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霄站在仙洞省最高一层,趴在栏杆上,旁边放着一张小桌,上边摆了一壶陈年佳酿和几碟小菜。

    “宋这家伙……”

    自从进了年关,宋就几乎不见踪影,说是要训练士兵,如此拙劣的借口只得到霄的一顿嘲讽,“你啊,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一回家就成了最下级的士兵了”,霄说的没错,每年年底宋都会将妻子的需求置于一切之上,但他也是有苦难言,前几年他忙于工作时妻子几乎买回了半座贵阳城的绸缎,让他好生紧张自己藏在兵器库里的私房钱。“霄啊,你也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宋曾对霄说,“半只脚踏入棺材里了也从没个相中的,找个小姑娘娶回家谈谈天也行,整天和我在这儿也不是治疗你话唠的方法啊。”

    “你想拐个小姑娘?改日我找——”

    “咳咳,这酒味道不错。”

    霄坐回桌前,明明说了有事商谈,约好戌时到惯常的地儿喝酒,竟然又说家里的梅花谢了好几枝得找花匠看看,他只能孤身一人跑来仙洞省阁楼看风景。谁会相信实际影响力只于一人之下的朝廷三师宋太傅家里连个技术高明的花匠都没有,况且还是冬日开的梅谢了这种小事……说不定连这都是编的。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霄喝下一杯酒,在感受其在口腔中散发浓厚味道时又为现在摆在眼前的事情苦恼,“戬华,你要拿自己的一时心软怎么办?”

    此时贵阳城郊,一个修长的身影从马上翻下,看着紧闭的城门,喃喃自语:

    “没赶上,今夜只能外宿……吗?”

    他看了看周围,地面上布满了未化完的积雪,冷风瑟瑟,于是他牵着马匹走到城墙下,抬头看了看,从身后的背带里拿出类似唢呐状物品,将小头一面对着自己,大口朝上,深吸了一口气:

    “楼上守城的兄弟!能给开个门吗!有急事向三师通告!”

    连喊了三遍,声音响彻云霄。接着他走到城门前等,一会儿开了一扇小门,一个长相英俊,身着布衣的浅紫发男子右手握住剑柄,充满敌意地问道:

    “何人?何事要通告给三师?”

    都城就是不一样,守门的士兵都可以当选乡野地区一枝花,怎么之前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难道审美观发生改变了?他暗自腹诽,嘴上说道:

    “戌时才到,打扰了官人清闲真是抱歉,只怪马儿跑太慢。”说着从披风内袋拿出一枚令牌,“勿问何事。”

    “……你是碧家人?”守门士兵问道。

    “是。”

    两人对视片刻,士兵侧身让男子进门。“都城士兵的配备一向如此?”他回头问士兵,却见士兵将钥匙交与另一穿单层铠甲的士兵。

    “不。”他看了一眼男子的牵进来的马,皱了皱眉,暗自嘀咕这马竟像是汗血马。

    “今日多谢,先告辞。”男子不待对方答话就牵着马匹离开,留下身后为琢磨出他身份而在寒风中消耗热量和脑细胞的前二皇子一枚。

    哪怕冬日,劳动人民的工作热情依旧没有消减,或许是推迟了宵禁时间,或许是近年关,或许是人们对金钱的永恒追求,集市上一如既往热闹非凡。卖家和买家们都裹着厚厚的大衣,前者在摊子上吆喝,后者则摩肩接踵,让这有轻微洁癖的清秀男子看着好生难受——他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马儿,我们走小路吧。”他牵着马儿绕到一边,走进小巷。巷子里没灯,漆黑幽深,男子脚步却越发放缓,慢悠悠地像在享受。绕了好几个巷道,他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兄弟,你跟了我一路了。”

    茈静兰再次皱眉,这人实力深厚,静了两秒,他走出拐角。

    “你为什么跟着我?”对方问道。

    “你的令牌是真,但行为可疑。”

