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死寂的氛围里, 太宰治跟在森鸥外身后,穿过荷枪实弹的守卫们走到办公室前。
越过前面的人,他看见这个和港口fia一样诞生于旧时代的老人已经在落地窗边摆下了两张椅子, 椅子之间隔着桌子,上面有不知道谁著作的书本、昂贵的酒,还有一把刀剑。
正冈子规就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背对着他们, 似乎完全不怕与自己完全对立的党派会来暗杀他。
而森鸥外也确实没有携带任何危险武器, 连太宰治身上防身的武器都被他亲自搜走了。
太宰治听从森鸥外的指示没有跟上去, 站在门口看着森鸥外径直走向正冈子规。
太宰治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并不是一场变革, 只是平常父子之间的谈话而已。
这对养父子之间的关系没外面说的那么差, 但从森鸥外的表现来看, 正冈子规确实出了点问题。
…
森鸥外刚刚靠近落地窗前, 就听见靠椅后正对阳光的人问道:“听说你招揽了一个异能很稀有的新部下?”
森鸥外轻轻地‘诶’一声, 他说道:“是没错,不过这样看来我这里还是有您安插的卧底呢。”
那人不甚在意地哼笑一声,说道:“不合格。”
“可是我已经快成功了,您手下大半实权干部都倒向了我,您不会再有第二次打击我的机会。”森鸥外笑着眨眨眼, 他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像是少年时期那样无话不说的亲近,但实际上已经享有港口fia一半的实权了。
“你的试炼还没通关呢,小子。”红发的首领靠在椅背上, 说着瞥了他一眼, “想夺走我的权利?还不够。”
“说不定哦。”森鸥外气势不输长辈, 他一只手搭在扶手上, 侃侃而谈:“‘里世界斗争不是决定谁是众望所归, 而是决定谁笑到最后。’这可是您教我的。”
“如果最后留下的是我,我自然就合格了。”他笑着说。
“这么说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
“当然。”森鸥外越过扶手探过身体,挑衅一般对着红发首领说道:“这次要当心的应该是您才对。”
“哈,谁知道呢。”首领大笑一声,他说道:“你今天来不是为了这点无可厚非的战前宣示吧?”
“——”森鸥外长长地叹口气,都说知子莫若父,在私人小心思上他真的是完全被拿捏住了。
今天的森鸥外不为横滨和港口fia,也不为权利和荣誉,他为他所爱的人,想从绝境里挖掘出生路。
森鸥外爱横滨,他也爱自己的父亲,正冈子规给了他一个春光明媚的青少年时期,哪怕是现在森鸥外回忆起青春都会为当时的意气风发无比自豪。
而今,荻原井泉水临死前转达他:
选择责任,他必须推翻那个用粗糙手掌牵着他走过樱花长街,笨拙地给予他全部关爱的父亲,而且很有可能亲眼看着正冈子规死去。
选择亲情,他所热爱的城市会在□□中毁灭,没有谁会低估正冈子规疯狂的能力,正冈子规正是靠挑拨内战建立的港口fia,摧毁城市轻而易举。
但是——
“我今天来是想和您谈判。”森鸥外说。
——但是为什么他不能改变这个局面呢?
他有这个能力不是吗?
“在此之前我想先问您有个问题,有关荻原先生的信。”森鸥外紧紧抓在扶手上,他没有用质问的语气,而是十分谨慎地询问道:“您为什么不想让我看见那封信,又为什么没有销毁它?”
如果太宰治在这里,他一定会为这些不露声色地博弈感到惊叹。
谁都知道,谁都不说,掺和了大利益和小私情的试探隐藏在两党对峙之中,等待着爆发那一天。
“因为荻原说的是实话,这个实话会动摇你的信念,但你有权得知真相,撕了它就再没人敢告诉你了。”
红发首领说着有些疑惑:“我藏的位置不对吗?你应该不会提前看才对,下一次你看见它的时候,应该是在你正式搬进总部,它会一堆杂物里吸引你的目光。”
“您还真是清楚我的性格。”森鸥外苦笑道:“不过很可惜,最先在捉迷藏里取得胜利的不是我,是老师来看我的时候意外发现的。”
红发的首领沉默,好久才怏怏地“哦”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他问:“那你想做什么?”
