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祥宁宫还有很长一段路,可太后头疼得无法行走,若不是慧珊公主和老太监搀扶着她,她早就抱着头蹲在地上了。
慧珊公主连忙对老太监吩咐道:“快命人送步撵来,将母后抬回祥宁宫。”
老太监躬身答是,小跑着去喊人抬步撵来。
慧珊公主扶着太后,道:“母后,您坚持一会儿,步撵很快就来。”
太后疼得连连叹气,已顾不上回话。她勉强抬起头来,见不远处的石台旁坐着一个略显熟悉的人影。
“江易山……”
太后紧盯着那个人影,喃喃自语。
“去那边坐坐。”她指着江千诺所在的位置,对慧珊公主说。
慧珊公主点头,这便扶她走了过去。
太后和慧珊公主刚靠近石台,江千诺就察觉到了。他慌忙起身叩拜,尊称一声:“太后娘娘。”
“你起来吧。”太后强忍着头疼,多看了江千诺一眼,“你在这儿做什么?”
江千诺站起身来,两手垂放在身侧,恭敬地回道:“小人看这里清静,便来此作画。不曾想……又一次冲撞了太后。”
“你这次哪有冲撞哀家?”太后莫名,分明是她凑过来惊扰了对方。
江千诺低垂着头:“太后地位尊贵,小人身份卑微,卑微之于尊贵,即为冲撞。”
太后又被他讨好到,就连头疼都减弱了几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见这个叫“江易山”的男子,心情就会舒朗许多。
见太后时不时地揉捏太阳穴,江千诺轻声礼问:“太后头疼吗?”
太后点头。
江千诺关切道:“小人给太后揉一揉吧。”
“放肆!”慧珊公主冷声斥道,“要揉也是让太医来揉,你会揉什么。”
太后向慧珊公主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讲话。
江千诺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家母也总是头疼。小人在家时经常给她按揉头部,她说很管用。所以小人才贸然开口,想帮太后减轻疼痛,唐突之处,请太后恕罪。”
太后并不嗔怪,欣然道:“你来给哀家揉揉看。”
“是。”
江千诺轻步走到太后身旁,近距离地为她按揉头部,手法看上去确实很娴熟。
揉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太后的头疼明显好了大半。
“你真是生了一双巧手,既会画画,又会治病。”太后不吝惜地夸奖道,“你揉得比太医还好。”
江千诺故意红了脸,谦虚道:“太后过奖。”
两人说话间,老太监已带人将步撵抬了过来。
太后被扶上步撵坐着,江千诺这才得以歇手。
离开时,太后回过头,笑着对江千诺道:“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江千诺装出傻愣愣的模样,朝太后一揖到底,目送太后离去。
芙蕖宫。
“这幅画是谁挂上去的?”
伏玉一回到芙蕖宫,就见关曦月的寝殿中多了一幅画,并且还高高挂在墙壁上。
正是江千诺先前画的那幅。
看出伏玉的不悦,兰馨忙解释道:“回王上,是徐公公的人送过来的,娘娘觉得好看,便让我们把它挂起来了。”
默了下,伏玉抬头望着那幅画,果断道:“取下来,拿去销毁。”
兰馨讶异地睁大眼睛,不理解伏玉的做法。
以往只要是月贵妃喜欢的东西,王上都会想尽办法弄来送给她,这次怎么反而要将月贵妃喜欢的画拿去销毁?兰馨纳闷极了。
没等兰馨答话,关曦月便掀起水晶帘走了出来,显然是听到伏玉说的话了。她扫了那幅画一眼,有些沮丧地看向伏玉:“臣妾觉得这幅画绘制得很美,装裱得也很精致,陛下为什么要让人拿去毁掉?”
伏玉无奈道:“画是好画,可人不是好人。那个人画的东西再好看,孤也不要。”
“……陛下讨厌那名画师?”关曦月皱眉,“你既然讨厌他,那为什么还要选他做御用画师?还特意让他来给我们作画?”
