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鸾下定主意,用尽毕生所学向着那方向全力“滚”下去。

    这一滚便停不下来了,这滚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滚到沟壑里仍继续滚,也还是往旁的滚了数十步才停住。这回不止是五脏亦或是头脑的问题了,还得加上两条胳膊两条腿。周鸾彻底摊在沟里望着天,睫毛上沾了厚厚一层冰霜,挡得她都看不大清身处的情况。

    漫天的雪大如席,铺天盖地倾覆而下,短短一炷香她全身上下便敷上了一层冰霜。

    素雪连天,霜雪断念。

    周鸾觉着,二十载的红尘,就在这雪中葬了。

    也挺好的,人生最后眼前是这番美景也是不错,只是……只是有点儿孤独。

    人生不过就是不长久的东西,总会走到这一步,只是很多遗憾与未知仍存在着,执念未消怎堪溘然。

    她望着漫天的雪,想着将这些个飞琼都映进脑子才好,若是死去真有灵魂,她还可借着它们去看看她还记着念着的事。

    看看爹娘,看着殷樱,最后……看着穆寒年忘却前尘,成就一番事业,驱除胡人光耀门楣,娶那良家碧玉,举案齐眉相携此生。

    海阔凭君跃,天高任君飞。

    她向来都肯定的畅想着穆寒年未来的成就,依着与她相投的执着劲儿,还有她不能匹敌的出身和运气,他是决计会成功的。

    唉,人之将死,虽是想咒得他战死沙场客死他乡魂魄无法归乡的,可现在却觉着,他的未来似乎和她也没多大关系,那又作些咒有什么用呢?

    周鸾阖上眼,凉气透着鼻腔涌入肺腑。

    面上忽泼了几滴热腥气儿,她拧眉睁眼,眼前硕大的黑影砸了下来。

    眼前一团团的黑罩过来的时候,她在想,这辈子竟然连最后一丁点的美景都有些意外瑕疵,那这一辈子还真有点悲惨。

    ……

    正于此时,位于东隅及胡地边境不远的寨子,类似棺材的房门口,一大摊血水蔓延到门外。

    那寨主夺门而入,果见一大汉瘫倒在地不知生死。

    “他没死。”坐于墙角的穆寒年脸上沾着血,见人来了竟透出些淡笑,又拍了拍旁边的墙根,客气道,“来,坐这儿,谈谈。”

    那寨主见了穆寒年也只是扫了一眼,便俯身扶起那大汉转交给屋外的“好汉”们。

    待处理完此事后,那寨主低头看了眼地上的血,苦笑了声。

    “刚伤了我的人,你……”寨主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周鸾说的没错,你脸皮忒厚了。”

    提起周鸾,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也从一触即发的火苗转而被羊皮罩住了一样,没有起初的剑拔弩张。

    “多谢夸奖。”穆寒年咧嘴露出八颗牙,转而直截了当地道,“我是来剿匪的。”

    “显而易见。”寨主瞧着地上的血水道,“你好像看见我一点都你不惊讶。”

    “自然。”穆寒年的笑稍稍矜持了些,至少不将明晃晃的压露出来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那苟且的机会……是我给的。”

    说的人也许会很爽,但那听的人就该是相当的不爽了。

    果然,寨主喝道:“穆寒年!”

    穆寒年道:“孟云。”

    孟云听到自己的名字,瞬间颓然下来。

    静默半晌,孟云忽然道:“少当家可还好?”

    穆寒年听到“少当家”这三个字也有些恍惚,“还好。”

    “依着少当家的性格,她不该被困住太久的。”孟云道,“我知道,她过得不好。”

    “若是你不能娶她,便放了她吧,放她自由。”孟云继续道。

    穆寒年笑容尽失,咬紧牙关,只说了一个字:“不。”

    “便是我死了,也不能放她走的。”他静静的说,却好像是在立誓,“永远不会。”

    ……

    周鸾醒来时人还是懵的。

    以前总听人说,人在冻死之前,身体会感觉到出奇的温暖。

    她现在就感觉温暖得紧,整个身体像是被蓬勃的火焰烘烤过一样,温暖舒泰,躺在云端上一般。

    难不成方才还没死成,现在才是马上要去见阎王的时候?