“通过您的考验,推翻您的统治继承组织,恢复横滨和平,然后——我不希望您会以死亡退位。”
森鸥外知道他父亲很固执,相当固执。从二十年前收养他的时候,小小的森林太郎就能从组织成员们的交谈间、老师夏目漱石的抱怨里、和正冈子规本人不容许拒绝的命令之中就能感受得到这份固执。
不听人劝,不愿就医,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径,为了组织和城市牺牲一切也无所谓。
但这份偏执会毁了正冈子规,毁了港口fia,毁了横滨。
荻原井泉水的那封信森鸥外看过,所以他寄希望于过与谢野晶子的「请君勿死」,不过很可惜,就算是森林太郎也不可能劝正冈子规接受「请君勿死」的治疗。
森鸥外明白正冈子规的固执不会允许他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他那个喜欢把一切把控在手里的父亲更想看见服从,唯有正面和正冈子规对擂,正冈子规才会正视森鸥外的要求和条件。
赢下正冈子规引以为傲的港口fia,这就是森鸥外要做的前提。
当然,在这之前他需要劝一劝讳疾忌医的老父亲别让事情恶化到绝路才行。
“我调查过特异点形成的条件,您和大部分不同,是因为长时间使用花枕遭到异能反噬,到最后不得不依靠异能来抑制住反噬才变成闭环。”
森鸥外说:“我找到了一个很特殊的异能者,他也许能给您争取解开您身上这道死结的时间。”
如果没有「花枕」那样非人情的异能反噬,这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少主努力证明自己的能力,从首领手中继承家业的过程。
可是森鸥外不能继续看着正冈子规的行为破坏横滨,也不愿意按照正冈子规的步调告诉横滨市民那样残暴的统治会持续到下一代。
所以他没有选择‘继承’,而是‘抗争’。
这也是一种通过试炼的手段,好在正冈子规没有偏执到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按给下一代。
但是,饶是心性修养被养得极好的森鸥外在听见正冈子规的回答时也不由燃起一种无可奈何的愤怒。
正冈子规说:“我不会放弃花枕带来的增益,横滨不够安全,花枕能帮我肃清敌人保证横滨的安全。”
森鸥外紧紧的抓着扶手,他低声压抑着情绪:“横滨已经非常安全了,整个国家的里世界都向您俯首称臣!我们拥有近千人的异能者编队,足以毁灭一个国家的异能武器储备,荒霸吐,黑之十二号——您到底还想把它武装到什么地步?”
“但是再这样下去您会毁了它!……也会毁了自己。”
将近半个世纪以来横滨都游荡在战争的威胁里,面对危险,正冈子规给予了横滨最大程度的安全保护,战争结束之后,正冈子规就是横滨最危险的存在。
森鸥外深呼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涌起的情绪,想到即将展开的夺权计划,他做下一个决定:“您教过我,在没有胜利保证下的任何谈判都同等于失败,而在胜利保证下,另一方没有拒绝的话语权。”
森鸥外定定地盯着红发首领那双金眸,沉声说道:“——不久后我会第二次对您的权利发起挑战,这是您允许的。所以这次胜利之后我希望您不要再固执于旧时代的偏见。”
说到最后森鸥外的态度软了一些,他劝说道:“您爱横滨。您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保护这座城市,您是港口fia的首领,也是横滨的守护者;但是需要您冲锋陷阵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您可以休息了。”
这番话说完,办公室内陷入了绝对的沉寂里,连说出这些话的森鸥外都隐隐觉得他可能谈崩了。
正冈子规要是好说动,夏目漱石也不会顶着无数骂名离开港口fia。
但就在这个时候,正冈子规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随你。”
“那个异能者你带过来了吗?让我见见吧,也好让你安心一点。”
森鸥外虽然有些疑惑一向固执得能把好脾气的夏目漱石都气得不轻的父亲为什么突然一转口风,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是能让正冈子规改变主意的机会不多,错过机会就没有下一次了。
希望就在眼前,森鸥外当然不会拒绝:“他就在这里。”
…
太宰治听见首领说要单独传召他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他还以为该是森鸥外带他去见呢。
倒是森鸥外,传达了这句话之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着让太宰治放心,首领不会杀了他的话,完全没有提示什么的意思。
太宰治只好抱着隐秘的心思,硬着头皮一个人进去。
“早听中也说林太郎身边有一个很聪明的助手,现在看来就是你了吧?”
“是,首领。”太宰治刚走到合适的位置就听见这么一句,他临危不乱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不想亲身体会得罪正冈子规的下场:“我是太宰治。”
太宰治灵活的脑袋里开始猜想正冈子规会和他说什么。
人间失格?
