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坚信光复族群理念的其他人不同,那时候的姬莎首先察觉到了罗贝娜的异常,她悄悄问:“您想要休息了吗?长姐?”
罗贝娜沉默了许久,叹声说道:“虽然辜负了父辈嘱托,罪孽深重,但那样,似乎也不错。”
然后没过多久,那三口之家中的哥哥就冒雨给她们送来了魔兽的皮毛。
青年羞涩地不敢承认是自己处于担忧而做出的决定,支支吾吾地把锅甩给了自家老爹,完了又红着脸再跑了一趟,又带来了一锅热汤。
“这也是你父亲让你准备的吗?”
“……不……是我妹妹……”
罗贝娜笑了起来,青年讪讪地要走,罗贝娜突然拨动琴弦,哪怕是嘈杂的雨声也没能盖过那温柔的音律。
他们在朦胧的月光中对视。
后来雨停了,但是包括小妹妹所需要的用药在内,村里的草药也要耗光了,而森林里被困了十几日的魔兽们也在疯狂地觅食。
村民们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这队流浪者的非同寻常,于是筹钱雇佣了他们。
虽然钱实在不多,但罗贝娜还是接了下来,她甚至有些愉快,因为为了救人而去战斗与为了杀人而去搏命,实在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然而,当他们满载而归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却是仇家的陷阱。
村民们尽心尽力地为那个恶毒的杀局铺路,然后泪流满面地像他们忏悔,说家人被当成了人质,自己也没有办法。
在那之中,也包括了那个青年。
明明村民们有机会向罗贝娜求助,明明只要他们那样做了,胜利必然属于身经百战的蜂族杀手。
然而……
罗贝娜在最后明白了。
年轻的姬莎也明白了。
村民们忌惮他们的不同寻常,却又不相信他们的能力,宁可屈服于胁迫之下。
过普通人的生活,付出普通人的劳动,得到应得的报酬,度过乏善可陈的平静人生——这对于像她这样的“亡灵”来说,就如同魔蜃吐出的泡泡一样,是致命的美梦。
然而,姬莎——那日血战中唯一的幸存者却对罗贝娜说:
“我会尽我的生命,去实现你的梦想。”
——不仅仅是让自己能够平静生活,还要让所有的蜂族人,不,所有的魔界居民,都拥有平静生活的权力。
“你……果然……并不适合成为杀手……”罗贝娜用残缺的手轻轻推了她一下。
“去吧……愿风……为你指引……方向……”
姬莎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弹起了罗贝娜弹过的那首无名情歌,缓慢,缱绻而又悲伤。
她立马停下拨弦的手,像是唯恐暴露了什么。
忽然,拜恩的声音传来,哪怕隔了窗户和窗帘,在姬莎听来也仿佛贴近耳边的低语一般。
“姬莎,你想要平静的生活,我明白。”
姬莎:“那就请你离开吧,陛下,回到你的国家中去。”
拜恩:“但是我也希望你明白,我想要什么。”
姬莎微愣。
“人族喜欢将魔形容为贪婪的野兽,一定程度上这没有错,魔界的住民想来将顺从欲望视为正理。”
“当初我们在无明深渊中得出的结论是,只有理性和规则,才能带领混乱的魔界挣脱泥沼,走向繁荣。这么多年来,我们也确实做到了。”
“但是不要忘了,姬莎,”窗外,拜恩红瞳深深:“我也是魔,我也有我的私心和欲望。”
姬莎:“……”
半晌后,姬莎才语气冷硬地说:“但我不想再和魔王扯上关系,那会让我不得安宁,所以我拒绝接受你的私心。”
“我想,哪怕是为了民心安定,魔王陛下也不会愿意和渊火魔女撕破脸皮吧。”
窗外,拜恩的眼神沉了一点,他用那低沉磁性的嗓音说:“我当然不愿意。”
姬莎还没松口气,就听他继续说:“但我不接受你的拒绝。”
不等姬莎说什么,他就笃地一声轻敲在窗户上,就好像一种不容置疑的制止。
“再给我一点时间,姬莎。”
——————
魔界,魔王宫。
魔王陛下从短暂的小憩中睁开了双眼。
魔王虽然从未在曾经的炎魔族土“灰烬山谷”中生活过,但他本身也是一位纯血炎魔,为了尽可能地提升自身力量,炎魔族的各种武技魔法他都深刻研究过,因此他很清楚使用深渊魔眼会带来的代价和后遗症。
再加上姬莎有意无意的暗示和透露,他也就惯性地认为姬莎之所以会离开魔王城,是因为在失去魔眼和很损伤魔力本源之后,不愿成为魔王势力中的弱点。
但现在他却有了新的,不太好的猜测。
假如姬莎的这番暗示和透露,都只是一个谎言,是为了掩饰另一个真相呢?