    “请列举至少三点说明我行为可疑的表现。”

    “……首先你提到有急事找三师,不论你是否认识三师,你看上去时间有余;其次,你没来或很少来京城,但看到集市竟绕道而行;再者你知道有人跟踪你却故意将其带来贵族府邸,定有不正之心。”

    cut!以上皆是茈静兰的脑洞。实际情况如下:

    男子叹了口气,说道:“兄弟,你跟了我一路了。”静了五秒钟后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我多想了。”说完他拍马腹,马儿便朝前跑去,他站在原地待马儿走远一个闪身消失,茈静兰大感不妙,刚想前追,有人喊住他:“静兰!”

    “小姐,你们怎么就从集市回来了?”

    “因为人实在太多了,钱包还差点儿被偷掉,不过买了很多好货品。静兰才是,燕青说你肯定一个人回家了,果然啊。”

    “大小姐,我就说四十岁的老男人不喜欢热闹的地方,别带他去的。”

    “你给我闭嘴,大叔。”

    “啊啊,看上去不会老的家伙真是可怕。”

    “你们俩个真是,快过年了还吵架。”

    “抱歉小姐,都是这家伙太啰嗦了,要把他丢出门才好。”

    “哇啊,千万不要,我会在这个冬天饿死在红府街头,然后缠着你,让你夜不能寐。”

    “你——”

    “够了!”秀丽大吼一声,近年来她已当此类场景是家常便饭,还有更恶劣的都发生过,但三个月后要发生的事已让她这几天有些神经紧张,“再吵你们俩个都不要进家门了!”

    “对不起!”唯有最后这句总是异口同声。

    茈静兰暂时将脑海中男子的身影挥去,整整九年的奔波即将结束了吗,想想真是感慨万分。

    2

    祺钰和碧珀明相差四岁,他刚到碧家时碧珀明刚八岁,过了两年碧珀明就只身到了贵阳,一心向着天子朝堂努力,期间两人断断续续写信了解彼此情况,碧珀明回过三次碧本家,他的姐姐,即现任家主碧歌梨倒是时常托儿带夫去贵阳进行名义上探望家弟实际游山玩水的长期拜访。

    祺钰一觉睡到辰时初,天还是蒙蒙亮。用过早膳(小米粥和一些小菜)后去马厩里呆了半个时辰,之后在院子里坐到中午,午膳结束后睡了会儿午觉,在未时出门,拒绝了管家安的马车。“我不是位高权重之人。”

    金发男子身着大氅穿梭在巷中,从彩七家的宅区走到处于贵阳中心的皇宫大门前,拿出他进外朝用的令牌,守卫两人收枪放行。

    到底要怎么走?他看着地图边走边在心中喃喃,现任皇帝登基后没有大兴土木,十多年前的地图和现在应该一样。他停下脚步,找不到小门,先进内廷再说。祺钰身影消失在原地,在红瓦琉璃间穿梭,每听到人声她就停下,根据谈话内容判断地点,再对照地图,开始几处没办法判断就放弃前往下一次,后来判断不出来便靠推测。他最后停在御厨房前,这个时候正是做小点的时间,他闪身进入,过了五分钟提着一个盒子奔向吏部。

    祺钰整理好被风吹乱的刘海推开门,“各位大人打扰了,我找碧珀明,碧侍郎——”话音未落他就被迎面扑来的怨念之气刮到向后退了一步,房间里没有人抬头,大部分都在哀嚎,恸哭和抱怨,其内容围绕两个中心,一个是工作太多,一个是长官不过回家换一件衣服怎么换了半天。换衣服?他最初以为是珀明,直到那家伙从他身后走来,满脸憔悴。

    “你怎么来了?还是变装的打扮。”他毫不遮掩嫌弃的表情。。

    “我变装后还能认出我,不错啊。”

    “重点不在这里!”

    “我给你带了吃的,”祺钰小声说道,“我尝过味道都不错。”

    “啊,谢谢。”

    “什么?”

