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总士拎着蛋糕跟小操去了他采花的地方。那地方的花开得无比灿烂,即便是在晚上,只有手电光的情况下总士也能感受到其中涌动的生命的气息。他能想象这里的景色在白天有多美,然而组成美景的很多花都不该开在此时。
总士没多说什么,只赞叹了句就带小操进了alvis。他准备明天把这事报上去,看看专业人士怎么说。
医疗中心这个时间基本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值班人员会在中心值班台守着。总士和小操只是去看看一骑,便没有惊动别人,直接去了一骑的病房。
应对犯了狂躁症的哨兵的隔离舱非常隆重,它体积庞大,医疗中心因此单独另设了专用病房。这房间基本没怎么用过,因为岛上除非意外,否则很少会有哨兵陷入狂躁。
这病房用的人虽少,但设计得十分人性化。狂躁症和别的病不一样,治疗时需要向导协助的地方很多,因此这里不仅沙发桌椅一样不少,甚至还有床,为来探病陪床的人行了不少方便。
小操把桌子、椅子搬到了隔离舱边。桌子挨着舱首,一骑如果能醒过来,一转头就能看见桌子上的蛋糕。椅子也被小操贴着隔离舱放在桌前,这样总士就能坐在椅子上靠着隔离舱看里面的人了,也能让他轻松点儿。
总士今天已经来看过一骑两次了。他自己的精神力已经所剩无几,没法再安抚一骑了。但即便如此,总士依然伸出了一根精神触须,穿过隔离舱,贴在了一骑脸上。一骑没什么反应,一根精神触须的力量太弱,不足以让他的深层意识有反应,而且镇静类药物也剥夺了他反应的机会。与其说总士这么做是在安抚一骑,不如说、他是在安抚自己。
精神触须在一骑身上捱捱蹭蹭,总士也显出疲色,支撑不住地坐在了小操搬来的椅子里。哨兵对向导的精神保护也被这隔离舱隔绝了,坐在舱外的向导并不会为哨兵的精神屏障所保护,更不会感到安定和满足。伸出精神触须又耗费精力,总士筋疲力尽,连求个心理安慰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不禁想到真壁副司令曾说过的话。他说一骑因为有自己在身边,精神上才比较安定。但其实和一骑在一起时,感受到安定的还有他,只是他不太表现出来而已。
小操把那个小巧的蛋糕盒打开,先从包装里掉出来的是一个更小的盒子。那盒子不沉,里面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滑动。他打开往手心里一倒,掉出来两根异形蜡烛——蓝色的1和9。
小操看着蜡烛,心里咯噔一下,眸色也更加暗淡。
不是补过18岁生日吗?
为什么准备19岁的蜡烛?
总士没有说话,小操也若无其事。
小操地把蛋糕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中央,两根蜡烛插在“生日快乐”后、边沿的裱花前,本就不大的蛋糕被挤得满满当当的。
总士从兜里掏出了特意从家拿来的火柴。有些颤抖的手的擦了两次才点燃火柴,带着热度的火柴伸到蜡烛上时却异常地稳,没有燎到形状完美的蜡烛,更没碰到蛋糕。
他们默默地看着橙黄色的火光在蓝色的蜡烛上跳动着,像海面上东升的旭日。
“能帮一骑吹蜡烛吗?”在蓝色彻底消失前,总士把视线移到了小操脸上,对他笑道:“吹灭蜡烛还能许一个愿。”他说着想起了多年前一骑给他过的那个生日。一骑让他许三个愿,他只许了一个。
他的愿望是什么来着?总士把自己的思绪截断,不敢回忆了。
小操一愣,“你没有要许的愿望吗?”
总士笑着摇了摇头。生日这天许的都是私愿,他想要的就在他身边,他别无所求了。
小操点点头,弯腰轻轻一吹。跳动的火焰瞬间被细细的一小缕黑烟取代。
“一骑,18、19岁生日快乐。”总士轻轻道。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沉郁的气氛压得小操喘不上气来。
一股怒火忽然从小操心底烧了起来。他虽然没参加过生日会,也还不太了解人类庆祝的方式,但他知道肯定不该是这样。不该满室凄清、一片寂寥,主角更不该无知无觉地躺在厚重的舱室里。
“……你们……值得吗?妙尼尔没了、一骑躺在这里,你现在能这样还是托了妙尼尔的福。我们得到了什么?”小操知道不该这时候说这些,但翻腾的情绪压过了他的理智。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他心中又有太多疑问。
总士看着小操紧紧抿着的嘴,笑了笑,“值得。生存总要付出代价,我们不去北极新国联就会打过来。”
“可现在也打了。”
“是,可万一去了就不打了呢。我们想把损失降到最小,倘若两个人能解决问题我们就不想把更多人牵扯进来。只可惜事与愿违罢了。”
“那干脆多造几台法芙娜,直接端了新国联的老窝。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找我们的麻烦了!”