    可看着草棚圆顶,周鸾却清楚的知晓,她大概是被人从那个雪沟里救出来了。

    “醒了?”一只苍老的筋骨虬结的手伸了过来,那手上还端着只破了口的陶碗,“喏,把这个喝了。”

    周鸾想抬手,但是胳膊似坠了千钧,根本抬不起来。

    那老人嘟囔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而后便又伸出一只拿了勺的手,一勺一勺喂进她嘴里。

    喝着暖乎乎的加了盐水的汤,周鸾眼眶发热。

    “谢谢您。”她说。

    那老人手抖了下,叹了口气,拿着碗走了。

    过不了多久,那老人又折返过来,道:“你快些养好,我这儿收不了你几天的,东隅人。”

    这老太是胡人,听她口音就能听出来。

    她现在应该在胡境,这也不难猜。毕竟她只是才离开边境军营大帐不远,那马惊了就胡乱的跑,免不得就瞎跑进胡境去。

    她这面貌一看就是东隅人,这胡人与东隅自十年前便不共戴天了,十年见大战小战两国都四伤无数。

    按理说这胡人瞧见她一个东隅来的必定也得是恨得牙根痒痒,不说有气儿也得给砸没气儿,就说她一个将死不死的,若是被东隅的瞧见了也可能任她自生自灭了,但是这老妪竟然看见她并救她上来……

    可见,还是有至纯至善的人的。

    只是周鸾感慨得过于早了,这老妪有可能是至纯至善的,可她家人就未必了。

    没到三天,她的背才刚有些力道足够能让她在床上坐起来,那老太就连推带搡地将她哄走了。

    不过,她对老太的此番作为却是很感激的。至于这么早将她推出来,无非是老妪的那个儿子回来了。要仔细点儿说,她儿子才是救她回来的那个“恩人”,只是这个“恩人”肯定存着不太好的心思才救她罢了。

    总之见到周鸾起始,看她的眼神便不怀好意起来,甚至他老母亲拦着的时候,还想拽她去送军。

    在这儿子和老太半汉半胡的言语中,周鸾还是快速捕捉了点儿信息。

    一是,她是这个老太的儿子出去找肉吃的时候,刚巧在死马的旁边发现了她。

    二是,发现她的同时就看中她是个东隅人,又想到最近胡人军中在搞悬赏,若是捉了一个东隅人就悬赏多少银钱那种。

    三是,周鸾是个女的,若是送上去之前疏解疏解也是好的。

    总之,他那意思就是,救人肯定不能白救的,不仅不能白救,还得拆了骨头恨不得骨缝的肉就着汤,把人彻彻底底用了卖了占尽实惠才好。

    那老太似乎还有那么点恻隐,直接将周鸾推出门去让她跑。

    周鸾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里赶着,跑出去一里远似乎还能听到那男的的谩骂声。

    听了声音周鸾走得更快了,她心里想着,爬也得爬远点,就算是再经历一次冻死,也别被那男的逮到才好。

    她现在无比痛恨自己这废物般的身体,没有气力没有力气,只有经年练出来的一点点敏捷,其他和少时厌恶的不可掌控与弱势一样,似乎只能找到个避风处才能活着似的。

    周鸾在精神再怎么执着坚韧,也抵不过她这身皮囊一身的伤病。拖着腿行了两三里,一脚踩中雪中的冰,滑了一下,就彻底起不来了。

    不过这回,倒是一触地就被人提了起来。

    来人一只手便将她提了起来,美睫都染了霜,不一会那霜色的眉头便纠结在一起,叹道:“怎么又是你。”

    “你认识我?”周鸾瞧着他,深邃的眉眼高耸鼻梁,她可不记得她认识过什么胡人。

    那人上下端详了下她,道:“唔,竟然没死。”

    “什么意思?”周鸾蹙眉。

    她觉着这人说话实在太恶心人了,哪有陌生人一见到别人就咒人家死的?

    “你那匹疯马,我杀的。”男人说罢将她往地上一扔,接着往前走。

    周鸾虽不指望他怎么样,但是方才怎么说也是把她从雪里捞出来了,不说救助至少也不该再将她往雪里砸吧?

    周鸾被扔得龇牙咧嘴的,全身上下也没有能动的地方,也就只有一张嘴了。

    “你特娘的,杀了别人的马还见死不救也就罢了,现在还想来个害命不谋财的,我看你这人心眼儿不好,瞧你印堂发黑,左不过这两天就得遇到大霉运,到时候就直接死了,说不准还死无全尸呢!”

    就算是不能把他怎么样,也可以膈应膈应他,周鸾反正是知道自己若是还想苟活着,总得抓住这么一个看起来不大靠谱的人,等抓到手了先活下去,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那人折返回来,倒是没她想象的盛怒,反而问她:“你会看相?”

    周鸾实在没想通这人的脑回路,不过还是点头扬声道:“可不是,祖传的看相本事,咱就是说,我算一个人活不过五更他就活不过五更,除非……”

    “除非什么?”那人忙问。

    周鸾眼睛一转,装神弄鬼道:“除非……我给克化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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