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记忆障碍患者和笑面猫,哪一个是你?

    无所谓。前者会死,后者将会成为我的观察对象。

    玖,你会选择在我身旁。

    1

    黑伞,草地,墓碑,一切同流水般从眼前流走,落下密雨淅沥,冰凉浸泡身体。

    开始所有人都在逃亡,包括西索、伊卡路哥、帕里斯通、小杰和流有揍敌客家血统的人,似乎目标是其中一个,计划是帕里斯通和金临时制定的。所有人跑进荆棘丛生的枯木林中,身后是昆虫大军。奇犽特意放慢了脚步让背着亚路嘉的小杰先走,同时用线连在每个人身上用于联络与动态感知,我想这本是玛奇的工作。

    第一个遇到袭击的是章鱼伊卡路哥,一只行动灵活的巨型黑色蜘蛛扑到他身上,枪射偏了,奇犽手中的线动了一下,随即赶去救援。接着我的上帝视角被切换掉,场景变成我一个人奔跑在一块块高出地面半米,相隔半米的棋盘状土地上,在经过的七块中前五块分别是蚯蚓、小蜘蛛、蚂蚁、冬季的麦田和披萨铺成,后面并不依次但以五块为单位循环。这些土地在高中,我低头能看到半山腰的黑灰色砖瓦房,担心从半米的土地上掉下去,我努力迈开脚步,急速奔跑时的风吹到身上有些冷。

    “孤独”一词蹦入我的脑海,我试图将眼帘中的一切变为披萨般的彩色,将自己从阴冷中拯救出来,但失败了,只好在睡意的深渊中挣扎,眼前是无尽黑暗。忽然铃声响起,一位来自人为定下的地球最北边住民的空灵声音将我强制唤醒,透过几米外静止在昏暗色彩中的薄窗帘可以猜测今日依旧是乌云密布的阴天。

    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套上袜子,感到左脚后跟的疼痛,想是昨日穿了一天不合脚的旧鞋的缘故。接着坐在床沿,穿好拖鞋站起,好像还在睡梦中似的在爬一架耸入云中的高梯,轻飘飘没有稳心。收拾东西,出门。同居人先走了几步,我转回来关灯,等我用力关好似乎坏了的门,告别陷入昏黑的房间侧头想看那人走了多远时,一片青灰色的森林攀进了我的眼睛。愣了瞬息,没有尖叫,微微弯起嘴角,“呵。”

    好像还在梦境中。发昏的头脑让我一时之间无法分辨现实和梦的区别。迟就迟吧,我心想着,沿着被长着网状枝条的森林遮掩了上空的小路走。明明是无光的深夜,道路却清晰可辨,就连一旁草丛中鸣叫的蝈蝈都能看得极其清楚,我本循着声音扫了一眼,想必也看不大清,但当我开始通过声音捕捉它的一瞬,它变成了黑暗中唯一一盏聚光灯下的主角:灰绿外壳上丝丝褐色纹理,背部的黑色条纹,两侧薄翼,饱满的腹部,细腿上突出的刺状物。我惊恐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切清晰地让我从生理上做出如此用眼下一秒我将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的判断。倒数了三秒,我先是通过指缝之后才慢慢把双手放下,发觉只有月光指引我前进的道路后松了口气,沿着寂静的小道慢慢移动。

    走了一分钟不到的样子,望见远处没有树木的遮挡而聚集起来的亮光,我朝那处前进,来自黑夜的悸动使我加快了脚步,最后小跑起来,就在整片洒满了银色光芒与浓黑交错的湖泊映入我的眼帘、只差一步就要迈进去的那一刻,“哗”一声,水面下站起来一个人。我顿时被吓得僵立在原地,那人应是因察觉到了我的存在而转过身,看不清脸庞,只知道上半身裸着。两个人都站着没动,直到那人发问:

    “你是谁。”

    应该是属于少年的声音。我要怎么回答。是“打扰你很抱歉”还是“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梦里”或者“我是谁和你没关系。再见”?

