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志愿者的负压车经过一扇扇铁门，最终停在古树环绕的广场中心。
车门打开，一名少年被拽了出来。
“我来吧，我来带他，他怕生。”
罗泽从岗哨口跑过去，一边给警卫陪笑脸，一边拉住少年的手臂，温言安抚，“别怕，别怕，院长陪着你。”
少年对罗泽的话没有反应。
刚才警卫动作粗暴，他也没有反应。
他的目光很安静，犹如沉静温柔的湖，平和地包容一切，哪怕砸进一块巨石，湖面泛起的涟漪依然微乎其微。
罗泽牵着他，走进大楼。
接待大厅极为广阔，天花板有三层楼那么高，拱状的落地窗从大门两侧铺展开，一扇接一扇，一直延伸到墙壁尽头。
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态度冷漠，甚至不愿抬头看他们一眼。
“基本信息？”
罗泽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介绍说：“异域血脉，男性，骨龄十五岁……”
“实际年龄呢？”
“不知道。联邦数据库没有相对应的基因谱。”罗泽小心翼翼说，“他可能是秘密实验的失败品。”
接待员终于抬起眼。
看清志愿者的长相，接待员立刻相信了罗泽的说辞。
这孩子太漂亮了。
尚且稚嫩的一张脸，让贵族经历十几代基因优选的美艳面孔都黯然失色。他的缔造者该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倾尽心血，只为献上仅此唯一的艺术品。
“他的颞叶活跃度远低于正常值，有严重的记忆障碍、身份识别障碍、混杂性失语……”
罗泽说着，话音越来越低。
这么美丽又这么低能的孩子，悲惨的未来可想而知。
他没有亲人；社会不需要他；圣心院经营越来越艰难，没法照顾他一辈子；除了出卖色相，还有什么活路？
接待员笑了一下：“这种情况很难得，正适合来我们这里。”
熟练地做完全脑检查，工作人员递出一份纸质合同。
白纸顶端刻着显眼的暗金色标志。
“科洛西姆”。
联邦最大的脑域研究中心。
合同签好，工作人员问：“三百金元，发到哪个账户？”
“州立圣心院！”
罗泽急忙喊。他不断告诉自己，他没想卖掉这个孩子，更不是贪图补偿款，这笔钱都是为了圣心院，为了更多可怜的孤儿。
离开之前，罗泽扶住少年的肩膀，温和地说：“别害怕。你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你将为脑域研究提供很多珍贵数据，帮助很多很多和你一样的人。”
少年安静地看着他。
那么漂亮的眼睛，明净、清澈，平和地映照出整个世界，一切污秽都无所遁形。
罗泽浑身一颤。
落荒而逃。
新来的志愿者被送到地下室。
不同于接待大厅的宽阔明亮，这里走道逼仄，光线昏蒙。走廊两侧每隔三米就是一扇铁门，门上装着小型监视器，显示房间里的志愿者编号、生理数据、神经元数据。
有点像特设监狱的单人牢房，关押重刑犯的那种。
监视器莹亮的光渗入长廊，诡异地跳动。
走廊尽头，美丽纤弱的少年孤零零站着。好似苍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将被黑暗淹没。
编号最靠前的铁门打开。
房间里的男孩子探头往走廊看了眼。
他似乎处在变声期，嗓音嘶哑，很有朝气：“喂，新来的？”
第一句，语气还算友善。
“没听见吗？我在和你说话！”
第二句，那个声音暴躁起来，隐隐带出不受控的狠戾。
“喂！！”
高大的黑影冲出房间。
少年仰起脸。
灯光原本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这一刻仿佛听见温柔的呼唤，纷纷扑进清澈沉静的湖里。
那个气势汹汹的人影突然顿住了。
他低下头，仔细端详眼前异常安静的少年。
灵魂久违地触动，好似看见春风、秋月、星移、晨晓……很多很多，让人感叹生命美好的事物。
尽管他很多年没见过阳光雨露，也早已忘记微风细雪拂在脸上是什么感觉。
满心的暴戾和怒火消散无踪，从没存在过一样。
他的嗓音柔软起来，声调压低，轻轻缓缓的：“你刚到这里来么？”
少年安静地看着他。
他指了指嵌入右耳垂的芯片：“0095，我的编号，你可以叫我九五。”
“……”
“怎么不说话？”
“……”
“嗨呀，我不就是语气急了点，你就不理我啦？”
少年一言不发，眼眸闪烁着恬静却空洞的光。
稍微敏锐点的人都该意识到，这孩子可能无法与人正常沟通。九五只当他是闹脾气不肯讲话，自顾自说：“好了嘛，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
“我就知道你不会介意。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但九五好像已经跟他熟悉了，热情洋溢说：“你也要参加游戏吗？要小心哦，这里变态很多的。不如跟着我呀。我不像他们欺负新人，我喜欢照顾朋友～”
“……”
“你住哪个寝室？我送你。”
“……”
“不是吧，你没激活系统？”
“……”
“怎么这么笨啊。幸好你有我这个朋友。来，手给我。”
九五一只手拉起他，另一只手在空气中划动两下。
虚空亮起一道光屏。
【滴——】
【系统载入成功】
【玩家编号：1229】
“好啦。不用谢。我送你回寝室。”
九五是个话痨。
在朋友面前尤其话多。
他热心给“朋友”带路，路上把科洛西姆需要注意的事项都详细说了一遍。到了地方，该说的话都说过了，还有点意犹未尽。
“等进了游戏，我去找你啊。”
“……”
“说定了哦，明天见～”
九五一走，四周冷清下来。
寝室也是昏暗的，天花板贴着一圈细细的灯管，亮度聊胜于无。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关闭。
湖水微澜。
灯光四散跳跃。
少年微微偏过头，对着散落的光影笑了笑。
“你好，我是莫一白。”
科洛西姆一片死寂。
没有人走出黑暗，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发。
也许应该有。
但始终不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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