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男子瞟了她一眼,直接转身就走,这动作一气呵成竟没有半点犹豫。
周鸾瞧着这事态竟要朝着她被冻死的方向发展,出于事态紧急,张口胡诌道:“你别走!只需弄点朱砂再画个符,绝对能化了你的太岁。”
见那男子的步履又快了几分,周鸾赶紧扯着嗓子喊道:“给你实惠价!不需八两银子,无需八吊铜钱。给你便宜算哈,就八个钢镚!阿不……一个铜板就成!”
她这话术就跟那卖陈货的贩子似的,好不容易来了个不懂行的外乡顾客,便更加卖力的吆喝,再“忍痛”降着价,寻思着怎么也得用尽解数,将其拿下。
她这一番话当真是起了成效的。眼见那胡人男子的脚步一停,身子向后一扭,出奇的,竟折返过来。
周鸾心下暗喜,只道此人好骗。不过是胡诌了一番竟然就能让其信以为真,竟真的以为一张黄纸便能抵御万般灾难。若是这样,岂不是行军打仗人手一张符不就结了,仗都不必打,直接大胜而归。
未想到那胡人走至她跟前,想都没想就在那脑袋上锤了一下,咬牙恨道:“闭上你那张破嘴。”
虽这般说着,手上却提住了她的领子,往上轻轻一带,像提小鸡崽子一样将她提了起来。
周鸾见他这样,便知是个口嫌体正直的,今日这冻死胡山的劫难估计是免了。
她闭上嘴,识时务地扮演一只被拖行的木头。
那胡人也当真是把她当成了块木头,只是拎着脖领子拖行着,完全没把他拖在手上的人当成活物。膝盖以下的裤脚都沾上了雪,那雪遇着热气儿一化,整条腿都冰冰凉的,再被寒风一吹,周鸾从一开始的疼痛后来都冻得麻木没知觉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两条腿都要废。
可眼见着这人手酸了便不管不顾往地上扔一扔,再换个手继续拖行。周鸾觉着,他没选择无视而是选择了救她一命,这已经是幸甚至哉,又岂能过多要求?
周鸾忍着没吭声。她若是想要那么一丁点的所谓的活着的尊严,那她早该在别苑一头撞死了,也不用挺到现在。
如今的人生道路,与她年少时或青年时已然相去甚远,甚至她已经与之前想成为的自己背道而驰。幼年想一直与爹娘在一处,儿时想的是成为一个女先生,青年想成就一番事业的女匪……一切所梦的所期待的,都破碎在她眼前不提,就说现在她还在为了活命在人手里苟延残喘卑微乞存,与幼时带着殷樱沿路乞食的她,又有何分别?
或许是人自生来就有一套求生的本能,便是人想放弃自个儿的生命,临了在悬崖边的时候或许腿都迈出去了,可脑子里此时莫名会蹦出来俩字“别死”,没有任何理由的,它只告诉你别死,告诉你活着。
但是活着的现实却又如此艰难,却硬着头皮扛过所有,有时候感觉人生无望了大概是不该活着,活着也是浪费,可是……可是自己的临在却那般想让自己活着,没理由的,活着。
“诶,没死吧?”那胡人男子冷不丁地问。
“暂时没有。”周鸾道,“就是这双腿可能不保了。”
那男子只“哦”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懂周鸾言语里的意思,总之还像是之前一样拖行着她。
周鸾估计这要想保住这双腿,那便只有听天由命了。只得转移下注意力想些什么,来减轻一下身上腿上被严寒霜冻的苦痛。她微叹了口气,继续神游天外。
只这次,她没神游太长时间。眼下的雪路骤变,前方的脚印也变得多了起来,从舒至密,雪路变得浑浊不堪,混着泥土和马粪,空气中弥漫着混杂着的古怪味道。
她猜测,这里应当是市集,吆喝声、马蹄声、车辙声不绝于耳,胡人男子松了手,周鸾一个趔趄,手及时撑住了,不然真就得摔成个狗吃屎来。
一双麂子皮厚靴略在周鸾眼下的一方泥地上停了停,紧接着便听到一阵叽里咕噜的胡语。
她不大能听得懂,但是至少能猜到谈话内容与自己有关。两人叽里咕噜一堆了半天,那穿麂子鞋的狠剁了几下地便走了。
“你可真值钱。”胡人男子笑道,“竟然值得上半扇猪肉。”
紧接着,他又嘴欠加上一句:“要是他再加上一壶酒,我就换出去了。”
“这你就不会做买卖了。”周鸾撑起身子半坐在后边还算干净的雪上,抬了抬手大有指点江山之意,“你用你那脑瓜子好好想想。若是将我卖到哪儿当个丫鬟或劳力,还能每个月给你些进项,这日积月累的,总得比半扇猪来得强吧?”