    “不好意思,打扰了,再见。”

    对方正迈出趟着水稳稳地走来的第一步,我摆了摆手,退后好几步,回到树木的阴影下,余光瞥了瞥来时的路。看来这湖泊并不深,或许根本算不上是湖泊,只是一个小潭。这人与我隔着些距离走到一旁的树边,从枝丫间取下衣服披好后朝我走来。他的沉默代表着未知,在感情刺激更加明显的梦境里给人极大不安,我已经抱着下一瞬间就会脱离梦境,从床上匆忙爬起来跑到教室后被导师说教一番的准备了。

    然而,他拉近与我的距离,直到能看清彼此脸庞的二十公分。

    “你好。”这句话绕过思考直接脱口而出,“久仰大名。”我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平静地就像身旁的潭水和抹过他脸庞的月光,双拳紧握,尽力控制住自己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异常,没有由于恐惧或是激动引起的颤抖,除了心脏比平常跳得快一些,好像在和一个陌生人打招呼。对于他来说,我便是陌生人。

    “你是哪一方。”

    “什么意思。”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知道的人不多。”

    “我和你一方。”

    男人沉默不语,抬手遮住了下半脸部,这是他陷入沉思的习惯。

    “那我们走吧。”

    他维持这个姿势十秒左右,放下手,向左后方移动了几步,拉开了我和他的距离。也就是这漫长而短暂的十秒,他把一双还没掩去少年气息的眼睛铭刻在我心里。

    我和他一起走到林间小道上,一前一后,我的脚步轻快,他的脚步无声,蝈蝈还在不停鸣叫,我的梦还在继续。

    逐渐适应环境后,我感觉此时应是凌晨三四点,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刻,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显然不着急。我一直在等他先说话,未能如愿,我也没开口,一方面是因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另一方面则是因担心会发生极大的冲击导致我被惊醒,那样就无法与他多呆一会儿。唉,虽然这是我捏造出来的他,但感觉却真实到逼近现实。在现实中无论如何都无法实现的心愿只有依靠梦境创造出,哪怕片刻也足够。

    走了挺久,太阳出来了,我开始感到困倦,强撑着身体走,“我必须跟着他”是仅有的想法。突然一股金属气味涌上来,我咳了好几声,弯下腰,捂着胃部吐出一大口胶着在一起的黏稠血块。五脏六腑被清空了似的,连呼吸的空气都不大一样,但接着腹部打鼓般抽痛、发凉。疼痛让人轻轻抽气,挪动脚步无力地靠在一棵树旁,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没有力气叫他,他听到我咳嗽后就站在原地,直到我背靠树木坐下才走近我。

    “累了?”

    我带着微笑点点头,闭上眼睛就昏睡过去。

    这个梦结束得太仓促。

    睁眼,发现是闹钟响了,预定的起床时间。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套上袜子,感到左脚后跟的疼痛,想是昨日穿了一天不合脚的旧鞋的缘故。接着慢慢下床,好像还在睡梦中似的在爬一架耸入云中的高梯,轻飘飘没有稳心。收拾东西,出门。同居人先走了几步,我转回来关灯,用力关好似乎坏了的门,告别陷入昏黑的房间,侧头看见她已经走到楼梯口了,于是加快脚步,争取在十分之内赶到目的地。

    2

    轻松的一天,由于每一天基本上只能睡六小时整,多五分钟的睡眠都使我感到愉快。十二点睡,六点三十起床,四节课上了一天,参加晚上的课程讨论时在有多条岔路口的庭园里迷路,问了几对情侣才走出来,快到圣诞,空气中随时都能看见粉红泡泡。