这位首领倒也没有想治病的意思,从中也那里套的话判断,是个相当固执的人,恐怕不会承认自己有病。
森鸥外?
只能是这个话题了。
只是正冈子规的第一句话完全偏离了太宰治的预想,那个男人问他:“听说,你在调查我?”
太宰治心里一顿,这个掌控力不对劲。
他面不改色地回答,在这个时否认绝对是找死:“是,首领。”
他悄悄地抬起眼眸去观察首领的背影,因为看不见正面,不能直观地从面部表情判断,太宰治判断不出来一个准确的结果。
但他能肯定一件事:正冈子规的病情要么是完全没病,要么就是到了病入骨髓的极致后那段短暂的清醒时刻。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正冈子规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一个不可思议但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在太宰治心里越来越清晰。
“你调查到了什么,和我说说,放心,就算是查到了机密我也不会杀了你。”
太宰治不知道为什么迟疑了一下。
他说:“我只有不成型的推测,首领也要听吗?”
“无妨,我很想听听别人的意见。”
那就没办法了。
太宰治瞳孔无神,他拍了拍肩膀上的褶皱,在指尖接触到一个硬质的小玩意时没有选择把它拍下去。
“我查了一下横滨的各项发展,还有很多属于港口fia名下的产业情况,很奇怪,很多本来应该因为港口fia动乱而下降的事情仿佛都没有受到影响一般。”太宰治也不费心思去观察正冈子规做什么了,他直接说道。
“我发现您很大幅度上增长了军警、特务课这种白道组织在横滨的话语权,还让一些灰色组织有机会成长。我本来以为您的意图是在为横滨随着时代发展做谋划——但这是不考虑您的作为在内的推测。”
太宰治用一种难以察觉的恶劣语气说着,他知道有一个不在场的人也想知道这里在说什么。
这一刻他对这对父子有了很大的改观。
他完全不掩饰聪明的头脑,将自己调查了很久的事情全盘托出:“如果算上您故意放出去的流言,告诉外界您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这些行为就不太一样了。”
“如果您真的疯了,我怎么推测也解释不清,但如果您还是清醒的——”
太宰治话题一转,他重新起了句开头:“抛开一代统治者用来留住下属的武力、财力、权力不谈,最重要的一点是活着,统治者活着才是最稳定的利益来源。”
“死人没办法给活人带来利益,但死人的财富是无主的。所以人尽皆知的您病了、疯了、快死了,都是为了铺就一场盛大的测试。”
测试什么?
测试横滨。如果正冈子规不是疯子,他把港口fia拽上适应新时代的位置,扶植白道,保持横滨平衡这些都足以证明正冈子规这个用三十年时间铸造横滨的人也在为横滨的未来考虑。
可是他用的却是对横滨危害最大,也是权力转移得最彻底的一种方法。
这个方法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谁?
太宰治恍然惊觉,在红发首领对他的推测无声的认可下呢喃:“为了森鸥外。”
真是个狡猾又恐怖的谋划。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很多,太宰君。”首领站起来,转过身来打量他,太宰治汗毛耸立,闭上嘴决意不再多说什么。
“我可以让你成为林太郎的直属部下么?”
正冈子规说。
太宰治惊讶道:“为什么?”
“林太郎可能需要一些与众不同的手牌,我不需要你效忠他,也不需要你一直待在港口fia,我要的只是你的能力。”
正冈子规很直接的说道。
太宰治低笑一声,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我有拒绝的权利么?”
“或许有,但不在现在。”正冈子规说,他挥了挥手:“好了,其他的事情说太多也没有意义,你可以走了。”
太宰治却没有离开,他提醒道:“您好像还没履行答应少主的事情。”
“你的无效化异能?”正冈子规的回答模棱两可,“等他能赢过我再说吧。”
太宰治问,他精确地说道:“是因为对您来说人间失格反而是副作用么?”