    “吏部现在急缺人手”

    “我有事我先走了——”祺钰把提盒推到碧珀明怀里,转身时被他一把拉住手臂。

    “等等!”

    “我是平民,平民怎么能随意参与政事!而且我有约了。”

    “说谎。你在贵阳不可能有认识的人。”

    祺钰摇摇头,与碧珀明耳语了一番。

    “你要小心啊。”碧珀明松开手,很是同情地看了祺钰。

    “没问题。”祺钰对他露出的表情有些疑惑但快到约定的时间,于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碧珀明走进屋,打开提盒的第一层盖子,拿出一个樱花形状的点心放进嘴里,甜到他皱眉,不过似乎没有那么疲惫了,有的官员从文件里抬头,对他手中的盒子虎视眈眈,碧珀明叹了口气,“你们要吃吗?”众人纷纷冲上来,没几分钟就差不多瓜分完毕。“碧侍郎,你在吃东西?”此声一现,房间里又是一阵嚎啕。

    碧珀明不亢不卑,回身说道,“刚才有熟人松来的。文件已经送到了大理寺,只剩下年终的抄写和一番整理工作了。”

    “做得不错。”现任吏部尚书杨修扫了一眼碧珀明手中的提盒,顺手拿起一个绿豆糕放进嘴里。您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吗?!碧家青年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待点心盒最后一层空了才看到有一张纸条:“我晚上不回。”不回?!那住哪里?!不会和姐姐一样跑去下街了吧……心力交瘁再次袭击了二十过半的吏部侍郎。

    祺钰这厢却是掐准了时间到了上街住区,在间极其气派的宅前停下,拿出一封请柬,丝绸面,紫色和红色辉成一个正中的圆,递给迎门人。

    “这边请。”

    深宅大院的装潢豪华而雅致,大的格局呈现主人家的气派之风,像庭院的整拾微小之处也很到位。

    “大人,您的客人到了。”通传人刚转身出门请祺钰进厅。

    “拜见大人,碧家祺钰,受碧家宗主之命前来。”

    红黎深摇着扇子,打量着年轻人,“坐吧。”祺钰选了靠门的位置坐下。“这里就我和你两个人,坐那么远怎么说话。”

    “是,大人。”祺钰起身坐到红黎深左手边。房里何止两人,若他对此人出手,暗卫便会从四面八方向他发起攻击,水平如何倒是有待考究。

    “碧家宗主说来的是个女子。”

    “男人行走方便。”祺钰不愠不火地说。

    “换了女装再来。”祺钰直接现场脱下斗篷,红黎深愣了愣,以为他带了备用的衣装现场换,谁知斗篷下穿的就是女装。“……把脸也恢复原状。”

    “我要一盆清水。”红黎深收了一格扇。祺钰将斗篷铺在小桌上,先摘假发,再摘发箍,左手在衣领遮掩下迅速取出脖颈处的一根银针,接着解开两颗纽扣,一层薄薄的头套从脖子根部被拉起,整张脸的骨骼都变了,依旧是男性的相貌,祺钰调整着呼吸频率,没戴面具时呼吸更加顺畅。。她从内袋里拿出手帕,浸湿水洗净,擦干,才用真实的样子看向红黎深。

