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怎么回事?”
贺茂忠一边指挥阴阳师打扫剩余的咒力残秽, 对着那些死在咒术师手下的诅咒师尸体不禁皱起眉头。
今天居然有诅咒师结群再次袭击京都。
要知道最近一次出现这种事还是几年前京都术师叛逃,有人趁机袭击天元结界。
“这不是藤原支持下的诅咒师, 他们不可能蠢成这样。”
大阴阳师说着, 转头看见那名红发金瞳的特级咒术师正蹲在一具尸体旁边,也不上手摸索,只是单纯一只手支着下巴在一边看着。
“道真。”
贺茂忠行喊了一声同僚的名字, 靠过去。
骤然从咒术师的侧脸看见了那双显性的灿金色眼睛,贺茂忠行心下一顿, 低声问道:“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嗯?”
被人从思绪里喊出来, 长泽时礼抬头看了一眼这位当值期间匆匆从阴阳寮赶到的大阴阳师, 随口回答了他的焦虑。
“这是个泳者。”
“泳者?”
贺茂忠行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有些耳熟, 但并不是很常见的词汇。
“是的,死灭回游的参与者统称为泳者, 但这不是重点……”长泽时礼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来, 氤氲着金色流光的眼眸仔细地探查视线内的每一处细节。
如贺茂忠行所说, 这不可能是藤原支持下的诅咒师,那些贵族不会蠢到袭击现在的京都。
死灭回游?
贺茂忠行脑子里自动出现对应的资料,这类以‘互相残杀’为核心机制的结界术向来是禁术,一旦启动很可能血流成河。
但眼下似乎没有任何事发生。
大阴阳师反应过来,担忧地追问道:“死灭回游的立足结界呢?难道还没开始?我这就去通知阴阳寮……”
“没事,我用领域覆盖过去了。”
那位护京咒术师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两句:“这个不是问题, 死灭回游的根本因素在于结界术, 领域和结界是类相同的一种咒力使用,我瓦解了死灭回游结界的咒术根本——这不是问题。”
长泽时礼的六眼将朱雀门外刚刚发生战斗地方的全部咒力残秽统一收集分析, 再加上他刚才在拦人的时候看见的那几个咒力气息极为熟悉的咒术师……
“问题是, 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前不久诅咒师突然潜入京都结界, 强攻进来后第一个冲着长泽时礼来的诅咒师就是芦屋道满。
然后还杂着一两个禅院、加茂之类已经断定叛逃成诅咒师的术师,更多的却是一些陌生的、京都之外的术师。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趁着部分高级术师外调,在京都开启死灭回游对付护京术师?
但特级咒术师基本上没几个离开京都,想突破特级咒术师的防御简直是痴人说梦。
“总之,我先去调动阴阳寮。”贺茂忠行说道,这位向来矜持有礼的阴阳师少有的火冒三丈起来,“不论是谁,藤原也好诅咒师也好天元也好,在人口众多的灵脉重地开启这种禁术,他们是想让所有人都自相残杀吗?!”
贺茂一氏效忠天下,这点无可挑剔。
长泽时礼掸掸袖口的灰尘,站在朱雀长街的黄土大路上,从这里目光远眺看向长街另一头。
他说:“我大概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了。”
朱雀长街上一片死寂,除了四下忙碌清场避免死去的尸体生出祸端的术师们之外,竟然看不出一星半点人气。
正直热闹的夏季,以往这个时候京都的百姓都该上到长街、东西市集,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人人都躲在家里畏惧着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而远方天空阴沉,乌云低垂密布压顶,云雾直接似乎有闪电滚滚而过,整个平安京的天气并不是很好。
这只是普通人眼里的世界。
而六眼里的京都被结界笼罩,内里一片光明,而在结界之上,天穹之下则更是怨气横行未成形的咒灵仅仅贴在结界边缘,不敢靠近,垂涎三尺。
那是咒术盛世的前驱,也是一级咒术师们此行的主要原因。
“首先所谓咒术盛世,即百鬼丛生,鬼神之乱喧嚣人世之上的混沌时期,也是人与咒灵之间不需要相对平衡来保证稳定的空白领域。”
“在这段时间里人类和咒灵的关系如同浑水一般,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诅咒师要的就是这种混乱。”
“之所以诅咒师会先针对我……”
长泽时礼冲贺茂忠行笑了笑:“你知道的,当初我被宇多陛下授权为咒术首席之后为了京都做过什么。”
贺茂忠行一愣,显然是想起来了。
改元之初平安京正处于风雨飘摇阶段,前有与大和朝廷不和死后而化作怨灵的土蜘蛛蛮族肆虐人间,后有残忍无道的咒灵四处作乱,现在的京都和那时候一比简直是人间天堂。
菅原道真为什么被人忌惮?
