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个月,陈宴其实时不时就在想,陛下为什么会叫她关注霍平生呢?
最开始,陈宴觉得大约是陛下发现了霍平生是个人才,但时间久了,又觉得就算是个人才也不至于如此,竟然要自己特意去关照对方。
陈宴认为,陛下可能是预见了什么。
今日见霍平生深夜出塞,陈宴心中的疑惑达到。
然而大漠风沙猛烈,没过多久,沙地上的脚印就不见踪影,陈宴也就这样跟丢了。
她立在原地,长长叹了口气。
宋霖跟上来,疑惑道:“怎么不继续了?”
陈宴抱着一丝期待:“你看见她往那个方向了么?”
宋霖无语:“你在我前面,你问我?”
陈宴摊了摊手:“行吧,那跟丢了。”
宋霖嗤一声笑了:“别沮丧,在大漠中跟踪人且不被发现,确实是很难的事。”
陈宴双手环胸,将剑抱在怀里,只好往回走。
宋霖跟上来:“那是谁,是不是那个叫霍平生的小狼崽子。”
陈宴歪头看着她:“为什么叫她小狼崽子?”她觉得霍平生很老实。
宋霖道:“你是没看见当日计划杀卢景山时,明明是第一次杀人的小孩儿,眼睛都好像要冒出光来,一点都不带怕的,我看他,就是个还没长大的狼。”
今日是个阴天,月亮与星星都被云层遮蔽了,风沙迎面而来,叫人睁不开眼睛。
陈宴突然想起陛下的话。
北梁侯宋霖,如今才二十二岁。
“……你不也才二十二岁。”陈宴忍不住开口,“平生也就比你小了岁。”
“那不一样,我是在漠北长大的,早就杀过鬼戎了。”
陈宴微愣:“厉害哦。”
宋霖突然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几岁,你特意打听我了?”
陈宴道:“是陛下说的。”
宋霖沉默下来。
同样都是打听,天子打听的和陈宴打听的,那就是两码事了。
沉默了一小会儿,宋霖忍不住嘟囔:“今上怎么还打听我,我有什么存在感啊。”
陈宴道:“你很出名啊,听说你还未成年就流连勾栏,还曾放言,只要不结契搞出孩子来就没关系。”
宋霖瞪大眼睛:“你这都……不是,陛下这都知道?”
陈宴默默地勾嘴笑,语气却一本正经:“可不是,这能不知道?所以啊,人要为自己说出来的话负责。”
宋霖耳朵微红:“不是啊,我这是因为,因为不想要祸害别人,他们要给我结亲,我总不能同意吧。”
陈宴想起昨日。
红裙曳地,酒香灯暖。
她想宋霖确实在勾栏学到了不少东西。
宋霖跟在身后,越想越不对劲:“陛下都打听出这些了,怎么还叫你来找我,陛下知道我是地坤?不能够吧?”
陈宴大步在前,根本不回她,宋霖气急,追上去拽住她的围脖:“你给我说明白点。”
陈宴突然停住了脚步。
宋霖上前,见她被布巾半包着的脸,一脸凝重。
宋霖有点紧张:“生气了?”
陈宴摇头:“不是……北梁侯,你还记得回去的路么?”
宋霖:“……”
……
霍平生见到霍征茂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琼花成了皇后了。”
霍征茂讶然抬头,半晌却说:“……也正常。”
霍平生狐疑:“正常么?”她做梦都没想过洛琼花能成皇后。
霍征茂道:“琼花是英国公之女,名门贵女,英国公履历又没有污点,能成为皇后很正常……”
这么说完,他又皱眉:“不过你昨日明明说,英国公无令杀了卢景山,实在难以想象,陛下在这个时候竟然还会选英国公之女,难道是因为之前已经定下了?”
霍平生在心里捋了捋时间线,确定道:“是之后定的……至少是差不多的时候。”
霍征茂笑了:“那或许陛下喜欢阿花,真好,她们也算是少时玩伴。”
说到这,他望着霍平生,叹息道:“大哥也想看到你成亲的那天。”yushugu
霍平生忙道:“那就一起回去啊,大哥你都没成婚,我怎么能抢在你前面。”
霍征茂低头,又忍不住望向自己的腿。
昨日到今日,霍平生能明显地察觉到,大哥已经变了。
从前奉诏为官时,霍平生也觉得大哥变了,但后来她渐渐意识到,大哥其实一直想要做官,只是因为从前家中败落了,所以他没有机会而已。
那种无法做官的苦闷,让他结交游侠,打架生事,好像怎么也停不下来。
实际上,大哥只是想要效仿话本里的游侠,通过一战成名,得到做官的机会。
但是今时今日,霍征茂是真的与从前不同了。
像是心中的一股少年意气,已经完全散了。
霍平生忍不住看了眼在帐篷外拨弄火堆的袁凤来。
现在的袁凤来似乎也是这样。
霍平生低着头,突然想到什么,从怀中抽出一把奢华的短剑来。
“大哥,还记得这把剑么,当初,是因为咱们救了陛下,陛下赐了我剑,赐了你官。”
霍征茂愣愣点头。
霍平生便又道:“我回去之后,就把这剑还给陛下,叫她无论如何饶你一命,好不好?”
霍征茂知道霍平生有多喜欢这把剑。
从得到这把剑之后,霍平生就没有让剑远离她一尺之外过,便是睡觉,也放在枕边。
“而且,我也可以立功的,只要我在漠北立了功,击退了鬼戎,陛下就更不会责怪你了。”
霍征茂微微垂眸,眼泪盈满眼眶。
但泪水滴下后,他抬起头严厉道:“别想着建功立业了,击退鬼戎是那么简单的事么?你看看大哥有今日,就是因为立功心切,你还不吸取教训么?”