伏玉耐心道:“孤只会为了让他出来见见光,找点存在感,好派上别的用场。”
关曦月不懂伏玉的意思,只敷衍地“哦”了声。她盯着那幅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可是这幅画真的好漂亮,毁了好可惜……”
“孤抽空给你重新画一幅,只给你一个人画,好不好?”伏玉温柔哄道。
想不通伏玉为什么这般容不下那个画师的作品,可见他都那么执着地想要毁画了,关曦月也不忍心阻拦。况且,伏玉还承诺亲自为她绘画以作补偿,关曦月对此已很满意。
她乖巧地点点头:“嗯。一幅不够,要画很多幅才行。”
伏玉宠溺地应下。
正在这时,徐公公进来禀告说,太后想见伏玉,请伏玉到祥宁宫小坐片刻。
一听太后要见伏玉,关曦月心一紧,急问:“陛下,太后是不是已经知道嘉仪出宫的事了?她会不会……”
“没事。”伏玉截住她的话,抬手轻抚她的额角,“爱妃不必担心,孤去去就回。”
关曦月眼眶里浸出泪来,水亮亮的鹿瞳注视着伏玉。她并不知晓太后早已得知嘉仪出宫的事,也早就去沐德殿找过伏玉了。她怕伏玉被太后威胁、恐吓,一想到伏玉被迫向太后低头的样子,她就心疼得不得了,哪怕这件事还没有发生、也许不会发生。
她不禁反思,为了帮助太后的女儿而去得罪太后,反过来让伏玉受委屈,这真的明智吗?
“怎么又哭了?”伏玉为她拭泪,疼惜道:“孤都说了没事,你要相信孤,好么?”
关曦月点了点头:“陛下早点回来。”
伏玉颔首,离开时又摸了摸她的脸,叮嘱她不许再哭。
……
来到祥宁宫,伏玉罕见地看到太后设席款待他。
以往都是躺在贵妃榻上和他讲话,这一次,太后却是规规矩矩地端坐在了椅子上,态度显得尤为正式。
伏玉不由得冷笑:“太后今日心情很好啊。”
“请王上坐下叙话。”太后的语气也变得客套。
伏玉拒绝:“不了,孤不习惯别人突然示好。”
太后闻言站了起来,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说道:“哀家想向王上讨要一个人。”
伏玉眼中多了点兴味:“什么人?”
太后答:“御用画师江易山。”
伏玉怔了一会儿,旋即笑开,讽刺道:“太后就这么稀罕男人?连孤新选的画师也被你盯上,名字你都晓得了?”
脸色冷成了冰,伏玉强硬道:“孤若是不答应呢。”
太后哼笑了声:“不过是个小小的画师,也值得王上费功夫与哀家较劲?跟宿辛比起来,这个画师能有多大点分量?”
“孤说过,内宫不准养男人。”伏玉强调,“太后如果坚持索要此人,孤便只能将他送到净身房。”
“伏玉!”太后瞬间暴怒,“哀家好言好语跟你协商,你别逼哀家翻脸!”