还不是那几年他杀得太狠了,整个土蜘蛛一族不仅没有活口,连死去的怨气都被祓除得干干净净,导致这件事经常被京都的老派贵族放在嘴边念叨,认定菅原道真就是个嗜杀成性的咒术师,远远的看见一眼都要绕开。
但要不是他杀得太狠,现在京都恐怕还在为了土蜘蛛蛮族的事情发愁,源平藤橘这些世家贵族哪有时间去思索怎么打压菅原道真。
而菅原道真的行为是什么?
平衡。
咒术平衡下的平安京风调雨顺,曾经宇多天皇倡导的兴国之道才能顺利进行,天元的薨星宫结界才能顺利落成……
毫不夸张的说,是菅原道真一个人压下了咒灵逐渐膨胀的‘恶’,给前期的平安京腾出了一口舒缓的时间。
如果菅原道真没有参与进官场,他一定会是平安京人人都尊敬有加,不低于结界师天元的特级术师。
“出云那个宫司前几年就在劝我了,如果想多活两年就少管世道里的事情。”长泽时礼无奈道:“这不,我就算是不管还不是会有人找上门来。”
“那是因为诅咒师认定是你压住了咒术盛世。”
长泽时礼被同僚这句评价说得受宠若惊,否认着摇摇头:“我没那么大能耐啦,我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和整个世界作对吧?”
他倒是想试试能不能干碎世界意识,但家里不是有个小兔崽子嘛。
他不依附这个世界生存,但宿傩需要。
闻言,贺茂忠行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随即贺茂忠行又问道:“那死灭回游的作用是什么?针对你?”
长泽时礼摇头,“不知道,感觉只像是个试探。”
他摸了摸下巴,打量着这些死去的泳者:“毕竟死灭回游对我来说作用不大,‘剥夺术式’的惩罚机制限制不了我。”
刚才确实开启了一瞬间的死灭回游。
绵延的结界缠绕在天元为京都立下的结界上,依附天元结界勉强达成了死灭回游的前置条件。
这是只有内部结界师才能做到手脚,而且结界术造诣得达到一定程度才行。
目前有那个结界术造诣制造出死灭回游的咒术师只有天元一系的结界师,天元是不问世事一心钻研他的薨星宫。
那么就只有羂索。
但羂索应该知道死灭回游对他没用才是。
当下的世代里特级术师菅原道真几乎是无解的存在,哪怕是找个封印的咒具他也能根据咒具本身的咒术性质进行反推,死灭回游这种结界术的作用微乎其微。
没人会这么蠢的想着从咒术上压过菅原道真,狂妄如藤原时平都不会这么想。
“总之,无论如何阴阳寮就要准备好。”贺茂忠行用力捏捏鼻梁,让自己清醒一点。
精通占卜一学的大阴阳师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总感觉整个平安京马上就要迎来一场灾难,至少一半和他前几年做的占卜有关。
占卜里的那个「诅咒之王」还没找到呢。
“你这边的诅咒师需要我派人过来帮你处理吗?”
“那可能不只是诅咒师的问题,没必要。”长泽时礼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
他顺着贺茂忠行的话题说道,“你要安排阴阳寮的话,也顺便以我咒术首席的指令把京都的术师们都调动起来,这种趋势下去恐怕就算是强杀一遍咒灵也压不住平衡。”
那位屹立于人类咒术顶峰的术师断定道:“人类与咒灵混杂的咒术盛世要来了。”
贺茂忠行见他左开话题不愿提及这背后的事情,只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明白了。”
略微处理好京都的安全事项,准备传给消息给出门在外的小崽子喊他自己小心一点的长泽时礼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个东西不见了。
但比他思索自己到底缺了什么东西的思绪更快的,是从朱雀门疾步带小跑,气喘吁吁也不曾停下,慌里慌张直接把传召谕旨递到他面前的侍从。
袖子上印有藤样徽记的侍从躬身到极低,却依旧高高地举起手里明黄色的谕旨,让人忽视都难。
“菅原大人,左大臣请您上殿议事。”
…
“是真的?”
“是真的,时平大人。”左右侍从兴奋地说道:“跟着道满大师去的咒术师传信回来,他亲眼看见了一个怪物!”
“那个怪物有两张人脸,而且比一般人多了一双手,和基经大人听过的占卜预言里那个「诅咒之王」完全吻合!”
藤原时平在大殿上踱步许久,忐忑的心情瞬间安定下来,当即拍手大笑,连声道了两句‘好’。
“好!好啊!”