    花了两个小时写完一门功课,难得十一点就睡觉。同居人大约一点才回来,身上有不小的酒味。

    “我想静静。”我的眼睛实在无法在突然袭来的强光下睁开,一手挡光,一手撑着床坐起来。

    同居人艾米见我醒了,一下扑过来抱住我,她喝酒一般就浮上两片红晕,现在她整张脸都熟透了似的,这是喝了多少酒?她眼噙泪水,我轻轻拍了她的背。

    艾米来自英国格拉斯哥,红褐发,水蓝色瞳孔,右眼眼下有一颗小痣,鼻子上有雀斑,嘴唇偏薄,笑容甜美。她从开学就喜欢上了一个美国同级生,今晚的派对也是为了去和他拉近距离。之后她哭哭啼啼地和我讲述了她在这个晚上的失恋过程。我安静地听,心里却想着立马倒回床上睡觉,在折腾了我两个小时后,凌晨两点左右她终于缓过来,带着红肿的双眼走进浴室。我却睡不着了,看看天花板又爬起来坐在床上看窗外,在非正常时间的清醒导致的精神紊乱,要下定决心申请单人宿舍,从观望情形到发展成动不动被打扰睡眠,无法再忍受。

    忙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披上外套坐在桌前,打开刚写完的小论文改了一些用词,加上一个新观点,还是没有睡意,思考一个课题作业五分钟后灵感涌入脑袋。看了看时钟,开了一个新文档准备码离提交时间还有几周的选修课论文,教授的要求是截取一个小于百年的时间段讨论哲学与神学的关系并分析其对当今社会的影响,思考了一会儿,选择了古希腊罗马哲学对基督教教义的建立作为主题。艾米已经睡着了,还小声吐出了几句梦话,我轻敲键盘,专心写了半个小时思绪就散了,开始思考一些永远没有答案或暂时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人离开这个世界后会去哪里?另一个次元离我有多近?一个人活着必然是有意义的,否则此人的生命将毫无价值。想做什么,被他人需求着都可以纳入存活的目的中,只要人拥有社会属性一天,就必须活一天。我相信是原子构成了人类和一切生物,当生命结束后我会成为世界甚至宇宙的一部分,大脑和心脏这两个维持生命的重要元素是量变转化成质变的结果。最早出现的生命是一个偶然,后来才逐渐有了必然性。我离他有多远,在梦里一切都真实地更像现实。

    逐渐感到困倦了,扫了一眼时钟,已近夏季日出,现在睡了早晨便无法起床,但身体和以往偶尔出现的失眠夜不同,它脱离了我的控制。

    沙发边有一个白瓷碗,这好像是整间房间里唯一干净的东西。我躺着的软沙发是亚麻质感,摸上去十分粗糙,里边的白絮已经露了出来;放眼望去(其实也就二十平方米大小),靠近窗户的地上堆满了书,大部分散落着,有些成捆的是系列,看不懂书名但一致,但有些人体图片;有至少十个钉子在墙面上驻留,灰尘的堆积厚度也能看出出原来是挂了各种形状的物件在木质墙面上,可是因为某种原因在漫长时间后被取下,房子的老旧和不洁程度表明它已有甚至超过十年的寿命。我站起来,清醒地如同终于得到了八小时睡眠,绕过铺了一地的书籍,拉开窗帘,竟然是比室内还多灰的落地窗,仿佛有好几层雾霾萦绕。我小心翼翼地拉开它,手上沾了一层厚灰,还好无风没有吹得一屋。花园里的花朵都已枯萎,只能从杂草中瞥见几朵白色或嫩黄色的绿豆大小的花,竟然有一小片菜地,但也许久无人打理的样子,走近看无一存活;围墙是网状的,半米高,攀满了藤曼植物。我走回房间,推开另一扇门,映入眼帘的是个比房间大、状况相似的厨房,唯有桌上摆着一个瓷碗,看上去比任何东西都干净,拿手碰了碰,还是温的,端起来闻了闻,放回桌上时发现先前被碗底覆盖的地方有三个图案,猜测大约是“药”之意,我知道这是某个休刊专业户创造的文字。可我没喝,我并不想再呆在这个脏乱的地方。

