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楚苍凉,乱云合沓,王气消弭。

    哀鸿遍野,饿殍伏地,山河又有何人守。

    东颙才不过建立一百余年,国主还没稳当当坐满第三代,这山河便动荡开来,先是东部国土地动山摇天蹦地裂,数以百万计的民众被那磊石黄土埋了个干净。俗话说大震之后必有大疫,果不其然应了话,震后不过半月那瘟疫又霍乱天下,使得百姓苦不堪言。

    就在这国运衰颓民不果腹之际,夷人却跑来凑热闹,直接纵马从南边打了过来,百场战事只有十余捷报,那东颙国主瞧着势头不对,赶紧带着宝贝携着美人灰溜溜跑去西边仓促建了新都。只可怜了被扔在东边的百姓,留在此处却是被夷人烧杀抢掠了一番,男的大多处死,女的便掳为娼妓,如今那东域就跟炼狱没什么两样。

    如今这世道也就是流寇能逃一死而已,这也不过是流寇大多和夷人同流合污,都抢些民脂民膏献给夷人,才使得那帮夷人对这些个流寇睁只眼闭只眼放任不管留着条命。

    而现下这恒阳县黑虎岭正是流寇中的魁首出没的地界。

    要说黑虎岭今日有些热闹,起因是七个人趁夜从西边的林子里摸了上来,没想到被正巡视着的黑虎岭大当家抓个正着。要说这七八个都是些生脸或许还能留条命,可偏偏其中还真就有几个面熟的,甚至有人认出来是其中六个是从前朝恒阳县县衙里当差的军爷。

    现下若是被夷人发现这旧土东颙的小衙役,黑虎岭自然也安生不得。如何向来这几个“前朝”衙役自然是留不得,黑虎岭大当家便当机立断就让自个儿刚及笄的义女拿这几人试刀。

    一身霞绡血色染红,姑娘家两柄板斧却舞得跟活物一般出神入化。只是滚烫的血水沾染那张俏白的脸上,那姑娘面上却不见任何表情,冷漠得好似方才只是杀鸡放血。

    等最后一人呜呼倒地,她才干净利落地收了斧子,单膝跪在一虎皮帐子跟前,恭敬地道:“义母,都解决干净了。”

    只见那眼前的虎皮帐子掀了开,一约摸四十余岁身穿墨色兽皮大氅的妇人走了出来,只环视一周,便抬起手颇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道:“阿鸾还是心善,下手处处都不落在要害。”

    可这头话音刚落,那头被绑着的男人却忍不住冷笑出声。

    “哼。”

    出来的这个四十余岁的妇人估计就是黑虎岭的大当家樊氏了吧?他可真是第一次见着如她义女这般“心善”之人。

    要说这匪头子不愧为是匪头子,眼前这红衣女人手中的斧子落出便处处见血不说,那躺在地上的几人手脚筋一看便被她挑了,可见此人绝非什么良善之辈。

    许是冷哼声让人注意了他,周鸾偏过头粗略瞥了一眼,便知道是一男人被五花大绑了起来,应当是和这些人一伙的。

    “义母,此人……”周鸾疑惑地道,似是不明白为何这个人就这么特殊。

    “此人你带下去审审便是,没人认得他,也许和这几个不是一伙的,如此倒是可留他条性命。”那夫人说着,眼神却瞟向了一旁站着的丫鬟打扮的妙龄女子。

    那妙龄女子点点头,袖中不知怎地就抽出一柄匕首,一道冷芒闪过,躺在地上的几人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妙龄女子倒是杀伐果断,眼前六人皆被她所杀,她竟面不改色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穆寒年心下倒是明白过味儿来,这樊氏为何说自个儿义女良善。比起现在这手起刀落的女人来,可不是良善?

