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说出这句话的傅平安一脸认真,却令洛琼花慌乱地低下了头。
傅平安吩咐左右:“夜深了,回去吧。”
直到回到行宫,洛琼花脑海中还在回想着傅平安说的那句话。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虽然是简单的一句话,却不知为何意蕴隽美,这叫她又忍不住想起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句话亦是对仗工整,温情脉脉,叫洛琼花在心中默念了许久。
她想这个世界上若有完美的人,那个人大约就是平安了,从前她还有身体不好的缺点,但如今上天赐福,她连这个缺点都没有了。
进房间的时候,傅平安松开了牵着她的手。
洛琼花情不自禁捏住拳头,心中空落落的。
已经夜深,宫人连忙围上来替她们更衣,洛琼花后换完,迈向被厚厚帷帐遮住的床榻,今日不知为何,似乎比在宫中更紧张一些,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云平郡主说的那句话——就好像我也愿意为你去死。
她的脚步停住了,怔怔发了会儿呆,这时帷帐突然掀开,傅平安掀开帐子,问:“怎么了?”
深红色的帷帐衬着雪白的脸,耳边的发丝漆黑柔软,灯影摇晃,如梦似幻。
“我……”
心脏像是在无序的跳动,洛琼花脑海中升起一种茫然,她似乎有些过分亢奋,以至于毫无睡意。
“睡不着么?”
这是不准确的,但是似乎也确实能形容当下的感觉,洛琼花点了点头,傅平安便做起来,将帷帐重新扎了起来,道:“朕也睡不着。”
外头伺候的宫人听见了响动,叩门道:“陛下?娘娘?”
傅平安道:“没事,你们退远些。”
她见洛琼花还站着,便拍了拍身侧:“你坐过来,我们聊聊天。”
洛琼花坐下了,却没挨得太近,但待坐下,又有些后悔,觉得该挨得近些。
奇怪,她从前是从来不会想那么多的。
傅平安也察觉到了,她开口,疑惑道:“今日怎么好像有些拘谨?”
洛琼花低头,双手藏在袖管里,默默对着手指:“不知道,就是感觉……有些拘谨。”
好一句废话。
傅平安笑了:“是不是早上云平姐姐的样子把你吓到了?”
洛琼花恍然大悟:“对呢,今日脑子里总是忍不住想起来。”
“想起那几句?”
“就是……她说愿意为你去死……”
傅平安盯着洛琼花心想,这果然是个老实孩子。
“听到这话,你不高兴么?”傅平安这样说。
洛琼花瞪大眼睛,一下子捂住了胸口。
这是不高兴么?
好像……确实有点。
但这这种不高兴令她讨厌自己。
或许就是因为不愿意承认自己在不高兴,于是心情才奇奇怪怪、七零八落起来。
傅平安见她表情震惊,也觉得自己大约是说重了,她却觉得很正常,书上说,伴侣才是最亲密的人,但今早和穆停云的对话,显然情深义重。
洛琼花一定是吃醋了。空有理论知识的傅平安判断的应该是八成没错。
书上说,妻子若是吃醋,是爱自己的表现,作为伴侣的她需要去安慰对方,给对方足够的安全感。
她于是开口:“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亲厚些,从前在宫中……境况不佳,步步为营,若不是因为互相扶持,或许走不到今日……”
说着说着,自己也感觉到不对。
洛琼花的表情看起来更失落了。
傅平安忙道:“可如今你才是皇后,今后亦会有很多困难,却要我们俩一起走了,比如此次潜梁山之变,若不是有你帮忙,朕一定也手忙脚乱。”
洛琼花盯着她:“……骗人,陛下一个人,肯定也能处理得很好。”
傅平安很肯定地摇头:“不,你帮了很多忙,不要妄自菲薄,你从前并不这样啊。”
洛琼花微怔。
对,她从前不这样。
“你做得很好。”傅平安望着她,“比朕想象中都要更好一些。”
洛琼花因为这夸奖终于鼓起了更多的勇气。
想了想,她挪动屁股坐得距离傅平安更近了一些,晃着双脚。
身影便被灯火投到了墙上,又细又长的一条,也正晃着脚。
洛琼花心中一动,突然道:“皮影戏就是像这样的。”
“什么?陈松如做过的那个?”
“对。”
洛琼花抬起手撸起袖子:“陛下玩过么?”
她将双手反向交叠,拇指扣在一起,摇动剩下四对手指:“看,这是鸟。”
傅平安望着墙上,果然是一只像是鹰一般的鸟,正展翅飞翔。
洛琼花是双手又握拳并在一起:“你看这是什么?”
傅平安看了好几眼:“老鼠?”
洛琼花忙把两根食指伸得更长:“是兔子!”
