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叠的毫无生气的尸首,在巷子尽头堆成一块小土丘,那场面可怖骇人且灰败……
而这场景,似乎八年前夷人进犯之时也曾出现过。
可见过是一回事,能否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周鸾捂住心口,心脏跳得愈来愈剧烈愈来愈快,她甚至都能听到自个儿心跳的声音,那声音之剧烈,就好似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之感。
她呼吸窒住,只得揪住胸口的衣襟,大口得喘着气,同时在心里暗道:“难不成是心脏出了什么毛病?以前从来不曾这样啊?”
可这胸口的抽痛让她眸前像被雾蒙住了一样,眼前的“土丘”都开始迷迷糊糊的了看不真切,就好像那处是真的土丘一般。
这么看着倒是好了些许,至少没那么让人窒息了。周鸾就这般胡乱想着,双眼却一黑,只觉着眼皮上敷了一个温温热热的手掌,而她却自动自觉地汲取这手上的热量。
“别看了。”穆寒年微沉的声音在她耳畔低声道,“既然受不住,就别看了。”
周鸾深吸了口气,觉着心口处和缓了些,才伸手将面上的手掌拨开转过身来。
她转身抬头时才发觉原来穆寒年是这样高,平视时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谁说我受不住?这场面我又不是没见过。”周鸾闷声道。
“见过,但是不想再见到不是吗?”穆寒年低头望向她的眼底,那笃定的语气就好似能从她的眼底看透她的内心。
周鸾蹙眉不悦地道:“你别总是像这样,就好像能看透我心中所思所想似的。”
穆寒年不置可否。
周鸾实在不喜他这般故作高深的样子,加上现下还有事要做没空再和他说些有无。
她正寻思着如何摆脱他去樊氏处,不料穆寒年却先她一步让开了路。
周鸾想他识趣,却在刚抬步时便又被他抓了手腕。
“干什么?”周鸾没了耐心。
“那边也有,我带你走。”穆寒年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腕便走。
周鸾懵了一会儿才想到他说的“那边也有”有的是什么,怕是也像这边一样可怖的景象吧?
“所以,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任她再心粗,这些石山摆在这里,她也无法再察觉不到。
穆寒年:“昨晚乌岩山的人来了。”
“竟然趁晚上来偷袭?!”
周鸾知道乌岩山的人手段一向不光明,可她如何也没想到他们见事情败露竟然当夜就来了这么一套。
周鸾急道:“昨日之事是个什么结果?你怎么也没叫我起来?”
“孟云早就带着练武场的弟兄应战,昨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你也需要多休息,我便没叫你。”穆寒年拉着她的手腕回答道,说话间脚步未停。
周鸾瞪着他问道:“练武场的弟兄们怎么样了?”
穆寒年言简意赅地道:“只两人重伤,十余人轻伤,并无一人折损尽管放心。”
周鸾还想问些什么,却见穆寒年的步子放慢了些,她抬头瞧见门扉便知这是樊氏的住处。
她知道,在樊氏寿宴当场斩杀于安虎,是她逼着樊氏认清事实的险招,很有可能就此义母女的情分就断了。况且昨日还因为此时招来了乌岩山,现在看着情况是保住了黑虎岭,可这保住的代价怕是血淋淋的。
如此这般……
周鸾硬着头皮叩开了樊氏的门。
而这次见面却远比她想象得要平静。
樊氏只是淡淡的,一如平常般待她,甚至脸上也不见任何悲痛或恼怒。
玉琴也一反常态,好好将温茶递到她手边,连半分讥讽的眼神都没流露出。
可越是这样,周鸾就越觉得不寻常。
这件事,她做好了樊氏震怒的准备,却没想到她竟如此平静,就好像是风雨前最后的静,静得可怕。
而玉琴,从前一直与她对着干,有事没事嘲讽她的缘由是什么?不就是因为这个“少当家”的头衔?若是没有这头衔,玉琴又何必与她那样。
而玉琴现如今的平静代表着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周鸾目光沉了沉,却也没说几句便告退了。
“如何?”等在门外的穆寒年见到她从里面推开门便问道。
周鸾一愣,道:“估计就要离开了吧。”
穆寒年抿嘴一笑,“在下愿意奉陪。”
周鸾摇摇头,“你还是别陪了吧。这世道带上你相当于带上个大累赘,我自保尚可,若是再加个你怕是护不住的,你还不如就留在黑虎岭,凭着这张脸也能混口饭吃。”