他垂眸,将一个月前的抗魇最终战役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
那段记忆中充满了渊火将军血战中凛然的耀眼身姿。
在那场战役中,决定了最终胜利的关键点有三个:
一是勇者佩尔丹领死士率先突围,占领高地,贤者佩瑟拉与之配合施展九阶魔法杀死大量梦魇精英,为反击拉开序幕;
二是渊火魔女于阵前斩杀梦魇埋在己方的暗钉,迅速重振军心,并攻破梦魇的最终防线“迷雾黑森林”,开启最终决战;
三是两界精英决战梦魇之王,最终魔王拜恩于生死一线突破十阶,即“超越境界”,将梦魇之王彻底抹杀。
这其中的每一项,都是十足的凶险,而与第一和第三项那纯粹的血战拼杀相比,渊火魔女带领第二军团所闯过的那一关则更为诡谲。
梦魇能将自己的“种子”下在其他生物身上,种子通过吸取宿主的恐惧和憎恨而成长成新的梦魇个体。
极少数梦魇个体能隐秘地长期寄宿在人体上,完美地调和自身与宿主魔力,让宿主心智被影响而不自知。
当时两界联军对抗梦魇的大战箭在弦上,“黑森林”的雾气就在前方丝丝环绕,内部却频频出事,种种迹象指向:高层有梦魇潜伏。
明明出战前已经做过检查,为什么还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发现这等荒谬的错误?
既然高层里有梦魇,那么这场残酷的、倾注了所有人必死觉悟的战争,难道也只是一个骗局吗?!
……
这是梦魇筹谋许久的制胜一招,一时间,军心大乱。
但是因为黑森林的扰乱,以寻常方法根本辨别不出军中有任何人已受梦魇侵蚀。
而且高层的将领们就如同精密仪器之下的一个个齿轮,主帅不能在不确定的情况下随意挪动抽走其中的任何一个,否则所带来的很有可能是整支军队的分崩离析。
还有迷雾黑森林,那是梦魇以千年来无数同族残骸所构筑的死亡迷宫,在渊火魔女之前,甚至有传言说黑森林中根本不存在正确的道路。
可是这些难关,姬莎都成功度过了。
姬莎,姬莎,姬莎……
拜恩在心中念着那个名字,越是回忆越是不安。
他突然站起身,首先叫来了魔将吉蒙丽。
吉蒙丽是一位纯血炎魔,高阶魔法师,她的兄长是炎魔一族如今的族长。
拜恩问吉蒙丽:“炎魔一族除了深渊魔眼之外,你确定没有其他的禁术了?”
吉蒙丽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确定,陛下。”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在于其极端的危险性,无数炎魔在尝试接触这个禁术的瞬间就被烧穿脑颅惨死,在渊火魔女之前的上千年间,这个祖传禁术几乎已经形同虚设。
这样的东西有一个已经够呛了,哪里还会有第二个?当是市场批发的吗?
等等……渊火魔女?
吉蒙丽刚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就被魔王陛下扫了一眼。
拜恩:“你是个聪明人,吉蒙丽。”
吉蒙丽立即低头:“是,今天我不曾拜见陛下,也不曾和陛下说过任何话。”
接着拜恩又叫来了他的内务主管罗伊斯。
罗伊斯拥有着如冬雪般银白的长发,如大海般蔚蓝的眼瞳,是一位如今已经很难见到的纯血蜂族人。
“您有什么吩咐吗?尊贵的陛下?”他朝拜恩行礼。
拜恩:“你应当对蜂族主脉的传承有所了解?”
罗伊斯:“我的外祖父天赋不足,因此在那一代,大多数的魔法、武技和各类魔具典籍都由另一个分支继承。”
罗伊斯感到有些奇怪,虽然渊火将军是并非纯血蜂族,但她才应该是对蜂族传承最为了解的那一个,为什么陛下不去问将军,反而要来问他呢?
——魔王并没有将姬莎离开的内情告知其他人,就连罗伊斯也只是认为魔将大人只是去处理秘密任务了。
但虽然感到疑惑,罗伊斯还是恪守着作为臣子的本分,只是说:“虽然我能接触到的传承并不多,但只要陛下要问,我一定知无不言,也愿为陛下探寻答案。”
拜恩像是在组织语言一样停顿了几秒,才说:“很多人都认为,蜂族人擅长占卜可以预知未来,当然,让我在意的不是那种摆弄唇舌的街头骗术。”
“早在蜂族失去领土流散四方之前,就已经存在那样一种传说——‘蜂族是风的眷属,能够聆听风的指引,描摹命运的脉络’。”
“你是否知道,那个传说是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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