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还在随心观么?”
洛琼花忙完了事,状若无意地问了下身边的晚风。
晚风便答:“从织星殿出来,便去随心观了,并没有回来。”
洛琼花“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些闷闷的。
两人看完云平郡主,便分开行事,她需要总管如今这潜梁山上的人员状况,虽有内官帮忙,却也手忙脚乱。
她想陛下一定更忙,自己只是处理内务事宜,就已经千头万绪,从前的平安,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她在心中告诫自己一定要理解平安的忙碌,但此时忙完诸事,却还是很希望能和平安说会儿话的。
照理来说,如今祈福已经完成,陛下应该住回行宫来,为什么还要在随心观呢?
大约是忙完了,一些纷乱的念头开始在脑海中冒出。
她又忍不住想起穆停云说的那些话,脑海中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来——如果是自己的话,愿意为陛下去死么?
她有点想象不来。
回想起来,她的人生中似乎还没有产生过和自己相关的对于死亡的现象。
她没有想过死,所以也没有想过为某人去死。
她与死亡最接近的时候,也不过是在西市孩子们一起养的小狗,某天突然不见了,有大人说,它大约是被人偷走吃了。
和平安还有云平郡主比起来,她的生活就好像是包裹在云彩里的蜜糖,是轻飘飘甜丝丝的,是没有重量的。
如今在脑海中勾勒云平郡主和平安的形象,她恍然发现两人确实有着共通之处,那是一种无论何时都仿佛深埋在眼眸中的忧虑,那种忧虑带来一种气质卓然的美丽,静水流深。
这正是她喜欢的美丽,但如今看来,这美丽是痛苦的经历带来的。
想着这些的时候,洛琼花正在进膳,难免味同嚼蜡。
但想到如今山上的情形,便还是把饭菜都用光了。
漱口之后,她理应熄灯休息,但不知为何,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她冷不丁说了句:“孤去看看陛下吧?”
静月和晚风皆是一愣,半晌晚风道:“晚上风大,奴婢替娘娘去找件斗篷来。”
晚风转身一走,洛琼花便见边上静月盯着她看,洛琼花有点尴尬,问:“这么晚还要去打扰陛下,是不是有些任性?”
静月偷笑起来:“娘娘想陛下了。”
洛琼花耳廓微烫。
她也不知道,或许她就是想了。
披上毛斗篷,一行人打着灯笼披星戴月地上了山,到了随心观,却见正门侧门,皆有人看守,洛琼花上前,为首的禁军迈步行礼,道:“娘娘恕罪,陛下吩咐,谁都不能入内。”
洛琼花一愣:“我……孤也不行么?”
禁军面露迟疑:“陛下的话是……谁都不行。”
静月忍不住出声:“可这是娘娘。”
洛琼花伸手按了下静月的胳膊,示意她安静,又抬头环顾四周。
她很快确定陛下在房中肯定是有事,因为此时外面的防卫,比起前几天来还有过之无不及。
她了然开口:“孤明白了……那……那孤就回去了。”《登基的那天朕发现自己是反派》,牢记网址:她正欲转身,静月抬起手中的漆盒提醒她,洛琼花这才想起来,她是带了糕点过来的。
但是若是陛下明日才起来出门,糕点放上一夜,也不好吃了,洛琼花便摇了摇头,没开口直接转身下山去了。
而就在此时,房间门里的傅平安也悠悠转醒。
她做了个梦,梦中大火熊熊燃烧,她在火中寻找着什么,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只有那种焦灼烧灼着她的内心,也烧灼着她的身体,她感到身体发烫,直到悠然转醒。
醒来之后,那种浑身发烫的感觉便消失了,只是身上黏腻腻的,出了一身的酸汗。
她忙开口道:“来人,朕要沐浴。”
琴荷立刻应声进门,见陛下头发都被汗浸成一绺绺的,面露一丝惊讶。
陛下向来是少汗的体质,便是在夏天,也是很少出汗的。
琴荷便道:“可是房中炉火太旺?”
傅平安也觉得热,这是一种相当陌生的感觉,从前她的身体只会感觉到莫名其妙的寒意。
她有些兴奋,道:“将炉火灭了。”
琴荷却不敢,但她不好直接反驳,便笑道:“只取几块出来吧,如今已经入秋,山中风大,晚上还是有些冷的。”
傅平安从床榻上站起,走了几步,只这几步,她就察觉到区别。
脚步轻快不说,从前一呼一吸,都觉得喉中滞涩,如今却完全没有了。
全然轻松的、舒适的感觉,令她只是走这几步,心情都明媚起来。
原来,健康的感觉是这样的。
从前总是如此,不知不觉也就习惯了,都忘记了健康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感觉,今日重新获取之后,傅平安都开始后悔先前拖了太久。
人可能会习惯痛苦,但是轻松与健康,是不需要习惯便能立刻开始享受的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身上半干的汗水确实难受,她都想立刻去山上走走。
正这么想着,琴荷道:“对了,陛下,刚才皇后娘娘来了,但因你吩咐所有人不得入内,所以她又离开了,似乎本来还带了什么吃食过来。”
傅平安心中一动:“那她现下睡了么?”
琴荷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要不遣人去问问?”
