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晚,却是傅平安没好眠。
可能是因为前一天睡多了,她也感觉到了那种床上多了一个人的不习惯,半夜她脑子里还冒出个念头——那就是原来需要习惯一下的是她自己。
洛琼花这晚显然是睡得不错,半夜睡迷糊了,还翻身试图把傅平安抱住,推了两次,到第三次,傅平安开始犹豫要不要叫琴荷再收拾个床铺出来。
但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了,也难免有不好的传闻,傅平安又想了想,便伸出一只胳膊给洛琼花抱着,洛琼花抱住胳膊之后果然不乱动了,傅平安松了口气,过了不久,许是因为动不了,也渐渐睡着了。
琴荷来叫她时,傅平安完全还在梦中,梦里她变成了一颗种子,感觉身上的土地是如此坚实,她拼尽全力也钻不出去,被摇醒之后,她才发现是因为胳膊被抱了一晚上,有点麻了。
她偷偷抽出来,洛琼花显然是累了,这样也没醒,只是不满地呷了呷嘴,又翻了个身。
琴荷作势要去叫醒她,傅平安轻声道:“让她继续睡吧。”
琴荷点头称是,拿来傅平安的衣服鞋子,傅平安穿戴整齐,走到院子,天色还暗着,只天空中有一点微光,院子的花圃里种着海棠花和牡丹,理论上如今这个时节花该谢了,但这花圃中的话仍然鲜艳欲滴,听说这是少府的人特意在山中的一处温泉旁养着的,就为了能在大婚的时候装点宫中花园。
如今一看,果真是有作用,只是也不知道废了多大的心思和钱财。
傅平安看了会儿,对身边的琴荷道:“下次对少府的人说,既是特别的时候也就算了,但平日还是想看一些时令花草,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琴荷点头称是。
傅平安又道:“服侍皇后的内常侍是谁,贴身宫仆是谁,教养嬷嬷又是哪位?”
琴荷一一答了,傅平安便道:“宫中账簿事宜之类,皇后接下来还会有很多需要你帮忙的,你若觉得事情太多,朕那边也可以叫晚风先伺候……”
话音未落,琴荷便忙道:“这么些事,没什么多的,奴婢顾得过来。”
傅平安道:“朕的意思是,若有事,你可以先顾着皇后这边。”
琴荷明白了,又应下,心中却想,皇后真是好命,陛下年岁与她接近,相貌也好,脾气也好,就算不是天子,也是顶好的女君。
正这般想着,却又听见陛下说:“皇后还小,有些事你要帮着她快点学会,而不只是哄她,真想你应该明白,从前发生在朕身上的那些事,就不要发生在皇后身上了。”
琴荷闻言脊背一僵,连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傅平安拍了拍她的肩膀:“没说你敢,只是怕你忘了。”
这么说完,才迈步往宫外走去。
昨日放假的阿枝和王霁今日来当值了,已经在宫门口等着,远远只看见陛下对琴荷说了几句话,琴荷便一脸害怕地跪下了,王霁忍不住道:“琴荷也会犯错?”
阿枝想了想,却说:“我看只是陛下不喜欢太有自己主意的人。”
王霁道:“那不是的,陛下喜欢,你看那陈宴徐谓青王励勖,哪个是没主意的,只是用的若是有主意的人,陛下便会敲打一番,但若是没主意的人,陛下又要鼓励一下,这是……这是……”
她找不出合适的词,阿枝说了句:“……因材施教?”
王霁道:“不对!应该叫知人善任。”
就在这时,傅平安已经走到眼前,疑惑地问:“你们在玩成语接龙?”
两人连忙垂手低头,站在两侧,王霁不敢说话,给阿枝使了个眼色,阿枝便道:“没有,只是在说些公务上的事。”
“是么?给朕听听。”
王霁连忙看热闹似的抬起头,想看看阿枝会怎么说,没想到阿枝还真开口道:“臣是说陛下叫薄州牧前往南越之事,实在属于知人善任,想来没有其他人能知道,南越竟然能收到来那么多田税和捐税。”
傅平安也一愣:“薄孟商?”
她很快反应过来:“薄孟商给你写信了?”
阿枝闻言脸颊微红:“薄使君没有联系陛下么?”