    也是巧,刚想着离开他就走了进来,见到我醒了淡淡问我什么时候能开始工作。什么工作,要做什么一概不知,“现在就行。”我撒谎了,脸不红心不跳地,首次没将谎言当作谎言而是事实看待,这一刻我好像已经掌握了整个工作,充满自信。

    “行,你把药喝了。”他看了看桌上的碗。写的是“药”字么,我猜测,端起碗,让无味滚进喉咙,他看着我将碗里的液体喝完,说道,“出发。”

    “去哪儿”差点儿脱口而出,我双手放进裤子口袋,点了点头,“在那之前,我想先吃点儿东西。”他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能边走边吃的速食就行,工作前填饱肚子很重要。”我拿着快餐店买的汉堡包,愉快地和一个穿着双排扣风衣的男子并排走在街道上。如果不是我曾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了解过他的所为,恐怕会产生一种两人关系极好到接近恋人的错觉。直到今天再一次的面对面,我才意识到我并不如想象中喜欢他本人,虽然有无法压制的狂热之火在心中燃烧,我却更愿意成为他,而不是与他陷入一场过密的关系无法自拔。

    “你对现在的情况了解多少?”我问。

    “边走路边说话不是我的习惯。”

    “那找个地方坐下?”

    “你又了解多少。”他反问我。

    “这就是我问你第一个问题的原因,如果不进行信息的整合无法达成认知上的一致。”

    “哦?你的工作需要这些信息吗?”

    不需要吗?我在心中狂吼了一声。如果不需要我就单纯是个打小手的小弟角色,用完就随手丢弃,照此发展即使我是女主角也无力回转最终死亡的结局。但转念一想,如果不需要你为什么还要把我搬到房间里还买东西给我吃,所以我肯定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了至少是比较重要的角色。他的脚步随后放慢了一些,我盯着他的侧脸,惊讶地发现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使我心头一跳,不知是愉快还是恐惧。能见到他并非伪装或是扮演另一个角色时带有公式性和目的性的笑容使我满心欢喜,但他年轻英俊的脸庞在笑起来时过于完美,根据我对他屈指可数的微笑次数推测,多半是想到了“有趣”的事情。

    “中华料理馆,味道大概不错。”

    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和我说话,我缓了一步,在他后面走进去。

    漫画里典型的中国元素都出现在这里。正门重檐歇山顶上攀着两条龙的正蓝色招牌有“龙星”二字,正脊两端雕着的金色龙头形正吻在阳光下显得极其庄重。走进里面,却是分割外院与内院的垂花门引出一条路,我正疑惑着他却忽然抓住我的手,小跑进去,一股热流在我奔跑的几步时流过心脏,他松开手后还暖了好一阵。

    “你想去里面还是就到这儿吃?”

    “就在这儿吧。”

    走过两旁种了不知名花朵的龙形纹样路,摆了十二张方形桌的庭院展现在眼前,只有三张坐了人,穿着都是现代款式。桌阵前方是一个戏台,两旁还有小屋和通往餐厅更里处的路。他坐到靠院角的桌旁,可能出于顺手帮我移出凳子。落座不到十秒一位穿旗袍的包子头女性走来,她递给我们两份菜单,他摆了摆手。

    “一份就好。”我看见好大一个中国结绑在封面上。

    “有什么推荐的菜品。”

    他翻了几页,问道。

    “每一道菜都包您满意。”

    这口气有点儿大啊,我保持镇静地看着他手上的菜谱,似乎每一页都是一长串菜名儿,感觉五分钟前吃进肚子里的快餐食品已经成为了昨日的回忆。

    “你来点。”