“你这人实在是不会做生意。”周鸾摇头妆模作样地惋惜道,“不会放长线钓大鱼。”
他闻言嗤笑一声,“你若进了哪个富贵人家做丫鬟,还能把月利给我?”
周鸾无话可说。这胡人太过聪明,随便扯得慌根本就骗不到他。
没想到这胡人男子还是个热心肠,当真提着给她,找到一个胡地的土大夫,那土大夫也实诚,瞧见她冻得发紫的腿,二话不说就从墙角掏出来一个大瓮,瓮一掀开盖子,一股酸腐的臭味儿就直冲天灵盖。
周鸾想躲,可胡人男子直接将她定死在凳子上,周鸾无法,只得放任胡医挖出一抹深绿色的浆糊在她腿上厚厚敷上了一层。不消一刻,她身上也就都是猪下水一样的味儿了。
那男的皱眉,捂住口鼻,嫌道:“好难闻。”
周鸾心道:“难闻?还不是你非得按着我涂这玩意儿的?”
没成想,这又酸有臭的药膏真有奇用,才半柱香,她的双腿就有了丝刺痛感。
“你低下头再闻闻,没味儿了。”周鸾道。
胡人男子低下头,就被劈头糊了一脸药膏。那药膏远闻着都让人受不了,又何况是直接塞到嘴里?
“咳咳,呕……我杀了你!”胡人男子维持不住淡定,彻底炸了庙,呼喝着说着拿手往她天灵盖上拍。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周鸾下意识伸手一挡,竟然真就挡住了他那一掌,连人带椅子生生被劈退一寸。
这掌是下了狠力道的,竟震得她整条右臂都发了麻,拿左手掐了掐却还是感觉不到疼,仍旧是麻的。可以想得,这男的明显下了狠劲儿,方才也是绝对是想让她死的。
胡人男这一掌未中要害不说,竟被周鸾的力道震退了两步,大骇道:“你会武,有内力!”
周鸾这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难不成她的内力回来了?
不可能……三年都没感知过这种劲道了,以至于内劲在丹田翻滚之际,她竟然没有半分察觉。
胡人男一把抓住她的脉搏,劲道大得将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这土屋里的胡人明显是坐不住了。
这就像是一个病人被人提到医馆治病,都治到一半了,带人来的病人陪护突然暴躁掀桌,不仅不治了还想直接把病人火化扬骨灰。这是个医生都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在眼前发生,就算是野医都不成。
“你……不能这样。”
周鸾从他们叽里咕噜得话语中,隐约听懂几个字。
胡人男显然是被气到了,但是明显当街杀自己人的事他做不出来,硬是忍住没动手,被三五个胡人围着指着鼻子说教。
周鸾坐在原味看笑话,虽然腿现在像被刀片过一样的疼,即便是自个儿浑身发臭腿还像被剁了一样疼,可这笑话该看还是得看的。
那男的被骂得狠了,瞥向周鸾的眼神也狠叨叨得,只可惜他如何咬牙切齿都不能在这地方冲她下狠手。
周鸾也就是看着笑了会儿,可没多大会儿就笑不出来了。双腿愈来愈疼,像被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持着钝刀子来回不停停的割,汗水只需一刻便铺了满头。
如此境况大概养了百天,她这双腿到底是保住了,与此同时她的胡语也有了飞速的进步。
当然这种进步仅限于会说早上好和吃什么方面,其他什么的一无长进。
周鸾觉着自个儿实在是没什么需要天分的,听闻东隅百十来年前有个使节出使胡地,愣是用了半月便将胡语学了个七七八八,甚至还交了个把胡人弟兄,甚至还泡了胡妞……咳咳。
自然,这个使节,后来就再也没回东隅,因为人家发现在胡地自个儿混得滋润多了,要羊有羊,要美人有美人,回东隅做什么?
周鸾想着,若是自己语言天赋有那么高,且还能泡比穆寒年更俊美的胡人男子,是不是自个儿也会乐不思东隅?
这个答案还真得打一个问号。
她自认为算不得什么圣人,或者说是算不得什么好人,在这种境况下她也会摇摆不定的。
但是她竟然对穆寒年莫名其妙的坚定,认定他一定坚定得选择回东隅的,不管这胡地有多美的美人,还是多富饶的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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