傅平安也想起来了,因为南越路途遥远,情况又特殊,前面几年是免了赋税的,但是说了五年后要一起交上来,算算日子,确实到时候了。
傅平安顿时感兴趣道:“她给你的信里说了?那你说说,她收了多少。”
一行人便这样一边聊着,一边走到了朝阳宫。
……
虽然只休息了一天,再上朝时,傅平安却感觉朝中大臣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这是错觉还是立后带来的改变,总之她仍旧是端坐在位置上,听着一些例行的汇报,今日的早朝还算和平,直到了最后,边上王霁问完还有何事上奏,大司农上官命站出来了。
傅平安便觉得肯定没好事。
但是,她必须得先哄着对方才行。
如今祈福在即,少府算了行程和开销,明确指出这一来一回,起码需要三个月,也就是说,整整三个月天子将不在中央,朝中诸事,紧急事件还可以追上天子仪驾,但其余日常琐事,却只能交给留守在朝中的官员与侯爵来处理。
傅平安已经做好打算,傅灵羡是肯定要跟着她一起走的,朝中的事便由陈松如主理,如此为了防止陈家的其他人生出事端,陈文仪等陈家官吏就要带走一些,那如上官命这样的官员,便也是要留守的。
所以,祈福完成之前,她不能节外生枝。
所以,虽然心里腻歪得不行,傅平安还是面带笑容地说:“爱卿请讲。”
果然,上官命指出,今年因为出征漠北国婚等大事发生的太多了,眼看着便要预算不足,陛下却又那么着急去潜梁山祈福,如此,太仓就更空虚了,不一定能撑到年末。
确实,这国家财务就是由这九卿之一的大司农负责的,他提出此事,非常合理。
傅平安心想着他不会要借此事来阻止她去祈福吧?这事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她不想节外生枝,也不能在这底线上让步。
正要开口,上官命却话锋一转:“……臣的意思是,或许可以从陛下的内库之中调拨一些钱财出来用以祈福事宜,如此,不就可以解了这燃眉之急了么。”
傅平安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个意思,哭穷呢。
这时也和菜场买菜没什么区别,对方提了,傅平安心里虽觉得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却也要讨价还价一番,便开口:“夏季的赋税也没有完全收上来,更何况,此去祈福,本就该节俭些,又不是去游玩避暑的。”
上官命道:“陛下不要觉得臣在危言耸听,去岁到今年的赋税,三分之一大概都要用于军费开支了,若是下半年有什么大灾,又该如何应对呢?”
傅平安道:“那以大司农所言,还需要多少钱?”
上官命说了个数字,这数字自然是往高了说的,说完他面露得色,觉得因这事叫陛下掏钱,实在是再合理不过,却听见傅平安说:“那若是三日之内太仓便多了那么多赋税,想必大司农便没什么话说了吧。”
上官命听着这话觉得怪怪的,却说出去的话也覆水难收,便开口道:“……是,如果能有这么多赋税收上来,自然无后顾之忧。”
傅平安点了点头:“好,那咱们就等等吧,退朝。”
上官命:“?”
退朝之后,众人议论纷纷,想着陛下为何如此胸有成竹,然而不等到三日,只次日下午城门快关的时候,众人便知道了缘由,那封为南越州牧,从前被认为已经是前去偏远之地再无翻身之日的薄孟商,带着好几辆马车和一群土人组成的卫队从城南进了京。
……
薄孟商归心似箭。
这一半的心,自然是放在阿枝身上。
于是将马车中的粮食和铜钱交给太府接收之后,她便想去孙家,但陛下却下了谕旨,叫她必须要和宫中派来的中常侍一起将所有粮税都清点入库。
她只在太府耐心等待,眼看着天快黑了,那宫中来的中常侍也终于到了,她料想对方肯定是陛下如今最宠爱的内官,想着自己离京久了,万不能得罪了,挂着笑脸刚准备行礼,却见夜色之中那披星戴月而来的,是个熟悉的身影。
是阿枝。
对方穿着紫色的官服,头发用布巾包起来,又戴了个簪花的冠,看起来颇为文雅,却又不失气势,薄孟商看得一呆,阿枝却颇镇定道:“薄使君,许久未见了。”
“阿……孙……孙常侍,数年未见,孙常侍风采依旧。”
薄孟商甚至觉得,比印象中好像更好看了些。
想了想,便觉得,五年之前,阿枝仍是有些腼腆羞涩的性子,在外人面前,常是低着头的,叫人看不清样貌,如今行为举止更加大方洒脱了,就是听到薄孟商这样说,也只微微笑了笑,道:“寒暄的话便不说了,咱们去看看太府清点好了没。”
两人并肩而行前往太府后院,那边果然已经清点完毕,正在入账,阿枝便过去将已经记好的帐细细查看了一番,以确认没有错处,薄孟商便也一起去看,但两人距离太近时,她难免心猿意马心驰神曳,回答也没有条理,阿枝终于忍不住皱眉,低声道:“陛下叫我前来,是相信我和你,也是一种成全……若是没有做好这差事,我便向陛下自请,往后不要与你共事了。”
薄孟商闻言一惊,忙深深弯腰行礼,道:“是在下错了。”
之后直到深夜,果真心无旁骛,直到处理完事情,阿枝道:“咱们进宫去找陛下复命吧。”
薄孟商看了看天色:“那么晚了,陛下还醒着么?”
阿枝道:“你竟不了解陛下了,若我们不去复命,陛下恐怕要醒到天明。”
薄孟商一想,确实如此,陛下对于这些事,都是很在意的。
她点头称是,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在夜色中穿行,等快到宫门,薄孟商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先前阿枝说的一句话来——陛下叫我前来,是相信我和你,也是一种成全。
成全?
是什么成全?
薄孟商突然察觉到此话中的含义,但此时再问,似乎已经错过时机,她只好先努力压制住胡乱跳动的心脏,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到将要见到的陛下身上。
陛下的变化一定更大吧?
边陲消息封闭,但一路走来,她也渐渐发现,陛下已经成为一个声名远播的皇帝了。
真是可惜,只差了三日,她竟然没赶上陛下的大婚。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