    他将视线从菜单上收回,放到我身上,我接过菜单,感到极其意外,我以为他准备自己全权负责点菜才只拿一份菜单。

    “猴头菇蒸滑鸡,蒜蓉养心菜,虾酱西生菜,玫瑰酒香鸡,上汤猪脑花,芥辣鳗卷,新派潮氏武昌鱼,鱼蓉狮子头,罐焖裙边,生菜扮蜇头,红提雪梨。点了哪些了?恩,把酒香鸡去了,加这个茶树菇汤和香芋薏米芡实煲,就这么多。”

    在我点菜时他又交换了两人的碗筷,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但在没有任何推测的情况下就直接询问不是我的行事风格。点完菜抬起头,发现他看着我,毫不隐藏双眼中的饶有兴味,想到刚才的微笑,我迅速转移视线,他依旧盯着我看。就在我决定要问他在看什么以此表明态度时,凉菜上了。我拿起筷子,他也夹了两片海蜇皮到小碗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了一眼他吃东西的样子,和我想象中差不多,虽然出生地是个人才辈出的“垃圾场”,他绝对受到过一定程度的教育,个人认为有可能在良好之上。

    “味道不错。”他放下筷子。“你应该清楚,现在的形势只能由你来打破。”一小片儿海蜇皮没来得及咬就滑进了喉管,艰难地吞咽口水,想让它滑下去或上涌回嘴里,“你现在归我所有,所有工作都以我的命令为先,如果有一丝异心,你便会立马和世界说再见,懂吗?”

    他头一次用问句的语气说话,□□的警告威胁,看来我已经被卖给旅团了。

    “懂。”

    我咽下海蜇皮,夹了一块鳗卷,他也夹了一块,只吃了一口就皱起眉头,放下筷子,将整杯水倒进嘴里,我默默地把我还没喝过的水杯推过去,他的表情发出了冷哼声,还是喝光了。

    “这座城市旁边有个小镇,我需要你帮我从一个酒吧老板那里拿到一样东西。”

    拿样东西你自己不去?老板是你旧情人?我表示没问题,心里却一点儿底都没有—他都拿不到的东西,我怎么能拿到。鲁西鲁往碗里盛汤,我也放肆看他,忽然觉得他不大一样,许久才发现是额间没有东正教的刺青,也不是带毛边的大衣。

    “我要怎么称呼你。”

    “团长。”

    “你知道我叫什么吧。”

    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我不清楚。”

    “玖,我是玖。”

    “玖。”他的眼睛竟然带上了笑,“适合你。”

    这一刻,我屏住了呼吸,忘记了整个世界的架构,满心期望事情如同我想象般简单,只愿不要醒来。

    “起床了!”我抬起头,眼睛几乎睁不开,艾米的声音在远处回响,“早上有实践课,太阳又这么大,真的好烦啊!玖快起来来来”我皱了皱眉头,再次闭上眼睛。

    “你吃饭时睡着了。”

    “是……么,这是哪里?”交感神经取代副交感神经发挥正作用,甚至达到异常程度,从而导致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撞击着鼓面般跳动,简称心悸;心肌收缩力的强度和速度提高中,收缩末容积增加,这一切都是从深度睡眠中突然醒来的症状。另外太阳穴还隐隐作痛,口干,想喝水。

    “临时住处。”我坐在只有一间房,木制的桌、椅的极简巷子楼的床上

    “你感觉如何。”

    “嗯,还好,只是”坐起来就头昏。“什么时候去拿东西?”

    “不需要了,现在你要做另一件事。”

    “什么?”

    “今晚五点,佐尔伦街见。”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桌上,“喝了。”我深吸一口气,挪下床,脚步沉重地靠近桌边,一只手撑住桌边,另一只手端起瓷碗晃了晃,全身的重量都下压,迷走神经已经好久没有作乱了,“药吗?”