    再见那“义女”听着刀锋划过皮肉的声音,身子微微颤抖,穆寒年觉着似乎这黑虎岭中的人也不是人人都那般无可救药……

    “女儿惭愧,未能……”周鸾跪着,头更低了下去。

    那妇人只是笑笑好似不甚在意。

    “罢了,你能做到今天这样已经不错了,下去审人吧。”

    “是。”周鸾暗自松了口气,低着头躬身退了下去。

    看着周鸾的背影,那樊氏的笑也淡了下去,眼中神色更是讳莫如深。

    待周鸾身影远了些,那樊氏旁边的丫鬟便嗤了一声,似是对那周鸾根本不屑一顾。

    樊氏摇摇头无奈地笑笑向那丫鬟招招手,“玉琴,过来扶我。”

    那丫鬟打扮的人这才收起不悦,恭敬地扶着樊氏走了。

    ……

    黑虎岭关押人的就一处地牢,湿滑阴冷不说常年还有鼠蚁攒动,平日里也见不到几个人。

    而如今却是数十火把挂在岩壁上,将这地牢照得通亮。

    其间鞭子声不绝于耳,打在肉上的声音让人听着就忍不住牙颤。

    可绑在石柱上的那位却神色淡淡一声不吭,若不是看他满身鞭痕血水和衣服黏着在一起狼狈不堪的样,还以为那鞭子不是打在他身上似的。

    这穆寒年不吭声垂着头像是晕过去了似的,实则心里正暗暗将这黑虎岭的人事念了一遍。

    黑虎岭大当家樊氏,是八年前暴毙老当家的压寨夫人,听闻曾是恒阳县首富之女,国破之际带着手底下的人投靠了黑虎岭,因其会武功有谋略且长相不错便被老当家看上当了压寨夫人,老当家死后樊氏便成了新当家,因膝下无子女便收了一义女,想来就是如今要审自己的人。

    黑虎岭除了大当家还有四个小头目,两男两女,两男白虎于安虎,青龙蒙召,两女未知其名。

    他默念这些人的关系,心中也将方才上山的路线回想了一番。

    可没等他想完,一盆凉水便朝他泼了过来,身上伤口像是被百根小针同时扎了一样疼痛难忍,他抬起头便看见一身红衣的那个“义女”。

    周鸾这边目光刚落在他的脸孔上,就不由得愣了愣。

    方才她一直没进这地牢只叫下面的人审着,只是没想到这男的却是死鸭子嘴硬,那嘴根本就撬不开,她便只能下来亲自审一审。

    这男人实在生得好看,比黑虎岭上任何一个男人都要好看,比被掳上来十里八乡的俊后生都要好看。

    便是那嘴角淌下来的血,都平添了一副病态的美感,美的纤弱又震撼。可是他身上被鞭挞撕碎的衣物露出的却不是纤弱的,而是一看便是练了多年武才会出来的虬实的肌肉。

    周鸾略微收回目光,接了盆凉水向他脸上泼过去。

    只一瞬,那人便睁开眼,水不断淌了下来,经过睫毛、唇,淌进胸口的鞭伤里。那人却是哼都没哼,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样。

    “你就不招点什么?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周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道。

    穆寒年抬头,眼见眼前不过是二八的妙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只是那身红衣是男子衣袍的样式,穿在她身上却出奇得相衬,黔首蛾眉的貌平添了一抹英气,那通身的气派和美貌的脸让人无法忽视,却偏生面皮板着,说话也是老气横秋的。

    “你们要我招什么?”他问。

    周鸾扬扬下巴冷声重复道:“你潜伏进黑虎岭,是何居心?”

    “不论你们问多少遍,我还是那句话。”穆寒年面不改色,“我是被那些人绑过来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是黑虎岭。”

    周鸾知晓此人嘴硬,她也懒得和他打哑谜。

    “那你也不知,那些人是东隅国军中之人?”周鸾问着,眼神却将他面上细枝末节的表情都审视了一遍。

    可惜,如何看,眼前这狼狈不堪的男人却没露出半点端倪,甚至目光一直睨着她没有半分躲闪,就好似他有多正值无畏似的。

    “我怎么知道?还是你们告诉我的。”穆寒年蹙眉回道,“都说了你们是冤枉我的,何时才能放我回去?在下还有木头没砍,回去怕是要被东家给开了。这乱世可不好找营生……”

    穆寒年尤自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周鸾的声音打断。

    “皮鞭蘸盐水,再打三个时辰。”

    穆寒年却一声轻笑,有些浮浪地道:“小娇娘好狠的心肠。”

    周鸾方走出的脚步顿了顿,转身又吩咐道:“打六个时辰吧。”