穆寒年:“……”
“少当家,其实我这张脸,便是出了这黑虎岭也是有点儿用处的。”
“什么用处?傍个夷人富婆?”周鸾打趣地道。
她穆寒年饶是表情管理得当,此时也绷不住脸来,这脸上含着的笑意也龟裂开来,瞧着相当不自然。
“哈哈,这么说你还真有点用。”周鸾笑得很大声,“只是带你去确实有许多不便之处,譬如很苦很累,譬如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当然,这下山也是有好事的,至少现下我也能自个儿亲自去找爹娘了。”周鸾脸上洋溢着暖笑。
穆寒年瞧着这暖笑不由得一怔,由此又想起了两日前的一桩事。
……
两日前,穆寒年半夜直闯了玉容的住处,而那玉容也不出所料,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竟然仍然穿戴齐整,坐在外屋中的茶几边上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而那茶几上,赫然放置着两杯温茶。
“容军师好算计。”穆寒年说着话,脸上却没任何多余的表情。
玉容没抬头,只凭着声音就轻易分辨道:“哦,原是你,周鸾身边的那个长得不错的新随侍。只不过,鸾妹怕是不知道自个儿竟然养虎为患了。”
穆寒年:“倒是在下想错了,以为容军师已经算到今夜来的到底是何人了。”
玉容摇头苦笑道:“想向我打听消息的人繁多,想要我命的人也多,目标太大倒是猜不出到底是谁。不过我想……你大概是东隅上面的人吧?”
玉容说着,便抬起头,便是在黑暗中,目光仍准确地扫向穆寒年手中那一沓纸上。
“不出意外,这便是记载我生平的卷宗吧?”玉容说话的语气仍旧平淡如水,似乎说的不过是什么母鸡下蛋的寻常事。
“不止。”穆寒年将手中那沓纸搁在茶几上,“上面还记着些别的。”
玉容抿了口茶,又道:“不会是我的宗门吧?”
“容军师果然聪慧。”穆寒年赞道。
玉容摆摆手,撩起袖子拿手略翻了翻那些案宗,面上表情未变分毫。
“果然,无名宗不穿绝密中,有夜视这一项。”穆寒年叹道。
“那只是谣传罢了。”玉容低着头边翻案宗边道,“要说无名宗宗门里只有两个人夜中可视万物。”
“一个是宗主,一个是我。”
“不过……给我看这些什么意思?”玉容终于抬起头凝着他问。
穆寒年微微一笑,道:“容军师不觉着这些卷宗很熟悉?”
“熟,太熟了,无名宗因其知晓天下事名震江湖,这卷宗所记载的,江湖中人又何人不熟悉不知晓?只是……”玉容轻拧起眉毛又倏地分开,“你试探我。”
这话她说得十分肯定,也在此刻她才将穆寒年的目的猜了个透彻。
“你要合作?”玉容问穆寒年道。
穆寒年双眼一眯,“无名宗容嫒,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聪慧通透。”
玉容听到“容嫒”二字,面上的表情停滞一瞬,又道:“果然,就在蒙召那婚礼上,初次见你,就知你定不是寻常人。”
玉容对于身份暴、露倒是平静得很,像是早就在等这一天的到临。
“你定然也知道我与樊氏的恩怨了吧?”玉容淡淡地道,“诚然,我与樊氏有灭宗之仇。”
“只是这仇我却有梦里一个人报,却不知与你合作有何好处?或者……怎么证明你不会为了其他目的,将我直接卖出去以求得黑虎岭上下完全的信任?”玉容问。
穆寒年拿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瞧着那杯沿的纹路,说道:“在下能做到的,只有让你亲手手刃仇敌而已。”
“所以……这个条件如何?容军师可否考虑一二?”
“可。只是得考虑几天。”玉容又好奇似的道,“你的计划里,该不会一开始便设有我这一环吧?”
“一开始没有。”穆寒年淡淡地道,“只不过现在有了。”
“原是我给了做你棋子的筹码吗?”
玉容笑了,笑得肚子痛地弯下了腰。
半晌那笑才止住,问道:“所以,你的目的呢?你也与樊氏有仇?还是……要的是整个黑虎岭?”
“都是,又都不是。”穆寒年模棱两可地道,“不过……在下目前确实有一疑惑想请容军师解惑。”
“什么疑惑?”玉容奇道,“你连我的身世都查得一清二楚,还有什么疑惑?”
穆寒年沉吟了一番,知道此时不该提及此事,可他想起那双希冀又明亮的眸子,却仍是问出口:“在下想问的是……周鸾的爹娘可还在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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