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上的魔纹需要让佩瑟拉小姐修补一下,”石青低头看向阿奇的右臂:“还有,用点药也会更好……”
“如果朱槿还在就好了……”
苜蓿动了动嘴唇,万分后悔地想,如果自己从前好好学一下药学就好了,那么现在她就可以对父亲说“没关系,还有我”。
在亚兹大陆上,龙是亲近大地的种族,而精灵则是亲近森林,所以一般来说精灵天生就适合学习草药,他们总能更加轻易而准确地分辨相似而不同的药草,以及同一种药草的成熟程度。
苜蓿的母亲,也就是石青的妻子朱槿在草药和治疗魔法上都相当在行。
但年少时的石青总觉得药学枯燥,没学两下就放弃了,她明显对武技更感兴趣。
那时候母亲朱槿似乎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太在意,她说:“算啦,反正有我在。”
然而现在她已不在。
好在仆人们考虑得很周全,他们在给阿奇准备软垫的同时就已经去请药剂师了。
能让切雷特家完全信任的药剂师,当然就是与佩瑟拉交好的萝拉了。
萝拉来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阿奇先生,你怎么又被打了呀?”
阿奇:“……”
萝拉从她的随身空间魔具中翻出药物、器皿和工具,开始麻利地诊断配药。
整个过程之中,苜蓿和石青认真地看着。
在这方面毫无天分的石青看得整个人直犯困,最后为了避免真的不礼貌地当场睡着,他转头研究墙壁上的魔纹去了。
但苜蓿坚信自己是有天赋的,萝拉拿出来的许多草药她都能分辨出品种,可一进入提炼配比环节……她就完全看不懂了。
最后萝拉将成品药剂喂给阿奇喝下,明明很能忍痛的阿奇被苦得眉头直皱。
萝拉似乎很清楚这位伤者的喜好,说:“蜂蜜酒是不能喝的,但一点蜂蜜水还是可以的。”
她用魔法从玻璃瓶中取出一小团金黄色的蜂蜜,将它变成半凝固状送进阿奇嘴里,还细心提醒道:“小心噎到。”
待阿奇吃完蜂蜜后,她还给喂了清水漱口。
苜蓿越发专注地盯着萝拉看,连石青也将视线从魔纹转到萝拉脸上。
萝拉不太自在地投给他们一个疑惑的眼神:“?”
苜蓿:“嗯……没事。”
他们只不过是从萝拉身上,看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光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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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在迷梦和混沌之中,姬莎觉得自己似乎经历了一场很漫长的跋涉。
又或者说,那就是传说中濒死之人会看到的“走马灯”?
毕竟在治疗开始之前,她本来所剩的时间就不多了。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生命的最初,低矮狭窄的视野又被一块破旧的薄布遮住了一小半。
她缓缓地回忆起来了,那是她的母亲在用为数不多的衣物将她裹住,为她御寒。
随着记忆的唤醒,天地之间呼啸的寒风就越发真切,单薄的衣物根本就挡不住它的肆虐。
但比起刀割入骨般的寒冷,更能透入她心中的,是来自背后怀抱中的微弱温暖。
她的母亲是一位蜂族人,但和罗贝娜不一样,母亲没什么本事,就连弹琴唱歌的技艺都稀松平常。
在包括车队同伴在内的旁人眼中,母亲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得漂亮。
某一次,漂亮的母亲为了给车队添一点收入以免饿肚子,和一个光鲜体面,还带着仆从出行的炎魔睡了一晚。
那应该不是母亲第一次这样做,只是恰巧,那一次让母亲怀上了她。
对于穷困潦倒的流浪者而言,对于一个将在很长时间内成为负累的孩子不可能不犹豫,但母亲最终还是生下了她,而且照顾得还算是尽心尽力。
虽然这个尽心尽力,其实也只是没有让她饿死,也没有让她冻死而已。
母亲死于她六岁时,没有血腥没有阴谋,没有任何值得一道的爱恨情仇,她在路途中一个不慎跌落陡坡断了脖子没了,对于流浪者而言还真是个没什么新意的死法。
车队的同伴们也只是围着母亲的尸体摇头哀叹了两声,这也不能怪他们冷血,毕竟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而言,死亡的阴影总是如影随形,根本就悲伤不过来。
而姬莎也站在人群之中,她的身形忽然拔高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弱小的、彷徨的幼童视角。