“没想到菅原道真居然敢窝藏诅咒,这样甚至不需要额外想办法栽赃他了!”
清凉殿内,御座上的稚龄天皇看过去,三两次想开口,都被身边的臣子阻止。
醍醐天皇内心苦闷,但什么话都不敢说。
他是被扶持上位的,比他那位直接跑去做和尚的父亲更加没有权利。
宇多法皇曾经好歹还有一个死忠他的菅原道真,而自己只能坐在这里看着,眼睁睁地看着藤原时平一步步走近摄政关白的职权却无能为力。
醍醐天皇郁结于心,却不敢表露出什么不适来,只能战战兢兢地坐在御座上作为一个吉祥物。
那边高兴上头之余的藤原时平突然想起一件事。
前几年第一次祭礼他年纪小没去过,但是听父亲藤原基经的话里行间似乎说起过菅原道真动手的原因。
虽然看起来像是反驳神道教祭祀祸津神,但似乎抢下过那次特意培养出来的祭品。
两面,四手的畸形儿,天生携带让神明都垂涎的庞大咒力……
藤原时平欣喜若狂,连声招呼身边的家系咒术师:“快,快去和出云大社那边沟通!”
“就说宿傩就是第一次祭祀里菅原道真抢下的祭品!”
他本来只想暂且先把菅原道真的地位扯下来,那毕竟是菅原道真,想杀了他还需要从长计议。
没想到,太令人意外了!
“如果能请到神降,对付菅原道真就有了更大的把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再去,让我们的术师都准备好。”
那位年轻的左大臣完全不带掩饰自己高兴到狰狞的表情,连声吩咐道:“如果菅原道真依旧选择庇护那个怪物,我们就可以直接判定他是怪物的同伙!”
“那样哪怕是贺茂忠行也没有立场去辩护一个诅咒师!”
就像最开始用来诬蔑菅原道真的流言那样。
窝藏「诅咒」意图谋害京都。
诅咒师菅原道真,哈!
想想就让人开心。
“但是时平大人,如果菅原道真不会袒护那个怪物呢?”左右侍从担忧地提出另一个可能性。
“没这种说法。”藤原时平十分肯定。
“父亲说过,菅原道真选择宿傩做他的传承,他是真的在乎这个怪物。”
而且以菅原道真对京都的了解,单单是把天元的结界炸了就能让京都术师手忙脚乱,想毁灭京都简直轻而易举。
所以不会是想要利用占卜里的「诅咒」去达成什么毁灭京都的目的,那个效忠宇多的纯臣从来都不会对京都做什么。
“现在想想,宿傩是占卜里的诅咒,一旦菅原道真成功用革新派给宿傩铺路,那就算宿傩暴露了,京都术师都只会当他是下一个白狐半妖安倍晴明,而非可能会给京都带来灾祸的诅咒之王。”
“好啊,真是个好老师。”
“多亏了道满大师,如果不是他顶着契约的压力强行激怒宿傩,用这个怪物显形的方式把证据放出来,我们恐怕就要错失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了。”
藤原时平笑着,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
但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什么好机会?”
那红发张扬的咒术师突兀地出现在殿下正中,笑着问道,周身浮动着令人惊骇的赤红色咒力。
“也说给我听听?”
长泽时礼扫过一圈殿内,颇有些惊讶。
二级及以上术师百来名不等,光是特级咒术师就有接近十多名,几乎是把京都内能调动的高级咒术师全放在这儿了。
请君入瓮大抵就是这样。
“窝藏诅咒、暗地饲养预言里为祸人间的「诅咒之王」——菅原道真,你可知罪?”
长泽时礼抬头看着说话的人。
那双眼睛啊,璀璨绝伦,宛如盛夏的阳光般耀眼,可就是这么一双眼睛,几乎成就了半个菅原道真。
擅长推解咒力本质的六眼术师菅原道真,倡导咒术师革新迭代,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他必须死。
菅原道真必须死。
无论是诅咒师还是藤原时平,都是如此的憎恨着这样一块拦路石。
藤原时平也不在乎对方有没有回答,他抢过原本应该负责对菅原道真施压的醍醐天皇的话,走下台阶,逼近那个京都最强的咒术师。
“现命以特级咒术师之名,代替平安京祓除那个「两面」之称的诅咒,将功赎过。”
“他是你的学生,如果你抗旨不遵,打算包庇一个诅咒……”
“阴阳寮及整个你曾经兢兢业业为之奋斗的平安京,都将会视你为诅咒师,视你为历史的罪人。”
“菅原道真。”
“去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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