    红黎深没想到她会在自己面前卸掉行头,变装的高手是十分忌惮这一门手艺被他人学去的。若他不是提前知道来的定是女子,祺钰即使穿着女装站在他面前他都不大能相信这面相下是个女人。看她的变装也并非什么高深的技术,但世上精通此术的人两只手就能数过来。祺钰的看向她,发色和瞳色都表明她非碧家之人,红黎深先是一愣,接而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姓祺?不是姓黄吧?”他皱起眉头,用扇子掩着半张脸,这长相……红黎深收起扇子哈哈大笑,边捶桌边断断续续地,“竟然真有女人和他长得那么像!”在笑声停下前祺钰一直以淡漠的神情看着红黎深。她作为历代碧家为“碧宝”培养的,只听从“碧宝”的命令的人,此次也是根据“碧宝”的命令来到贵阳,碧歌梨说这次的命令并非她本意,指示也模糊:根据一封请柬上的指示,以女子身份到某个地点听从安排便可。在她要求下碧歌梨才说出起因是碧家和红家的一次交易,提出来的人是谁她不清楚,但从她所能获得的情报能推断出对方是在确认了祺钰的存在之后才决定以和她对等的——地震的预测及救急方法作为交换的——六年前的碧州由于神器遭到破坏遭遇了一场灾难性的地震,祺钰亲历深有感触,对碧歌梨也没有丝毫责怪,日夜奔驰到达了贵阳。现在她坐在一个豪宅的大厅中,一位一身红衣的男人看到女装的祺钰后笑个不停。

    男人总算停下来,喝了口茶,看着祺钰慢悠悠地说道,“让你到贵阳来是我意思,也没什么,只是偶然听说你是奇人,又与我的一位朋友长相相似,所以想见见你。我的可爱的侄女儿马上就要入宫,她与你在碧州有一面之缘,在她入宫前的三个月内你要贴身保护她,不允许出一丝差错。明白?”

    “明白。”祺钰机械式地回答。

    “是女装随行。”

    “明白。”祺钰面无表情。

    “晚上我会让人送些东西到碧府的,你走吧。”祺钰微微欠身,卷起斗篷离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没礼貌。”红黎深摇了摇扇子,想到祺钰的脸又弯起嘴角,两个月后他就回来贵阳了,一定得让两人见个面。

    3

    浪燕青打着哈欠打开门,一眼就认出来人是谁。

    “你是……绮钰小姐吧。”

    “是,我来找秀丽小姐。”

    “你什么时候来的贵阳?”

    “昨天。”

    “你在这里没有住处?”

    “秀丽小姐在哪儿?”

    “……厨房。”

    浪燕青对只在碧州见过一次面的绮钰抱有同情,在自家还要带帏帽的女子定是皮相上受损,从两人为数不多的谈话上来看她话少,性子冷漠,自然而然将两者联系到一起。浪燕青跟在她身后到了厨房,红秀丽正在做烙饼,能吃到自己上司的手艺可说是人生一大幸事,三个月后她要嫁入宫中,能见面的日子少之又少,想到这儿,即使是粗条的燕青也很是伤感,他和小姐相识十二年,作为她的副官两年,里行整六年,感情深厚不说,他已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般照顾着。妹子出嫁,大哥不舍是人之常情。

    “啊!这不是绮钰吗!”见过绮钰的人要认出她很简单。戴帏帽的女人有,但和男儿一般高的女子极少,祺钰高五尺九寸,在男子中也属中等身高,她扮成男人至少身高不会惹人生疑。

    “红秀丽小姐,好久不见。”上次见时她还称她为红御史,前几日卸任待嫁,又成小姐。在架空的古代要于工作和家庭中找到平衡实属不易,她付出的努力足以与她得到的成正比,就这点,绮钰十分佩服。

    “你什么时候来的?”秀丽将第一块甜饼呈盘。

    “刚到,我答应过如果来了贵阳会来找你的。”

    绮钰的性子的确冷了些,浪燕青她懒得搭理,对女性尤其是可爱的红秀丽倒是尤其关注,碧珀明觉得这一定是受到碧歌梨的影响。

    “你准备待多久?有地方住吗?没有的话可以住在我家。”

    “多谢,我会在贵阳呆到冬日过去。我住下街,行李有些多,搬到这儿来也不大方便,但我可以每日来找你。”

    “嗯,也挺好的。今天天气不错,我准备待会儿去买一些食材,你要同去吗?”

