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鸾扶了扶歪斜的鬓发,那鬓发挽成慵懒的倭堕髻,几缕发丝垂坠下来平添了一抹慵懒,那鬓发之上只有一枚金步摇簪着,步摇支撑不住全部发丝,只得颤颤巍巍的抖着,瞧着可怜得紧。
这两年,这身皮肤养得分外白皙,跟那细腻的和田玉一般,今日只是抹了唇脂贴了花钿,眉毛修成了秋娘状,其余的都没描画,却也比往日精致娇媚了几番。揽了揽身上近乎透明的蚕丝薄衫,似乎是没穿过这样薄的衣裳,面色不禁红了几分,禁不住咬了咬殷红的唇。
周鸾低着头在门口又做了一会心理建设,这才抬起手儿敲了敲门,柔声道:“将军可是回来了?”
“嗯。”
听到里面传来的是那人熟悉的温润嗓音,周鸾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轻推开门,便看到那人穿着月白的衫子,在案前聚精会神地瞧着手里的案宗,瞧着很是清俊。他身旁并没有丫鬟侍卫伺候,似乎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至少自她认识他开始,他身边就没有伺候的人。
不觉心中暗自腹诽:他这人瞧着倒是人模鬼样的。
可不是嘛?三年前就是这张脸孔把她给骗了,因为这张脸太过俊美又带着几分正值,她还错当他是什么绝世大好人呢。
周鸾想到这儿嘲弄地笑了笑,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人。
堪堪收了思绪,周鸾挪动几步,走到案前,手轻轻将茶盏搁在案上,柔声道:“将军,可要喝个茶提神?”
那茶盏刚落下手腕处的雪松香便伴着茶香丝丝缕缕飘了出来。
周鸾不爱熏香,身上也没寻常女儿家的脂粉气,却酷爱雪松的味道,切了雪松木片做了个粗糙的香囊成日枕在枕下入眠,常年如此,身上也不免沾着独特的松香。
那人似乎才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却是一愣,眼中划过几分惊艳。
半晌,他才半是疑问地道:“周鸾?”
“怎么?将军不认识奴家了?”周鸾唇角含着笑柔声问。
可那人却又是一愣,摇摇头道:“你从前不曾这样的……”
“不曾哪样?”周鸾笑出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不曾见我穿着女装,不曾见我如此打扮,还是不曾听过我自称奴家?”
那人蹙着眉摇摇头道:“你在我面前不必这样。”
周鸾心中冷哼了一声,只道他惯会假正经,便继续道:“可将军将奴家放在这宅子中两年,外人可都说您是贪慕奴家的美色却又碍于奴家身份才安在外面做了外室的。”
他拧眉似是对这番说辞不悦,继而解释道:“你知我不是……”
没等他说完,周鸾却将茶杯执起递到他唇边,堵住他接下来的话,紧接着哄道:“将军快喝了,奴家亲自给您烹制的。”
他眸间一喜,倒是忘了要说什么,拿起茶杯便抿了一口,继而称赞道:“这茶甚好。”
“只喝一口?”周鸾撅嘴微怒,“奴好不容易才煮一次茶。”
美人佯怒本就娇俏,何况这美人还从未在他面前如此殷勤。
他心下一热,仰头将正被茶送入口中。
周鸾看他整杯喝下去,眼中冷了几分,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她伸出素手为他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动作和眼神皆是破天荒的温柔。将军不由得呼吸一滞,却又觉得身上有些热,忍不住扯了扯领子。
周鸾却顺势坐在他怀里。
将军呼吸重了几分,声音却四平八稳地道:“你想做什么?”
周鸾手向下滑着,听到他的闷哼声不免笑了下,贴进他的耳畔,轻声地道:“自然是……做你。”
听着旁边的人均匀的呼吸声,一听便是沉睡了过去。周鸾这才惨白着一张脸,费力将衣裳一件件捡起穿上,才从床上坐起身,腰身处便被人揽住了,脖颈处一沉便觉察出是他从身后抱住了自己,还将头放在了她的颈窝。
“要走?”喑哑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那声音一起,周鸾便吓得心中一跳,那还不知道这个死男人刚才是装睡?