    穆寒年就这样被打了六个时辰,其间行刑的那位手过于酸痛不得已又换了一个人来,另一个人打着打着就觉着不对,就算是在不出声也不至于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于是探了鼻息,这一探进气少出气多,且鼻息过于微弱,这才禀了周鸾。

    周鸾闻言立马叫人去山下“背”了个郎中上来,将人带进帐子里诊治。

    那老大夫见到这躺在床上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人,那摸着药箱的手颤抖得便更厉害,拿出来的金疮药也被他这双手抖出了大半瓶。

    “怎么?救不活?”周鸾拧眉瞧着眼前哆哆嗦嗦的干巴老头问。

    “老夫……试试,试试。”

    耳听着这老大夫说话都不利索,周鸾更用怀疑的眼光扫向“请”人上山的几个手下。

    第一个手下委屈地道:“少当家的,这个真是恒阳县最好的大夫了。”

    另一个紧接着帮腔:“是啊少当家,这可是天都没亮鸡都没叫我们就把人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的。”

    周鸾又将眼神扫向刚才行刑的那两位,第一个一直低着头没吭声,第二位却是委屈地不行。

    “少当家的,您让打的六个时辰啊!”

    周鸾闻言一脚照着腚踹了过去,“让你打没让你们往死里打!我看真得哪天给你们修修脑子!”

    紧接着,便低声道:“滚吧,都滚。”

    一众人脚下生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那老大夫也颤颤巍巍地抱着药箱跟在后面,却不料刚走几步就被眼前的小姑娘给拦了去。

    “老先生留步。”周鸾伸出手拦着,“老先生若是治好此人,我便给您五十两白银再亲自送您回家。”

    这老先生听着却是大气都不敢出,听到她说五十两倒是没什么反应,却是听到“回家”这两个字身体便抖如筛糠。

    这土匪小姑娘是什么意思?亲自送他回家?回什么家?回老家?

    那老先生自觉猜对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起来。

    这阵仗倒是把周鸾吓了一跳,寻思自个儿方才也没说什么啊?不就说治好给五十两银子吗?就感激成这样?感激到痛哭流涕?

    却没想到那老大夫一边哭一遍道:“姑奶奶只要肯饶老夫一条性命,老夫愿意分文不收全力救治这位公子。”

    周鸾眉头一皱,却把那老大夫吓得够呛,紧接着又说:“药……药钱也免了。”

    “这多不好意思。”周鸾暗道这老大夫太客气,“药钱我还是出得起的的,你只管将人救活就成。”

    “老夫一定全力救治,只要您别送老夫回老家。”

    周鸾摆摆手,既然这老大夫这么受不得恩惠她就不送便是,于是也就点头应了。

    这老大夫自然感激涕零,立马撸胳膊挽袖子拿着药粉和绷带朝着床上昏迷的人招呼起来。

    周鸾也不方便再待在这屋里,便背着手走了。

    这人一走,老大夫手也没那么抖了,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专心地忙活起来。

    要说这老大夫也是敬业,既然是接了诊便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

    熬了大概两日,周鸾看这老大夫不仅眼下青黑,那脚都打摆了,看这干巴的老头更抽巴了,周鸾还是命人将老大夫“扶”了下去,又将煮药上药一系列的活都吩咐下去。

    这样忙活了尽七天,床榻上的男人终于醒转过来。

    穆寒年看着一风烛残年的老头在他床畔守着,瞧着他清醒过来甚至还忍不住抹了把泪,穆寒年就感觉一阵儿的莫名其妙。

    他跟那老头大眼瞪小眼等了好一会,那老头才擦了把眼泪出了屋子,过了会倒是有个“熟人”进了屋来。

    来人正是周鸾,听那老大夫说那人醒了她便来看看,没想到这人一见到她眼神却呆愣愣的。周鸾看向一旁的老大夫,满眼写着:“让你治个人难不成你把人给治傻了?”

    那老大夫却上前一把握住穆寒年的手,老泪纵横地道:“公子你终于醒了,你若今日还不醒,老身我怕是人头不保啊!”

    穆寒年听着这老头说话,却实在摸不着头脑,面上便又呆楞了几分。

    周鸾却没那个耐性,直接一个手刀劈过去,却没想到,这手刀就硬生生劈在了他肩头。

    这劈下来的力道并没有收住,只见穆寒年被她生生劈吐了血,就这样又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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