    “一起吧。”绮钰弯了弯嘴角。红秀丽对女性的戒心也小,不像站在一旁的浪燕青,时不时扫来的视线好像要把帏帽看穿。绮钰到了膳室才知道,她已经和另一个疑心更重的男人打过照面了。

    “静兰,这是绮钰,我在碧州认识的朋友。绮钰,这是茈静兰。”是昨晚开城门放她进来的人,姓茈,发音和紫一样。

    “碧州?什么时候?”

    “我去歌梨家里拜访时,你那次在驿站没有一起。”茈静兰没办法透过帏帽看出任何东西,只是有这样身段的女子实在少见,夫人,也就是红秀丽的母亲是茈静兰见过的最高的女子——五尺三寸——绮钰还要高。他与浪燕青交换了一个眼神,燕青表示待会儿再和他谈。

    “你戴着帏帽怎么吃饭?”茈静兰的敌意扑面而来,浪燕青心头咯噔一下,直道不好,刚想提醒静兰却见绮钰撩起帏帽的帘子,浪燕青和红秀丽几乎屏住呼吸,但帏帽下露出一个奇怪花纹的面具,绮钰按下左边的开关,嘴部位置的面具收了进去,浪燕青和红秀丽一齐松了口气。

    “这个面具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差不多款式。”茈静兰好似无意说道。

    “他人所赠。”绮钰答,拿起碗筷,开始吃饭。红秀丽做的饭菜由绮钰的舌头尝寡淡无味,他人应是称赞有加,想必实战过无数次,绮钰想到自己,刀功满分,调味看情况,火候能掌握,就是她不喜循着菜谱,偏要照着自己的“旁门歪道”搭配菜色,在她捉摸厨艺的那段时间,本身见过她的人就不多,那时连稍亲近的人都敬而远之,唯一的收获是从中取得了毒药的灵感,高兴了好半日。

    饭后她拿了一个包子站到大门口等红秀丽,浪燕青拉着茈静兰说了原委,茈静兰沉思了片刻:“我还是觉得不对劲。这个面具和黄奇人的面具如出一辙。”

    “大不了就是小姐那位神经质,”浪燕青停下声音,四处看了看才继续说道,“的叔父送来保护她的人,我觉得没有问题。绮钰在碧州和小姐还谈得来。”

    “谈得来?你什么意思。”

    “她和小姐一起拉了一首曲子,”燕青摸了摸脑袋,笑呵呵地说,“虽然我不怎么懂,小姐也对绮钰赞叹不已。”

    “她怎么没和我说?”

    “你忘了那天为什么没去碧家?”

    茈静兰思考了一会儿,不屑地推开门,“我还是觉得可疑。”

    浪燕青走出门外,顺手拍了拍茈静兰的肩,“一个快四十的老男人就——”

    “燕青你找死吗。”茈静兰一挑眉,浪燕青已大步跑出门。

    “嗯,我也好久没上集市了,和你们一起吧。”茈静兰跟在红秀丽身旁,温柔地笑着。

    “那就一起吧。”红秀丽点了点头,和绮钰走在前方,茈静兰落后几步。这个绮钰的确可疑。茈静兰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了,如果他的眼力没错,她和那晚进城的碧家男子同样高度,又对自己的脸如此遮挡,肯定不是燕青瞎想的脸上有伤。他这一月不用去宫里,还能盯着绮钰,如果她在一个月之内不合格,说什么也得把她弄走,远离秀丽。

    绮钰漫不经心地抛出问题让红秀丽解答,心中却抱怨早晨人多,有人与她擦身而过都令她难受,今天能用红府的碗筷吃饭已是被三个月的任务逼出来的极限。脸上的面具泡在水里一晚上,清洗了近十遍,没掉漆,质量不错,说不定能卖到个好价钱。“等等。”绮钰停下脚步,走到一旁摊子上买了几串糖油果子,递给到另两人面前,果然都说不要,刚炸好的烫嘴果子三下两下就被吃完,接着绮钰又买了兔子面人和糖人、冰糖葫芦、栗子酥、粔籹,在红秀丽和茈静兰挑选午餐食材时买了桂花糕和绿豆糕,大碟拿在手中,在甜味基础上还撒了好几层糖粉,茈静兰看着就觉得胃部不大舒服。路人也纷纷侧目,为了看看帏帽下的样子超过绮钰却见古怪的面具和甜品,个个都讪讪离去,总算红秀丽人缘极好,弥补了绮钰不得近身的气场。