    “啊。”他轻声道。

    3

    学校的皮划艇队取得了几年来的第一次冠军,作为在校际皮划艇比赛中有着“万年第二”之称的队伍,他们顺理成章地登上了校园小报的头条;我去听了毕业季的讲座和音乐会,两者都让人昏昏欲睡——周围人高涨的情绪使我疲惫。

    rollinginthedeep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我就有离场的冲动,某位将要离职的音乐系教授评价这间学校的乐团在和现代接轨的同时也逐渐失去百年的传统,这并不是没有根据的话,在学生间人气极高的几位教授在精于古典的同时更偏向于当代的流行,以他们为主导的乐团在毕业生音乐会上演奏的全是流行音乐正是一种体现。或许是考虑到比起恢弘的交响诗篇,在街巷中被人人口耳相传的乐曲更不易使人入睡的原因,但整齐划一的歌曲串烧风格倒是另同我一般喜于沉浸在韵律性更强的上世纪和多个世纪以前风格中的人们不乐。

    我站在石桥上看远处,灯光半明半暗地落在默默的流水上,连成一条不知将要通向何方的路。撑着船篙,似乎要没入黑暗中,拿起手机放起我唯一能背下谱的钢琴曲:《clairdelune》,作为一个学竖笛的人,为了弹好它,我花了两年,不仅基础的《哈农》系列和《车尔尼》系列被翻破了,还厚着脸皮一直在蹭选修的钢琴课(没有多余时间完成课后的练习而没有选修,听说那位说话温柔似水的女老师发起脾气来很是可怕),演奏踏板踩了千次,更不用说为了掌握最难控制的手指轻柔力度挤出时间经过了接近于自我虐待的强迫式训练(有段时间上下课都在小跑),接近专业钢琴水平的好友是我的首位听众。

    “你和这首曲子融为一体了。”

    “试着做一个钢琴家吧,玖,你的天赋超出一般人。”

    她开玩笑似地说,我摇了摇头,没放心里去。

    我喜欢竖笛,喜欢听从它并不华丽的身体倾泻出连绵不断的,同翱翔般的轨迹。而这首曲子,不过是我为了证明自己能力的炫耀物。

    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我想睡在花园冰凉的石凳上,一抬头就能看见昭示晴日的满天的繁星;我想睡在图书馆的书架间,伸手就能抚到古书的柔面;我想睡在高大的榕树上,感受树木吞噬时光的脉络。我想在梦里见到他,脚步一顿,单手扶上额头,我必须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理想,梦只是为我与他,我理想中的他,饱含着我自身的影射的他提供交流,并通过交流更清楚地认识我自己,体验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奇妙经历的地方。

    啊,虽不是真实,我也愿意为此付出,哪怕使我的想象力濒于枯竭之地。

    夜太静,我却无法入睡。他给我一种假象——与我所知的行事方式很不相符——像一片被打磨后的玻璃,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与渴望。和他待在一起的一个月里,我和他一起过着相对他的身份来说可被下定义为隐居的生活,想法分裂成两种分裂成两种:一为这是真实的库洛洛·鲁西鲁的一面,另一面充满了血腥和恐惧,二者根据情境不同而改变;二是他在我面前凭着良好的伪装素养和丰富的实践经验进行了隐瞒,刻意表现出他倾向于展示给我的一面,其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视——因他从不与我讨论严肃话题,也许是因为我不在他面前看书的原因。

    我闭着眼睛半睡半醒,三点半时彻底清醒,睁开眼睛,像见到世界末日般看着他在烛光下的脸庞,温润而沉默。犹豫了片刻,我终是说话,\\\"每天都这么晚睡会死得很早。\\\"顿了一两秒又补充道,\\\"对皮肤也不好。\\\"

    他抬起眼皮幽幽地看了我一眼,让时间走了一会儿后轻声说:\\\"那睡吧。\\\"便吹灭了烛火。刹时一片从人类文明诞生前延续至今的黑板笼罩了整个房间,我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好像在听夜里唯一一缕风。他走向旁边的床,躺下了。

    “晚安。”我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在我再一次醒来后拿来一条银色的长裙,不知什么用意偏是与我名字相对的颜色。

    “我很久没穿裙子了。”

