    “你还这么小。”十五岁半的明少当家伸出手,沉稳地摸了摸十三岁的火苗,“就能保护你的家,所以你是硬汉。”

    骆炽整个人都热腾腾地红起来,一路烫进衣领:“……我去洗澡。”

    他从椅子上蹦起来,对明危亭“不要沾水”的提醒囫囵点了十几下头,一边应声一边飞快出了房间。

    明危亭目送着他出门,转回自己的笔记本。

    他把还没来得及销毁的电话卡放回去,刚重新开机,就接到了父亲打过来的电话。

    “父亲。”明危亭说,“我计划离家出走。”

    终于打通了电话的明先生话头一滞:“……什么?”

    明危亭把笔记本向前翻了一页。

    父亲要把明先生的印章给他,看起来是为了让他以后可以如愿永远不下船,但归根结底,其实只是为了去找母亲。

    “您一走了之,不用再因为这些事烦心,其实不过是做了不负责任的甩手掌柜,把这个摊子扔给我。”

    “因为这件事。”明危亭从头照着念到尾,“我很伤心。”

    “等一下。”明先生实在忍不住,“你去什么地方了?语言补习班吗?”

    明危亭摇了摇头:“我遇到了一个硬汉。”

    明先生:“啊?”

    “他比我厉害,比我勇敢,什么都会做,我很崇拜他。”明危亭说,“他是我的偶像。”

    “我决定和他一起去冒险,四海为家。”

    明危亭说:“父亲,如果您要找我,可以去东北信风带。”

    “为什么?”明先生问,“因为你们要去温湿度高的地方?你们要去热带雨林?”

    明危亭还没想过这些,他只是刚查过大气环流图,判断了下最可能的方向:“因为我新学到了很多知识。”

    “有种新的通讯方式,我认为它的稳定性更高,可以代替漂流瓶。”

    “父亲。”明危亭说,“我们以后用孔明灯联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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