    “我们去茶楼坐一会儿吧。”绮钰的提议被红秀丽接受,茈静兰却有不好的预感。绮钰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小二给三位倒水,刚要问点些什么,绮钰便幽幽道:“金乳酥、酥花糕、玲珑牡丹鮓、透花糍和今日特供的水晶虾饺。”

    小二一愣,连忙接道,“玲珑牡丹鮓和透花糍都没有,您看换成换成咸味的灌藕和清灵炙如何?”

    “没有?”绮钰冷冷重复,白蓝色的面具有些瘆人。

    小二颤颤转头看向另两位,红秀丽忙接话:“这里是下街,没有也正常。我也想吃灌藕了,你呢,静兰?”

    茈静兰刚喝的一口水在喉咙了哽了一下才吞进去,“我都行,还要吃午饭,小姐别吃太多了。”

    “再来一碗蔗浆。”说完绮钰便转头看窗外,直到甜点上来都未吭一声。

    茈静兰见到她用勺喝蔗浆胃变得更不舒服,稍爱吃甜的红秀丽也有些看不下去,说起中午要做的菜式,问绮钰爱吃什么。绮钰动作未定,反倒问起红秀丽中午要休息多久,下午是否要出门。“我中午不休息的,下午应该也不会出门,这很要紧吗?”

    “不,没什么。”一个水晶虾饺咬了半口就被她放到一边,招呼来小二,“这些都拿油纸包起来。”

    绮钰在红府门口与两人告别,带着红秀丽的担心(她担心绮钰性格过于冷僻,想着怎样才能让她与他人熟络起来)和茈静兰的怀疑又去了一次下街把油纸里的东西放在一条巷子的角落里,过一会儿来了几只花斑野猫嗅了嗅食物,绮钰坐在墙头在面具下弯起嘴角。

    碧珀明中午依旧没回府,绮钰午休后先去红府确认红秀丽在房间后就到了城东的宝理路。这片是非彩七家贵族住区,十几年前一场火把这片烧了一半,所以看上去很新。绮钰在宝理路第四间宅子前停下,刚跃上墙头就见院中有一棵树木,虽是冬季,枝头却占满青白花瓣,宛若白雪,绮钰轻轻落下,怕是打扰到这份清净似地走到樱树旁,手掌贴在树干上,一股暖意冲入手心,延至胸口。她轻声喃语:“我回来了。”霎时枝头颤动。

    绮钰取下帏帽,抽出斗篷下的剑,想起还有红黎深给她的面具。骨节分明的手取下描绘了水蓝色湖泊波纹的白色面具上,露出面具下严格遵循完美比例的宛若骨雕的五官,似出自顶级画师之手的白皙温润的皮肤,潭水般平静而深邃的双眸,单是站着定会让人错认为这是一尊雕塑,唯有眉心凝着的忧郁之色和从口中呼出的冷气增添了两分生气。祺钰带的是一把桃木剑,朴实无华未有坠饰,绮钰站定,脚跟后转,一剑直指樱树,接而手腕旋回,流畅地连续转圈,剑体空中发出音响,一时若利剑穿过凌冽空气,一时婉转若蝶翼扑闪。绮钰是闭着眼睛的,脑中自有伴奏,她在听,听剑的音律,听风吹过樱树的沙沙声,听过去的声音。脑中的琴声趋于微弱,绮钰渐停,斗篷舞了一半扔到一旁,脸上的微红抵了一身白衣,比刚才又生气多了。