总士笑出了声,“新国联有好几个基地,每个基地都有好几万人,这还不算驻军最多的本部。咱们岛上有多少人?我之前告诉过你。”
“2718。”小操喏喏道,嘴上能挂油瓶了。
总士满意地点点头,“我们打不过新国联所以才尽力避战,这显而易见。但我们不想打的理由不止这个。”总士的目光闪动了下,视线忽然飘远了,像是看见了硝烟弥漫的岁月里龙宫岛上的人们失去的种种。
“我们不想增加龙宫岛的牺牲。不是只有人回不来了才叫牺牲,□□、精神上承受的折磨都是。不管什么形式的战斗,各种牺牲都在所难免。我、一骑,还有岛上的每个人都痛恨牺牲、痛恨苦难。我们之所以选择战斗,一次又一次把同胞送上战场是因为我们别无选择。我们从不拔高牺牲的价值,甚至用各种方式打压为了岛轻易放弃自己的行为,就是不想让人轻贱自己,想让每个人都珍惜眼前所拥有的。生存不易,不要轻言牺牲。”总士拉住小操的手,定定地看着小操,神情严肃下来。“不要说生死这种事,我和一骑甚至不想让你进alvis……但是没办法,这时代没给我们机会,你也做出了选择。”总士轻叹一声,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一骑。
这个时代不仅把他们踩在脚下,还跺了又跺,把他们碾成了泥。花样繁多、层出不穷的疼痛成为了活着的标志,让人边感激边痛不欲生。
小操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一骑,“那一骑为什么总冲在前面?而且每次都猛冲猛打,一副不要命的样子?”
“你从哪听说他猛冲猛打的?”
“弓子说的。”
总士挑了下眉,并不意外听到这个名字,“因为他觉得如果能自己能多承担些,别人就不用再受苦了。战斗时间拖得越长,驾驶法芙娜的时间越长,同化现象就越严重。他想让大家都平安回来。他就是这样的人,永远想保护所有人,从不吝惜自己。”总士的声音里带了些无奈,嘴角却翘得更高了。
小操越发困惑,“这么做值得吗?保护那些自己不熟悉、甚至不认识的人。而且保护所有人是不可能的。”
“你说的对,不可能。但他觉得值。”总士眉目舒展,笑出了清风拂面的感觉,屋里的沉凝之气都被他的笑一扫而空,“没办法,有时候在某些方面他就是这么天真,天真得有点儿傻。他一直这样。”
“而且,”总士轻轻晃了晃小操的手,“这世上没有如果。你还好好的在这里,一骑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小操浑身一绷,他蓦地低下头,藏住了险些崩塌的表情。
总士忽然话锋一转,又严肃下来,视线对上小操的,“但不管怎样,牺牲就是牺牲,苦难就是苦难。苦难本身不会带来成功,也不值得追求。我们从来都不是为了牺牲而牺牲。”
小操被总士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总士看他听进去了才接着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festu侵前人类还在生产文化时的一个作家说的。龙宫岛的一部分理念与他的很像,这也算是对人类文化的保留和继承吧。”
他把小操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如果一骑和我有什么个人愿望的话,那就是希望你能走上你想走的路,无灾无难、安安全全地到达你想去的地方。不必有什么成就、更不要当英雄。李生大路无人摘,必苦。英雄也是这样,难有好下场。无关紧要的人的铭记不能让你更快乐,所谓‘庸碌’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我们只希望你开开心心、平平安安的。”
然而小操却进了alvis,总士想着,更觉得对不起他,就像他觉得自己亏欠一骑的一样。他身边的人好像都不自觉地被他带上了一条荆棘丛生,可能一去不回的路。
如果时间能倒流、过往能改变,他希望一骑不要被植入festu子,或者至少不要跟自己有太多牵扯,这样他就不会被自己保护岛的执念所影响,就能相对安全地留在岛上,即便坐上法芙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迫不及待地燃烧生命。他也许会因为festu人类基因的污染寿命稍短些,但那再短也会长过现在。那样的话他现在也许已经有了自己的餐厅,每天都开开心心地围着灶台转。再然后……再然后他可能会傻愣愣地喜欢上什么人,毫无技巧地递上戒指,和那人无风无浪地走下去。也许他们还会去艾贝利希机关领养个孩子,也许不会。但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像现在一样被禁锢在和棺材差不多的罐子里,与逼人疯狂的五感失调作伴。
如果……
可正如他所说,这世上没有如果……
小操给总士拉了拉被子。与其说总士睡着了,不如说他晕过去了。小操把他抱到一边的床上的时候他无知无觉的,动都没动一下。总士比之前又瘦了不少,他自己说吃得少是因为喝了远见医生开的营养补充剂。可小操知道,自从一骑躺在这里,他就寝食难安,再没真正休息过。
小操希望自己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哪怕只有很少很少的一点儿。
他受够了无能为力的感觉,更不想再看他们受苦。
小操侧坐在总士床边,握着他冰凉的双手。
他们陪伴他、照顾他,把润物无声的情感洒遍了他的生活,他也想为他们做点儿什么,哪怕只是暖暖手这样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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