    “很适合你。”

    “谢谢。我只会跳慢拍的华尔兹。”

    “不用担心,你只要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就不会影响我的计划。”如此看来你对我又并不抱期望,是因为在梦里所以我看不透你吗?做梦时想要了解他人想法只会落得两种极端的下场:一是在梦中人说话之前就了解到全部,那人的思想以马赫为单位从你脑中闪过;二是对方的一言一行在你看来全部是谜,你花费许多时间在很难得到证实的无端猜想上。我希望我能逃离这两个极端。

    “我尽量。”

    舞曲是拉赫玛尼诺夫的《lebesleid》,演奏的钢琴家显然风格独特,在拉快了整首曲子的速度同时表现出了明快的风格,作为舞曲伴奏合适,若登台就另当别论。

    “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回过神,他的脸离我极近,我连忙假装看向别处。

    “呆在原地。”他在我身旁耳语,话音未落大厅陷入一片黑暗,我在心中倒数,十秒后亮起,就在这五秒的间隔,他离去又回来。我用口型问他是否可以离开会场,他摇摇头,笑得诡异,有一瞬间我从他脸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舞会散场时先前迎接众人的主人没有出现,我暗自揣度他是否拿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不懂为什么要以我作为其计划的一部分,我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两人走在回临时住所的路上,我思考了很久也无头绪,想问了,他却不见踪影。

    “库洛洛?库洛洛·鲁西鲁?”

    没有应答,我可不认识回去的路,况且已走到小巷中,连在一起的相似道路使我发晕。谁知真的头晕了,黑夜扑面而来,一股脑儿涌进我的胃里,遮住我的双眼。咳了好几声,感觉有秽物将从口里吐出,张开嘴只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半蹲着许久才扶墙站起,胃好像被塞进了泡水棉花,身体发烫。迟钝如我也能察觉身体的异样,看来我应该去做一个全身体检。

    如果昏倒了就不用找回去的路,虽然我想睡却不是何时何地都能睡着然后脱离梦境。走了几分钟后我放弃寻找那间简陋的屋子,这儿的每幢建筑看上去都是相似的。对黑夜的喜爱大大胜过白日的我此刻第一次萌生出想逃离的想法,真正的恐惧在我反映前就已袭来,右肩上的刺痛感伴随重锤的力度使我撞向一旁的地面,毫无逃避余地,我只能咬牙看向伤害我的人,希望眼神能使危险远离。那人走近我,在与他对视的那刻我身上的某个开关被打开,几近疯狂地扑上前去,想要扯下他的兜帽,对方闪避很快,又在我的左肩留下一刀。

    我尝试叫他的名字:

    “飞坦。”

    “你……”

    身材矮小的攻击者只说了一个字,可我知道我安全了。一直以来留存的疑虑和敏感捕捉到的细节形成主轴,我到幻影旅团团长身旁任务已经在我本人不知的情况下进行已久。

    “告诉他不会再回去了,那把刀给我。”

    “你还不能死。”

    他想舔刀上的血,又顿住,我弯起嘴角。

    “我要去一个地方,你要来吗?”

    飞坦保持缄默,退后两步转身离开,我起身时身体已不受疼痛困扰。去宴会厅的路我还记得,由于刚才是事件,路线在我脑中清晰地展开。

    宴会结束了,门却没有上锁。我推开门,听见心脏的重击声,愤怒多于紧张和恐惧。有一个人站在台阶上,我试图辨别那人的身份,直到黑暗成了背景,斑驳的白色占据了全部的视线也没有看出来。

    “你好,”我说,“我来这里拿走一件我失去的东西。”沉默回应我。“你同意了是吗?”我倒数了十秒,走上前去,沿着一阶阶楼梯,尽量放轻脚步,踩在绒的地毯上有声音倒奇怪吧。我路过那人身旁,他或者她立在原地,依旧没有挪动半步,于是我转身朝向他,退后上楼梯----永远不要把背后对向可能成为你敌人的人。我感到自己像芝诺的箭失,迅速脱离了黑暗,却永远停留在黑暗中