“母亲,”她垂眸看着那具没有什么体面可言的尸体,在心中轻轻地说:“感谢你将我生下……”
恍惚间,眼前景象再度变幻。
她离开了视她为累赘的流浪者队伍,用泥土掩盖自己的性别与外貌,以年幼之身独自漂泊。
她被主脉传人罗贝娜收留,历经残酷的训练成为暗杀者,然而好不容易得来的同伴一夕覆灭。
“我很遗憾,”长大后的姬莎面向那片早已被时光沉埋的染血村落轻声道:“但你们教会我的一切,将会成为刺穿黑暗的利刃。”
她尝试投靠父族所在的灰烬山谷,然而从未见过的父亲早已死去,而炎魔们不听她的请求,不看她的才能,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就试图将她处决。
理由只有一个——她是肮脏的混血。
在她打败了那些炎魔证明了自己的力量之后,一位年迈的炎魔老将为她担保,将她纳入麾下,成为了她的第二位老师。
老将军这样做并不是因为善意和怜悯,他只是比其他族人更加清醒更加敏锐地看到了一族的颓势与危境,故而倾尽所能地想要为一族凝聚力量作出改变。
老将军教导她炎魔族的武技与魔法,教导她如何在真正的战场上生存,而作为交换,她必须向炎魔献上忠诚。
她对此并无异议,毕竟世上本就不可能存在白得的恩惠。
然而像老将军那样清醒的人只是少数。
火元魔力充沛的灰烬山谷对于炎魔而言是一个安稳的摇篮,这个驾驭着熊熊烈焰的种族在这里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却又因此在上千年的固化中成为了一潭死水。
她听说在自己之后,还有另一位炎魔前来灰烬山谷投靠,那是一位纯血炎魔,只是从小流落在北地。
成长环境会对魔族的外貌产生影响,那位炎魔的发与瞳是沉郁的深红色,他没有像她那样幸运地遇到老将军,被以“不纯”为由驱逐了。
那时的她觉得有些遗憾,不过听闻对方被拒绝后走得很爽快,就又觉得那其实也不一定是一件需要遗憾的事。
老将军所预感的危机终于是到来了,欲魔在梦魇的配合下倾巢而来。
颓势之下,她向炎魔族长献上计策。
她想要趁交战时潜入敌营,刺杀对方重将。
她想挽救炎魔族于倾颓之中,并由此得到真正的权柄——然后以之为踏板去做她真正立志要去做的事。
族长认可这个计划,然而,这样对于全族举足轻重的一步,又怎么能交给区区一个肮脏的混血呢?
于是她被扣下,刺杀计划被全盘交给了族长的亲子。
假如计划成功的话,那份功绩必然会成为新任族长权杖上的耀眼宝珠吧,然而正如她所料,计划失败了。
族长的亲子非但败露被俘,还因为扛不住严刑而将炎魔的战策出卖了个一干二净。
悲愤的炎魔恐惧着,怀疑着,第一时间就想将矛头指向提出计划的肮脏混血,但她已早有预料地逃离。
她在一片兵荒马乱中寻找她的老师,然而欲魔召来的黑潮转眼已将所有的火焰扑灭,包括那位风烛残年仍要将自己燃烧至最后一刻的老将军。
已辨不清本来面貌的老人将一串钥匙交给她,奋力维系着最后一点命火,向她道出最后的执念:
“为炎魔……报仇……”
在那串钥匙所能打开的门扉背后,是炎魔族代代传承,却又已经近千年不曾重现的深渊魔眼。
——一个练不成即死,练成了就等同于将自己当作薪柴去燃烧的秘术。
长大后的姬莎垂眸注视那片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漆黑灰烬,轻笑道:“谢了,老师,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后来,她在凶险的无明深渊中遇到了那位当年无缘得见的,出生成长在北地而长了深红发与瞳的炎魔。
她与他很快就开始感慨:真是愚蠢啊,炎魔族。
——居然因为区区成长环境,就放弃了这样一头凶猛的雄狮。
——居然因为区区血脉掺杂,就拒绝了这样一把可怕的利刃。
魔王与魔将的道路于此交汇,并踏碎一切阴霾,一往无前地通往着魔界的。
然而到达之后呢?就能安心地享用胜利的果实,接受万魔的赞颂了吗?
若是不能的话,那么从前所蒙受的一切苦难,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恍惚间,与拜恩结伴而行、相互坦诚的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就好像那只是一个虚幻的美梦。
梦醒了,姬莎依然身在戈乔,她像一个普通的盲人按摩师一样上班,赚钱。
但那样的时光,注定不会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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