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异者副本原本是玩家与玩家的对抗,“噩梦”降临,游戏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过程相当无趣。
但有些事情,就像人类喘气一样,不能因为无聊就不做了。
研究所弃用得匆忙,各项仪器仍在运作,其中一项用来监测实验体的生命反应,实时数据正在不断变化。
“7”。
“6”。
“3”。
数字最终定格在“1”。
还剩一个。
唯一幸存的生命体,位置一直没有移动。
十二楼台阶,“噩梦”入侵的起点。
莫一白倚靠铁栏杆坐着。
模糊的视野里,有光照进黑暗。
光是一点点流淌过来的,从他身后破裂的天窗。照着那缕光,他又开始头昏、发冷。分不清嘴里有没有血腥气,血的味道太浓烈了,到处都是,脚下有,手上也有。手指黏腻腻的,透着点甜,他很想舔一口。
脏,不能吃。
重复过无数次的教导束缚着他。
他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擦掉手上的血,慢慢把自己整理干净。
“……你在干什么?”
那个冷峭不似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莫一白慢腾腾抬起头。空泛无神的眼睛直视茫茫黑暗,嘴唇翕动,细声细气挤出一声:“饿。”
他变异了。
副本设定变异者感染生化病毒,其实是基因层面的篡改,让他畏光、夜视、渴血……
“噩梦”看了看笼罩此处的“光”,又看了看遍地的血食,最后,看向意识昏沉的少年。
他的基因改造很彻底。
怕光怕热,肌肤在光耀之中烧灼,危险而惊人的昳丽;嗜血渴血,淡粉的唇生生咬成了颓靡的颜色。
明明难受到快要哭出来了,还傻愣愣的一动不动。
再不动,他真有可能烧死在阳光里。
“噩梦”没来由的烦躁起来:“你连吸血都不会?”
这句话责怪的意味很重,莫一白紧张得眼睫发颤,怯生生说:“我、不,不……”
他在紧张的时候没法完整说出一句话。
以前老师不耐烦等他说完,现在也是,他没说完,责怪他的“人”就不见了。
他慢慢抿起嘴唇。
好像有东西进了眼睛,热热的,让他有点想哭。
黑雾散而又聚,吞没血色,与“光”为邻。
自那深沉的黑暗中,一袋血浆扔了出来。
冷冻室保存好的血浆,干干净净,不会有乱七八糟的病菌。
——“他”完全没去想游戏副本不存在病菌的问题,就是很自然地考虑了。
莫一白愣愣抓住那只血袋。
顶端的封口已经割开,甘甜的香气扑散开来。他不确定这东西能不能吃,怕做错,紧张得不敢呼吸。
“喝。”
那个声音说,语调十分平静,近乎庄严的冷漠。
莫一白有些迷惑。
能喝的水装在杯子里,他拿的不是杯子。
喝……
他决定不管这东西是什么,喝水一样含入口中,小口小口吞咽。
血食入腹,灼热的痛感减弱了很多。
他感到舒适,脸颊红晕更加醉人,醺醺然道:“我会。”
“噩梦”在考虑别的事,敷衍道:“嗯。”
也许是这声回应激起的勇气,莫一白软声说:“我会……我会铺床……我自己,穿衣服……我认字……我吃饭用、筷子……”
他骄傲地仰着头,眼神清亮亮的,好像对家长炫耀成绩、等待夸奖的小朋友。
每个稚弱孩童都会做的事,微不足道的事,由他说出口甚至显得可笑的事。
他却一件一件仔细计数,空茫无神的眼睛流露出奇异的骄傲和自豪,郑重地展示他的“成就”、他的“进步”。
人类听到这些话该有什么情绪?
为他感到悲伤吗?怜悯吗?
“噩梦”沉默不语。
“他”并非是人,不可能与人类共情。
“我会读书,写。”写字很难,他还没有学好,但是没关系,“我慢慢来。”
“……嗯,真厉害。”
来自地狱的恶魔终于给出回应,冷淡而夸张地称赞了他。
莫一白笑了。
昏蒙的薄光透进天窗,在他眼尾晕开一抹秀色,美极了也恬淡极了。
这个人……“噩梦”忽然想,哪怕低到尘埃里,也要拼命扎根,可他内里早已死去,再多阳光雨露也不能让他抽芽开花。
“他”说:“你生病了。”
莫一白听懂这句话,笑容逐渐从脸上消失。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这个错误是他怎么努力都没法改正的。他畏缩地揪紧手指,讷讷说道:“对不起……”
“噩梦”耐心问道:“你想治病吗?”
他茫然地重复:“治病?”
“对,治病。”
诡异骇人的黑雾静止下来,传出的声音也柔软起来,不自觉放得很轻、很慢,哄小孩子一样。
“提高生命体的智商——我做过很多实验,但是没在先天低能的人类身上试过。你和以前的实验品不一样,我不确定结果如何,可能变好,也可能更糟。我会看着你,不让你遇到危险,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说了很多,莫一白只听见两个字:“治病。”
治病,让他变好。
把错误改掉。
他,想,治病。
感受到他强烈的意愿,那个声音说:“现在不行。等两天,下轮游戏。”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集体潜意识构建而成的世界,处在稳固和脆弱的平衡点,对规则的任何改动都可能造成副本崩溃。
这次副本的环境,生化研究所、设备弃用、研究员撤离……哪一样都不适合进行实验。
“他”要创造一个利于观察的副本。
顾虑太多,超出实验品的理解范畴。“噩梦”只说:“治病很难,要慢慢来。”
莫一白点点头微笑:“慢慢来!”
就这样相信“他”了。
果然是智力障碍,认不清恶魔有多恐怖。
不知道以后,神智清醒之后再看到“他”,会怕成什么样子。
……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他”并非是人,从不在意人类的情感。
美丽纤弱的少年对“他”微微笑着。
雾色缓慢压抑地流动起来。
不知过去多久。
“他”走出黑暗,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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