    绮钰捡起树下的东西走过拱形的院门,进入回廊。廊上蒙了很淡的灰,随着绮钰的步伐灰尘泯灭,她轻车熟路到了内院,推开一间屋子的雕花木门,里面站着一个人。

    4

    她将剑放在樱树下后眼前便陷入黑暗,身体发冷只想缩成一团,预料之中。趁着痛苦能忍受的错觉存在时回到房间,推开门后直直朝床上走去,现在就算有人来取她性命也得看她能不能在一天折磨后还活着。

    房子的格局摆设和以前一模一样,进门是有四张榻的抱厦,循着檐廊从右到左分别是书房、藏室、上厅、下厅和卧室。绮钰进门口直接穿过最左的暖阁入卧,外罩的薄纱扔在暖阁的小桌上,填漆床垫了整五层软被,绮钰身体稍蜷,揽了三层被子死死抱着。且不说她每月都有几天痛到哽咽,留在树里的大半残气进入身体已够她受的,现在皮肤和心脏都烫得快烧起来,偏小腹觉得冷,绮钰很是后悔。她得和红黎深告假几日。

    转移注意力时才发觉房间里多了一个人。那人无声站在上厅的位置,穿衣花镜门和碧纱橱都没关,那位置一眼就能看到她弓起的背。绮钰说不出连贯的话,即使此刻被取性命也只能认栽,她没有丝毫对抗的意识,忍着痛,整个人都在打颤。

    “放松一点。”绮钰的手腕被抓住,柔柔的任手被抓去又放回,嘴唇颤抖,眼泪从眼角滑落。她不后悔拒绝以男子之身入碧家,只悔为结识碧歌梨故意在冬日落水得了寒症,此次任务结束,她再也不会也不用在冬日离开暖炉半步。

    她被扶起来,靠在一人肩上,入口的勺子里是有温热的液体,有一丝甜味,绮钰毒药尝多了,百毒不伤的同时味觉受阻,几乎吃不出味道,每食甜味的东西总要撒许多甜浆。她小时候喜欢吃甜的,饭可不食每日必进茶点三次,母亲和她一样嗜甜,家中顶级的白面师傅也没能逃出那场灾吧。

    绮钰喝下甜水,眼前忽暗忽明,暗是昏黑,明是亮白。临时的盲症是吸入树中气息的后果,看她身体素质一日到三日内可恢复视力,来人一手拿着空了的白碗,一手扶着绮钰让她躺好。腹中被甜水蕴热,针扎的疼好了些,她还穿在身上的厚衣被被揭开,绮钰猛地挣扎了一下又痛地缩回去,如果对方有什么不轨之举,她定要同归于尽的,士可杀,不可辱。

    “脱掉透气,我不会做多余的事情。”

    从呼吸中绮钰已知来者是男性,此刻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发出表示听见的语气词,褪去外衣。

    “你有寒症,此时和月食以及外灵一同发作,少则一日,多则五日才能好。我可以给你止痛但药物对女子身体有害,你先忍着,等我给你找个暖炉过来。”

    看着在被子里卷成一团的绮钰,青年转身离开,腰间挂着的满月纹徽在急步行走时旋了一圈。

    绮钰躺在床上整整五天,青年每天都来。头两天绮钰除了黑白光面什么都看不见,第三天有了其他颜色,第四天能看清事物轮廓,第五天恢复原先眼力,百步之内一览无遗。她到第五天才对青年有所了解。

    早晨起床后床头以摆了漱口水,新的衣服放在枕边,一张字条在衣服上面,写着:“我早晨会来拜访。”一碗白粥、小菜和点心在暖阁里放着,热气腾腾显然是刚做好的。真是个好人啊,绮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与此同时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戒心远远大于信任。

    房间里的暖炉烧着,已开始习惯在没有熟悉熏香气味的地方入睡了,她总觉得睡时有人在唱歌,像极了母亲的歌谣。新的罩衫缝制更密,但貂皮的围脖不在了,是在告诉她别出门吗?