“穆寒年你耍我!”周鸾咬牙切齿道。她方才听到他的呼吸声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又被他着了道。
身后的男人轻笑一声,搁在周鸾腰上的手又紧了紧,低声说:“你还是这样对我直呼大名自然些。”
周鸾呼吸一窒,尽量忽略自个儿腰上的那只手,冷声道:“穆寒年你还真是贱。”
“唔,方才也不知谁在我茶里下了不入流的东西,此时却来骂我贱。”穆寒年眸子有些凉,声音却还是喑哑得很。
“你都知道还喝什么?果然是一贯会作戏!”周鸾心下暗惊,却冷着面皮道。
“呵呵,还不是你太不会作戏,今天那般温柔,实在……不像你。”穆寒年脸埋在她颈窝处闷笑着,眼神却像是回忆起什么。
美人红衣,鲜衣怒马,手中却舞着壮汉才舞得动的两柄板斧……只是现在……
穆寒年想到这眸色暗了暗。
周鸾没再理他,只是扯了他的手从桌上提了一方烛台,才回了床铺低头找着什么。找到一处,她才扯了起来拿给穆寒年看。
穆寒年看着那处床单的点点血迹,眼神却柔和了些许。
“你不必给我看,即便是没有这个我也知道,我……是你第一个男人。”穆寒年说着看向周鸾脖颈处的红痕,眼神又幽暗了几分。
周鸾却咬着唇道:“我知道,你穆寒年向来不喜别人碰你碰过的东西。既然你碰了我,便不要应允旁人把我给旁人做侍妾。”
周鸾说完低着头,心里想着,若不是她一身武艺都被废了,她又何必来勾他?这个房子根本就困不住她的……
穆寒年闻言自然想到了前不久发生的事,继而面色一黑,沉声道:“所以,你今日是为了这个。”
“是。”周鸾抬眼看他,“我周鸾虽为俘虏,倒也不是轻易能被人赠来赠去的性子。与其被他人卖来卖去糟蹋了,还不如委身于你一人,也还算干净些。”
周鸾说得甚是直白,可穆寒年却宁可她不要这样诚实地将心中所想都一股脑地倒给他,甚至,他想让周鸾骗骗他,哪怕是谎言,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穆寒年喉中苦涩非常,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鸾等了半晌,不见他发作,诧异地抬起头看他。
只见他脸色苍白得很,不知是气的还是怎样。
“你的目的达到了。”穆寒年哑声说,“滚吧。”
周鸾闻言便穿了鞋子起身,可起身后却冷不防一痛,趔趄了下,缓了一小会儿才披了外裳走了出去。
穆寒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他视线尽头,摸着身侧被褥残留的余温,心底却是冰凉一片。
其实他知道,自从他端了黑虎岭整个匪窝,自从那女匪首自戕,自从他论功行赏当了将军,自从他将她从黑虎岭掳了来囚在这座宅子里,他们的关系就再回不到从前了……
就像今日,他明明闻出那茶香不对,他闻到周鸾用松香遮掩着,可他就是这般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甚至就想如此的糊涂下去,糊涂的沉沦。
可是周鸾却偏要把所有事情摊开,不给他难得糊涂的机会。
思起前几日的事,穆寒年眼底又幽暗了几分。
那翰林学士杨毅算是新贵,平日里也算得和他有几分交情,前几日听说他这别院种着腊梅开得正好,杨毅想与他煮酒赏花他也就没推拒绝,只是没想到竟在腊梅园遇着她。
美人一身暗紫色的衣裙站在鹅黄的腊梅下浅笑着,瞧着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而这般笑颜他却是好久都没见了,看见忍不住怔愣住了,只是回过神来却见那杨毅竟然望着她出神,眼神中带着惊艳与痴意。
他蹙眉佯咳了几声都未将那杨毅的魂儿拉回来,当下也掩不住愠怒。
“这就是我那外室,是个没规矩的。”穆寒年如此说,既是表明周鸾身份,也是暗暗宣示主权。
可没想到那杨毅神色只是黯然了一会儿,便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只是张口说道:“此等美人为何不给个名分?”
穆寒年没说话,但是表情却明明白白写着,这是他的家事不会与外人道也。
只那杨毅却憋不住说道:“若是穆兄肯割爱,愚弟愿意纳她进府。”
穆寒年听完,手中的酒杯便碎裂成两瓣,恨不得就提拳将人打出去,可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此女身份却不适合做杨府妾室了。”他说这话时声音冷硬得仿佛掺了冰渣子。
可那杨毅是怎么说的?
“穆兄与其将人养在外头还不如叫愚弟纳进府里做个良妾,也算是不辜负了美人给她一个名分。养在别院受人非议实在是辜负了此等美人。”
“穆兄,愚弟听说了,此等美人是你从匪窝掳来的,本就是俘虏,也是不能见天日的命,何不让愚弟养在院中呢?”
良妾?辜负?俘虏?
他穆寒年又何曾想将她养在这别院受人非议?可她身份特殊,又岂止是那流寇头的义女?若被她真正的身份暴露,被人发现就是打入天牢难逃一死的命运。
还有……他杨毅又怎么有资格将她养在院中?
她本就是鲜衣怒马的人生,肆意奔跑的性格,那身手别说女子,便是寻常男子又有几人能敌得过,若不是他……
穆寒年愣了愣,想起自己的手段,却仍不后悔。他从三年前,看着她抱着自己哭的那天起,心中就暗暗发誓,此生必定护她周全,不管用何种手段。
穆寒年脑子乱得很,想了许多还是睡了过去,可终究是睡得不甚安稳,又做了一夜乱梦。
这梦不是别的,正是三年前他初见她的那一天……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