霍平生紧紧抿着嘴唇,眼中是倔强的神色。
霍征茂极少打她,上次打她一巴掌,还是因为她在萦山惹了事。
霍征茂抬手欲打她,巴掌到了眼前,霍平生也没躲。
霍征茂的手就也停住了,无奈叹了口气:“……你啊你,你怎么不想想,琼花如今做皇后,也不一定就容易呢?你还准备给她添麻烦。”霍平生有点委屈:“我没这个意思……”
霍征茂挥了挥手:“走吧,别总是过来了,若是被发现了就说不清了。”
霍平生心头莫名萦绕一股怒气。
她走到帐门口,在袁凤来身边坐下,望着袁凤来道:“袁姐姐,你为什么想留在大漠?”
袁凤来语调平静:“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啊,就是过不下去了,也不是说吃不饱穿不暖,只是觉得……哪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位置。”
霍平生沉默下来。
其实她已经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
也不知道走了哪个方向,陈宴和宋霖发现了一片沙柳林。
她们就忙进了沙柳林,在一棵树下坐了下来。
“主要是阴天,看不见星星和月亮。”宋霖这么说,“若是平时,我不至于分辨不了方向。”
陈宴道:“我信。”
她这话语气很普通,但宋霖不知怎么,就觉得她在嘲笑自己。
这不对啊,明明陈宴也找不到路,凭什么不是自己嘲笑她?
宋霖道:“你不也找不到。”
陈宴点头:“对。”
宋霖:“……”yushugu
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上。
更嘲讽了。
宋霖缩了缩脖子,愤愤不平地贴到了陈宴的胳膊上。
陈宴本来想挪开,感觉到宋霖在轻微地颤抖,就不动了。
她确实有点不好意思了:“抱歉,明明是我要追上来,结果不仅人追丢了,还迷路了。”
宋霖感觉到陈宴没躲,心里忍不住偷偷地笑。
她从小练武,其实根本不冷,现在就是装的。
陈宴平日里跟个石头似的油盐不进,没想到还会怜香惜玉。
“……没事,等明天天亮,我们就能分辨方向了。”宋霖轻声说。
她偷偷偏头看对方。
她确实挺喜欢陈宴。
但是昨日之前,她也说不清是哪种喜欢。
陈宴撞破了她的身份,又和平日在漠北见到的人不同,她皮肤白皙,身姿挺拔,带着点魏京贵族的矜贵,却又仿佛有些吊儿郎当。
说不上来。
就是挺喜欢。
没人教她该怎么对待喜欢的人,她就学那些勾栏里的伎俩,骗也好捆也好,把对方搞到身边来。
然后睡她。
可昨日当对方说出“我不是伶人,也不是伎子”的时候,宋霖突然就有点明白过来了。
她不该这么对喜欢的人。
至少,不应该让对方觉得屈辱。
所以她就追过来了。
她想她得解释一下。
可是如今夜色沉沉,风沙重重,她就紧紧挨在陈宴身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喜欢你。
还是我想睡你?
她眯上了眼睛,头一点点挨在了陈宴的肩上。
体温透过布料传递到她的身上。
迷迷糊糊的,她感觉到一块带着温度的布巾,把她的上半身都裹了起来。
布巾上带着皂角和一种别的什么味道。
不是那种明确可以称之为香味的味道,但是很好闻,很清新,像是雨后挂在叶子上的雨水。
叫她半梦半醒之中,似乎离开漠北,去到了江南。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亮起,宋霖也睁开了眼睛。
她心想,原来那边是东边,于是偏头,想要告诉陈宴。
陈宴的脸颊就在身侧,她偏头,嘴唇滑过了对方的耳垂。
宋霖莫名咽了口口水。
她又忍不住靠近,陈宴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一边扭头一边抬手推开了她的脸。
“你在干嘛?”陈宴很警惕地问。
宋霖皱了皱鼻子:“假正经。”
陈宴道:“北梁侯这是装天乾装久了,所以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宋霖盯着陈宴:“我清楚得很。”
晨光落在对方的脸上,于是对方微微眯起眼睛,薄薄的眼皮遮住琥珀色的瞳仁,光线直射之下,上面有花一般的纹路,睫毛浓密卷翘,眼尾上挑,工笔画一般描出一条细细的尾巴。
宋霖忍不住开口:“你最好看就是这双眼睛,让人想要挖下来。”
陈宴:“……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是不是人话。”
宋霖冷哼:“我又不会真的挖。”
她清醒了,戳了戳陈宴的肩膀:“对了,你知道我几岁,我还不知道你几岁呢。”
陈宴道:“四十出头吧。”
宋霖翻了个白眼:“你猜我信不信。”
她又问:“那你在南边有没有喜欢的人。”
陈宴扬起眉毛:“有啊,还不少,我都几岁了,又不是十几二十岁出头的小孩,好了,别说这些了,我们快回去吧。”
宋霖站起来,看着陈宴整理衣摆,拍着布料上的砂砾。
她突然笑了,带着点得意:“……但是你没有经验。”
陈宴脊背微僵:“……胡扯,你凭什么那么说?”
“哼,我就知道。”
话音刚落,沙柳林中传来沙沙的脚步声,随后脚步声突然停止了。
宋霖转身抬头,看见霍平生正站在沙柳林中,呆呆看着她们。
“……你们怎么会在这?”
宋霖回头看了眼陈宴。
两人四目相对,传递着同样的信号——
绝对不能说自己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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