“聪明人应该懂得将未尽之言藏起来。”正冈子规重复道,“你可以走了。”
太宰治不再说什么,领命告退。
就在太宰治推开门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又传来首领的声音:“对了小子,回去之后记得替我转告林太郎,我很幸运能看见他成长。”
即将走出办公室的太宰治转身弯腰回应:“是,首领。”
他想,不过应该不需要转告,那个人已经听见了这临终遗言一样的话。
当太宰治走出办公室,从电梯直达总部大楼一层的时候,他看见了被人拦下不能再进来的港口fia少主。
森鸥外听见了,但是或许正冈子规也察觉了。
太宰治回头看向这座宏伟的高楼,又转过身继续走向森鸥外,心里没由来有些不属于自己的哀叹。
不过没关系,他们应该还能见上最后一面,如果死亡,至少离别。
…
办公室安静了下来。
每次坐在落地窗展望城市风景的时候浮躁的心都会平静下来,长泽时礼经常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的靠椅上,点一支烟或倒一杯酒再静静思考。
袅袅烟雾或苦涩幽香都可以很好的放松心情,不过长泽时礼不爱抽烟,所以他只拿来了酒。
苦酒入喉,长泽时礼瞥见了袖子上有一抹鲜红,翻过来仔细一看,正是几个小时前死去的部下的血,猩红色在洁白的衬衣袖口格外刺眼,于是他折起袖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躁动,红发fia的手下意识摁在了雨御前上,在发现是许久不见的系统时才松开武器,重新靠回椅背上。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长泽时礼说。
那天系统和他就异能影响的事情争论了两句之后着急忙慌地消失了,系统嘴上说着回去总部开会,但一连几年没个声响,长泽时礼还以为它又要重复最初的行为呢。
「会议通过了,这段时间我在方案的和其他合作方沟通。」系统团成一个球,稳稳地缩在雨御前的刀镡边边上。
无端让人感觉很委屈又可怜兮兮。
长泽时礼不吃这套,他用力按压眉骨内侧,保持清醒的同时诱导性发问:“是比你和我的任务还要重要的事情吗?”
「别,我不和你提这些。」系统明显十分萎靡,它很有自知之明地抱紧自己:「这是机密。」
它长吁短叹的,好像这段时间遭受了重大打击。
系统问道:「森先生还有多久继位?」
长泽时礼伸出两根手指把系统从雨御前上钳起来,放到旁边的小桌上去,保证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使用雨御前。
他回答道:“他应该是打算最近就行动,如果你很着急的话我可以授意我安插的卧底说点什么。”
「……?」系统缓缓敲出一个问号。
「等等森先生在你这里这么脆的吗这都几年了怎么连——」
长泽时礼按住焦急到要冲过来的系统,解释道:“他在我手上输过一次,这是党争,他连我的死忠都设计杀了两个,我只安插一两个卧底已经很手下留情了。”
系统哑口无言,「你对他是不是多少有点严格了?」
“有吗?可是里世界斗争不是用来决定谁的正确性,它只会决定谁会留下。”
“经过这场风暴锤炼后的林太郎又或是横滨都会比以往要坚固无数倍,哪怕再有人觊觎这片土地,觊觎港口fia的价值……”
长泽时礼半垂眼眸,嘴角扯出笑容,眼里划过一抹流光,他说没把话摊明白,但一切尽在不言中:“那就祝他好运了。”
系统心里默默吐槽,幸好会议通过了,不然宿主留下的影响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不在路线上的乱子。
“不过林太郎的长进着实令人惊讶。这段时间他很能抓住机会,特务课投来的橄榄枝接得也很聪明,没有被荻原的弟子用异能开业许可证套进去,反而借此来抢了首领的声望。”
“最让我开心的还是他在这方面很像我,不像夏目漱石,挺好。”长泽时礼哈哈大笑起来,有种小朋友之间抢玩具抢赢了的好胜心。
要是夏目漱石在这里一定要笑骂一句‘幼稚’。
“我想想,经过尾崎红叶事件失败,林太郎真正要发起反抗的最优选会是使让武斗派哗变。”
长泽时礼欣慰地展开眉眼,他准确地推测出森鸥外的打算,都说知子莫若父,他甚至连森鸥外的思考逻辑都能找到:“我、不,应该说正冈子规的专权统治来自于其麾下的那批精锐的异能者队伍。其他经济上的交易虽然部分是看人情,但绝大部分还是考虑继任者能否给他们同样的利益,毕竟怎么说他都是顺位继承人。”
这么喃喃自语的长泽时礼决定道:“我得找个时间见见夏目漱石去。”
任何人此时从他脸上能看见的都是对孩子成长的骄傲和自豪,就像长泽时礼想做的:“我要向金之助炫耀,怎么说他都是林太郎的老师,是同为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我要他给新王写下祝词,在万众瞩目中为林太郎加冕——见证新一代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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