傅平安道:“对,是兔子,是朕眼拙。”
洛琼花抿起嘴瞪着她,腮帮子微微鼓起:“不像就不像。”
傅平安笑了,伸出双手:“怎么握的,也教教朕。”
洛琼花把傅平安的手并在一起,一根根掰着手指,傅平安一动不动,将手迎着灯火。
许是她的手指更长些,耳朵竖起,果然是只兔子。
“是兔子。”她点头。
洛琼花又换了个手势:“狗。”
“哇哦。”
“这是马。”
“马和狗有点像。”
“不一样啦!”
两人竟然就这样玩闹了半宿,最后洛琼花困得睁不开眼睛,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傅平安摆正了洛琼花的身体才又躺下,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想,她居然会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还觉得挺好玩。
若是今晚沐浴之前,她没有关了直播间,看到这个场景的老观众们,一定会嘲笑她。
幸好关了。
不过,她哄妻子哄得还算不错吧?
这么想着,睡意也渐渐袭来,她就这么睡去了。
……
次日一大早,因为任丹竹有消息来报,傅平安便起床前往书房议事了。
洛琼花本来还想着可以和平安一起吃个早膳,见平安匆匆便走,也只能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用完早膳,时间还早,她想了想,决定先去看望一下云平郡主。
织星殿就在不远的地方,洛琼花没走几步就到了,进房间的时候,见穆停云竟然穿戴整齐,动作标准地屈膝行礼,心中一惊,道:“明明还生着病,何至于此,先好好休息呀。”
穆停云偷偷抬眼,观察了一下洛琼花的神情。
好像真的没生气。
她起身:“没事,臣已经全好了。”
洛琼花闻言,垂眸露出有些难过的神情,穆停云忙道:“这是怎么了?”
洛琼花看了眼身后的静月和其他宫人:“你们出去候着。”
穆停云见状,也吩咐身边的冬葵:“你也出去吧。”
待伺候的人都出去了,洛琼花终于开口道:“……姐姐明明对着陛下都不曾如此拘束,为何对我就如此客气,我们从前不是也很要好么?”
穆停云是见惯了那些贵人内眷阴阳怪气的,但是听着洛琼花的语气,她一下子就听出来这出于真心。
洛琼花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难过,简直好像要哭了。
她抬头,愣愣忘了洛琼花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你怎么一点儿都没变。”
她上前,拉住洛琼花的手一起坐在了矮榻上,盯着洛琼花的脸道:“只有个子长了,在宫中的生活,没给你长点心眼么?”
上次她们俩见面,好像也是快一年之前的事了。
这个年纪的人长得最快,穆停云细细查看着洛琼花的面孔:“高了,也瘦了,但是你如此天真烂漫,如何处理那些内务呀?”
洛琼花便老实说:“陛下让琴荷和晚风帮我。”
穆停云皱眉:“我看见你今日身边伺候的,也不是你从前的丫鬟。”
“我的丫鬟不老实,被送去掖庭了。”
穆停云皱眉:“谁这么干?”
“陛下。”
穆停云:“……”
沉默了一会儿,她了然点头:“我懂了,陛下把你当女儿养呢。”
洛琼花瞪大眼睛:“我只比陛下小一岁,如今也出阁了!”
她才不想做平安的女儿!
穆停云笑得后仰:“不是不是,就是说,宠你呢,我如今也是因为养了几天孩子,才知道养孩子确实好玩,她什么都不懂,全然信赖你,这种感觉,特别有意思……”
洛琼花闻言呼吸一窒——穆停云还不知道糖糕夭折的事。
她努力调整呼吸,忙转移话题道:“你今日看着真的是好得差不多了,陛下的药怎么那么神奇。”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穆停云立刻又想起了昨天的事。
她醒来后,得知这事不是她做得梦,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说了什么啊!
简直!简直逾越……还莫名其妙。
她今日一开始先观察洛琼花的神色,便是担心洛琼花会多想。
结果现在看来,又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更尴尬了。
她眼神动摇,洛琼花一下子便看出她的尴尬,忙说:“我能理解你们俩的情谊,陛下说了,你们从前互相依靠,向来是很亲密……”
声音戛然而止,没说下去。
穆停云明白了,洛琼花果然还是有些在意。
她反而松了口气,说:“我和陛下就是童年玩伴,你可千万别多想。”
洛琼花茫然抬头:“多想什么?”
穆停云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懂?”
洛琼花道:“我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这样不对,不是么?”
穆停云又笑了,这次是真的笑得抱起了肚子,到最后,伸出手来,把洛琼花抱到了怀里,捏着她的脸道:“我的好妹妹,你是真的不懂,你吃醋呢,这再正常不过了。”
“什么是吃醋?”
穆停云想了想,一时也没想起来自己是从哪里看到的这个说法,便换了个词:“就是……嫉妒,但又没嫉妒那么严重。”
洛琼花表情更不安了:“我嫉妒?可是……可是书上说,皇后不能善妒啊。”
穆停云:“……哦,对。”
洛琼花神情灰暗:“我果然不是个合格的皇后。”
穆停云面露思索,半晌道:“别这么说,陛下……陛下不会在意的。”
“陛下不在意有个善妒的皇后么?”
“嗯。”穆停云肯定道,“不信,你就去问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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