    我明白此人不会有任何愧疚之心,但没想到这么快就与他再次见面,我手握黑色的石盒,从盒面看见我自己的眼睛,黑得发亮,同时也看见他,愤怒在我胸中燃烧。许多咒骂的话语仿佛将要像岩浆般喷涌而出,可永远无法顺利通过我理性大脑的火山口,即使靠着万分之一的机会流出来也伤不了人,说不定,反而会使火山失去再次喷发的力量。曾想过他对他人的所作所为若在现实发生,是否还会将其视作喜爱的人,答案是否定的,那时我从未想到同样的事情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也不知这是多么令人心痛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不认识吧。”这是他给小杰的回答,感同身受的我为书本里他的个人魅力着迷,现在我将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拿我试毒”、“为什么利用我”或是“你对我了解多少”吗?还是,将足以使我燃烧的岩流吞回肚子里?

    我将门完全推开,门边撞在墙上的巨大声响反映了我的愤怒程度,上前几步,直视靠在窗前的他,他的双眼是我见过的最见不着底的眼睛,将同伴外的人囊括其中;他以平日里的平静表情面对我的视线,可今天又有些不同,我看见他透过外在的皮囊正盯着我,不是审视,而是确实在看着。

    “你想要的是这个吧,库洛洛。”

    我果断拿出手中毫不起眼的石质圆盒,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心脏不断加快的跳动声几乎占据了我整个脑海。紧张的表现,肾上腺素被释放,血糖浓度增加,血压升高,高到我快想要一面墙支撑着。

    “你想起来了?”不愧是各种人格切换自如的影帝。

    “你不要吗?”

    “谢谢。”他走过来拿走盒子,顺势亲吻了我的手心,“我很需要。”我分神了,或许满脸通红,愤怒和害羞之情混合在一起,又想起是梦,全都是我编排的情节,人格也是自我理解后的产物。

    “那走吧。”

    “去哪儿?”他背对我打开盒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头问道。

    “你不知道吗?”我的表情愣了愣。

    “我不打算回去,也没有带着你的打算。协专最近挺缺人手,你能很快找到另一份工作。”

    当下彻底死机,在重启后出现了几种可能:

    一、库洛洛·鲁西鲁和我说的不是同一个地点。

    二、作为旅团临时工的我的确属于猎人协专。

    三、我和库洛洛·鲁西鲁的关系比我想象中更近(非好,强调相处时间长短)。

    四、若三成立则可推断出我还有部分记忆没有拿回来。

    以上结论互不排斥,若全部成立或只有第三、第四条成立可引出如下问题:

    一、我为什么会失忆(包括时间,地点,人物,事情经过以及当时心理状况分析)?

    二、我为什么会想起来关于盒子的事情?

    三、我为什么想不起来其他事情?

    四、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回所有丢失的记忆?

    一瞬间思考了这么多后突然觉得呆在一系列有关库洛洛·鲁西鲁的梦里,无意识编写情节并作为演员参与其中真的好累,当下就做了决定。

    “库洛洛·鲁西鲁,你带了刀或者枪吗?”他的头歪了歪,我噗嗤一声笑出来,“如果带了借我一下。”他扔了一把刀来,不是漫画里的那把弯刀,但可能也出自贝里之手。

    “你打算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被你算计了,开始觉得这个梦变得无聊了。”

    “梦?你一直在做梦?”

    “啊,不过很快就不会了。”我确认了大脑的清醒度“我换了一块石头。”他停下离去的脚步,转身看向我,来不及补救。羽石只要沾血便无法修复,这是大陆上最后一块羽石。

    我跪倒在地板上,想看他的表情却无暇顾及,有一台搅拌机在我身体里,眼前昏黑,只听到他靠近我的脚步声,身体逐渐变冷,意识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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