傅平安忙道:“去问问,若是没睡,等沐浴完,朕便下山去寻她。”
傅平安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有着无穷的精力和力气,便是今晚不睡都没有关系。
琴荷有些惊讶,望了陛下一眼。
她感觉到今晚陛下似乎有些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同。
伺候沐浴之时,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些,往日陛下热水中泡上半刻,便忍不住胸闷气短,今日泡了一刻,连头发也一起洗了,却仍声音平缓,面色红润。
琴荷本来还担心陛下那么晚执意洗头,对身体不好,现在心中却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莫非陛下祈福之后,上天也将她的身体治好了?
傅平安沐浴完之后,兴奋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按理,她身体康健,是一件值得告诉百官普天同庆的事,但是如今下毒的幕后之人并没有查出,无论如何,都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从前她身中余毒,心有顾忌,反而不敢透露出身体不妙之事,但如今,说不定刚好可以借此引出幕后之人。
这样看来,身体好了这件事,还不用那么快表现出来,宣扬出去。
换上新衣之后,傅平安见琴荷若有所思,便开口道:“你想是也发现了什么,但伺候了那么多年了,你应该也知道,凡是都不用多嘴。”
琴荷忙道:“奴婢明白,关于陛下的事,奴婢是从来不曾透露分毫的。”
傅平安点头:“朕也相信并不是你透露的。”
但言下之意,是身边有人在透露。
琴荷不敢多说,只低着头,就在这时,外头候着的侍从提灯而来,在门口道:“陛下,娘娘已经到了。”
傅平安:“?”她不是只是叫人去问问她有没有睡么?
……
因阻拦而只能回行宫的时候,洛琼花还神情郁郁,便是静月在身边偷讲笑话给她听,她都提不起劲。
但刚换了衣服躺下,听到外头来报,说陛下醒了,来问她有没有睡。
洛琼花立刻从床上翻身而起,对静月道:“陛下醒了!我们再上去吧。”
静月一时也忍不住敬佩起娘娘的粗线条来。
洛琼花又穿上衣服,只不过因为头发已经拆了,便也没有重做,只随意挽起簪了只月白的绒花,然后披上斗篷,再次提灯出了院子。
这时又更晚了,弦月升上了高空,洛琼花到了随心观,却也没有直接进去,仍是叫了守卫通传,没想到这次没过多久,从游廊之中便走过来了一群人。
傅平安被围在中央,雪白的狐裘,雪白的脸,便是远远只见身形轮廓,也是仙姿玉骨的一抹妙影。
洛琼花立于门前,见她走近了,便也忍不住上前,上前几步之后,却又停下了脚步。
平安……好像有点变了。
傅平安见洛琼花神情怔怔,却觉得对方可能是心有不满,便上前解释道:“朕刚才睡着了。”
洛琼花点头:“臣妾知道……”
她这时注意到傅平安头发半干,还有水汽萦绕,顿时急道:“陛下怎么那么晚洗头,这样第二天会头疼的。”
琴荷便道:“陛下听闻娘娘来了,急着出来呢,头发都没有擦干。”
琴荷这话本意是想叫洛琼花开心,洛琼花却皱眉道:“臣妾可以自己进去呀,陛下,咱们快回去擦头发。”
她伸手想拉住傅平安的胳膊往里走,傅平安却也刚好伸出手来,于是便将她的手握住了:“没事,咱们出去逛逛,来了那么多天了,都还没看看这山中的风光呢。”
洛琼花一愣。
平安的手是热的。
又软又热,将她的意识一下子拉远了。
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门口,然后沿着山中小径向上攀爬,夜凉如水,径边草叶上的露水打湿的裙摆,微凉。
洛琼花更明确地感受到了不同,平安不冷了。
从前走在平安身边,总觉得身边是个捂不热的冰坨子,如今肩靠着肩,便是隔着厚厚的裘衣,她都能感觉到平安的体温。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平安离她更近了。
她忍不住扭头望向平安的脸,檀木般的黑发披散在肩侧,还有些潮湿的头发上散发出馥郁的香气,这是在猪苓里加的香料的味道。
好香。
两人的手仍旧交握着。
她们成了婚,便是更亲密的事,也没什么不能做的,但不知为何,此时的洛琼花有些紧张。
她想说些什么,可心头乱跳,一些念头盘踞在脑海,难成句子,她组织着言辞,冷不丁听到傅平安开口:“你觉不觉得朕有什么变化?”
洛琼花立刻点了点头。
“哪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平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兴致勃勃。
对方身上确实有种先前没有的气质,说起来有点奇怪,但洛琼花觉得这好像是少年人的精神气。
“好像是……更精神了。”她这样说。
其实她的第一反应是更美了,但是如今她年纪大了,也开始觉得这样的话显得有些太过于浅白与轻佻,不适合去形容陛下。
若是她的文采有平安那么好,可能能找出一些更好的形容来吧。
傅平安却好像很喜欢这个答案,她笑道:“对,朕觉得如今有使不完的劲。”
洛琼花突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陛下,你的病好了!”
傅平安忙“嘘”了一声,道:“先别张扬出去,朕还有别的打算。”
虽是这样说着,但满面笑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是那种从前难以见到的轻快的、明媚的神情。
迎面碰到一个亭子的时候,身后琴荷劝道:“陛下,已经晚了,该回去了。”
傅平安一点都不觉得累,但是她也知道,确实该回去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一直握着洛琼花的手。
而今日的洛琼花,没有华丽的配饰,没有繁复的衣物,没有厚重的妆容,看上去却仿佛更适合她,夜色中如明珠生辉。
她忍不住喃喃:“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洛琼花茫然抬头,过了一会儿,却突然体会到了这句话中的意思,涨红了脸。
平安……是在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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