伏玉并不理会太后撂出的狠话,转身就要踏出祥宁宫。
“不管你答不答应,人已经在哀家这儿了。”太后得意地说,“哀家之所以让你过来,只是跟你知会一声,免得你不明情况,下令四处找人。”
伏玉气笑了:“你真不要脸。”
太后被骂,竟也不恼。她知道伏玉对她的行径深恶痛绝,是不会让她如愿得到江易山的,所以她提前就让人把江易山抓到了祥宁宫,然后再慢慢告知伏玉此事。这样一来,伏玉便是再生气,也拿她没办法。
“事已至此,就请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不过……江易山此人,够哀家安分好一阵了。”
伏玉思量片刻,寒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你别再得寸进尺。再有下次,孤绝不容忍。”
抛下两句话,伏玉便一径离开了祥宁宫。
看着伏玉带着满腹怒火离去的模样,太后哂笑了几声,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而伏玉也没有料到,江千诺的两次刻意偶遇,就让太后动了心。这比他的预期快了许多。
……
江千诺苏醒时,双目被黑布蒙着,手脚也被捆住。后颈处还在犯疼,他回想起来,自己是被人打晕的。
他挣扎了几下,无济于事,却不至于过分惊慌。
一墙之隔的距离,江千诺听到了太后的声音。
“查清楚了吗?”太后在对老太监问话。
老太监说:“回太后,老奴已查仔细了,画师江郎的身世背景极为纯粹,没有任何问题。”
太后道:“那便好,你退下吧。”
老太监退了出去,在殿外守着。
江千诺没有再听到谈话声。猜测太后已向内殿走来,他便急忙躺下,装作未醒。
直到太后在他身旁坐下,伸手触碰了他的脸颊,他才晃了晃脑袋,做出醒来的动静。
太后故意不作声,抱着逗弄的心思看他的反应。
只见江千诺费劲地直起半边身子,惶恐地抬起头来,因视线被黑布遮挡,他张望无果,根本看不见自己所处的环境。
太后看得好笑,一把扯下他眼睛上罩着的黑布。
“——太后娘娘?”
在看清太后的瞬息之间,江千诺转惊为喜,双眸中再也找不到一丝恐惧,全然忘记自己的手脚还被捆着。
他这样的表现,无疑又取悦了太后。
太后意外地道:“你不害怕?”
江千诺傻傻地问:“小人为什么要害怕?”
太后寻味地盯着他:“被人打晕抓到这里来,你既不害怕,也不问缘由,倒是让哀家觉得奇怪。”
江千诺道:“若是换作别人,小人肯定是会害怕的。但换作太后,小人就不怕了。”
“哦,为什么换作哀家绑你,你就不怕?”
太后似是明知故问。
江千诺不吭声,只肉眼可见地红了脸。
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启齿:“小人想见到太后。”
太后听得呼吸一窒,心间的春水开始荡漾。她本以为江易山醒来后会急于逃跑,因此才让人将他捆得结结实实,却没想到……
“你可愿意留在祥宁宫?”太后稍显委婉地问。
江千诺用力地点点头。
“可是王上说了,只有太监才能留在哀家身边。”太后试探道,“你若真心有此想法,免不了要去净身房挨一刀。这样你还愿意吗?”
江千诺像是被吓懵了,却很快回话:“小人愿意!只要能常伴太后左右,小人什么都愿意!”
太后:“……”
“你不怕断子绝孙?”
“小人不在乎这个。自从遇见了太后,小人已经无法去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我只想,只想和太后……不,小人失言,小人该死!请太后赐罪!”
江千诺假装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一个劲地认罪。
捏住江千诺的下巴,太后阴恻恻地道:“你可真够狂妄,竟然敢幻想和哀家生孩子……光凭你刚才的那句话,就足以诛你九族了。”
仿佛被太后吓住,江千诺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比女子流泪还要动人:“求太后宽恕,不要降罪小人的家族。您与我是云泥之别,小人怎敢有那样的妄念,我只是……只是太心悦太后了,故才说出那种出格的话。”
江千诺哭得伤心:“小人想表达的是,与其回到家中娶妻生子,我宁愿待在祥宁宫做一个小太监。”
“哀家与你说笑的。”太后终于卸下防备,给他擦了擦眼泪,又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以示安抚,“都是吓唬你的。哀家不会让你变成太监,你可以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留在哀家身边。”
江千诺含泪问:“真的吗?”
太后点了点头。
江千诺欣喜万分,笑开了嘴,露出一口皓齿,白皙红润的面皮上隐隐有个酒窝。
太后看着他,心都软化成水,只觉眼前的这个男人太容易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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