    掌心自己掐出的红色印记变淡许多,疼到不怎么疼,说来好笑,一个以武术好手为目的培养的人竟不能忍受疼痛,若那些人知道了,想必会苦恼。

    绮钰吃完点心后走到藏室,房间里极暖和,一打开门却是冬风肆虐,雪积了厚厚一层,她没什么意识的五天连天气变化也未察觉到分毫,简直像被囚禁了一般,不知天下事,和出师前差不多。国家格局小时就已了解,而天下的变化之事,像换代和官位的设置都是出师后才听来一些,值得一提的是她在学习期间只会用绳子把头发束在身后,几个师傅开始把她头发当玩具后绮钰直接用刀割成短发,编小辫和各种发式还是碧歌梨教她的。音律是母亲教的,藏室里便有五种乐器:古琴七弦琴、二胡、琵琶、龙笛以及风琴。一面架子的玉器雕刻,一面嵌入墙壁的香料盒子,绮钰看着这些,挑起嘴角笑了笑。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绮钰并未起身而是往里走到书房,门被推开,穿了两间房的风完全被削弱,又待了一会儿,她才绕过屏风走到上厅。青年站在她的床前,正好转身,绮钰先是从背后扫了一眼他青银色的公服才对上他黑曜石般的眼睛,看见他束在身后的银色头发。心脏怦怦直跳,“这几日多谢你,”她拱手说道,右脚后退,一个转身又转回。青年腰间有两枚令牌,其中一枚上刻有满月纹饰。竟是感到恐惧了,绮钰在心里笑自己,“羽家羽七,”她半伏身行礼,已是她施过的最大礼节,“拜见缥家宗主。”

    低下的脸庞表情肃穆,又有几分释然。母亲说命数躲不过,她远离紫州皇城是自己的选择,这次前来确是命中注定吗?

    “羽七可起。你十六年前下落不明,灵力全失,如今得到你母亲羽芷的灵气,身上的印术已解去大半,恢复羽家术士之身,我今次来是要你接任仙洞省令尹之职。”

    “羽七即刻随长官前往。”

    5

    璃樱听羽羽提过羽家两女:羽家有一女,生出来不会哭笑,在认字前已通音律,能用乐器操纵风。相貌倾国倾城,被赐“承”名,差点儿嫁予璃樱之父,后假死逃出家中,就此了无踪迹;此女有一侄女,名羽芷,羽芷天资聪慧,过目不忘,文武双全,长袖善舞,长相与其姑母三分相似,赐“棽”字,羽棽及笄后,缥家联羽家将她嫁入宫中做暗线,不料其刚入宫五日,未得封号就中毒身亡,遗体火化,并未送回羽家。

    璃樱看出羽羽说的并不全是真话,也未戳穿,后来整理羽羽遗物时发现一封署名“沈钰”的人的来信,信中表达了对羽羽的感激之情,并提到自己有一个女儿,因七星连珠时出生取名为“七”,字“凪”,通音律,“与姑姑长相极像。若姑姑还在,定会说孩子这孩子似她亲生的罢。我有凪儿便满足了,希望这孩子不会像我和姑姑一样被家族的命运束缚,她很快乐,我想她安安静静地活着。”

    有一段时间,贵阳的黑市上大量流通一种叫做\\\"永怀\\\"的药物,顾名思义,此药会使人产生幻觉,撩拨起人埋藏在心底的遗憾使人无法自拔。起初事态并不严重,后来药物进入了贵族,有几名世家子弟用药过多身亡家中。太医院

    查不出完整的药物成分,于是请求缥家帮助。璃樱在缥家的一间藏书室里查找医书,缥家的藏书阁分在苍瑶姬时期已建起,分七幢,每幢七层,分陈诗书、丹青音律、医经、武术奇门、堪舆、相面占星,还有一幢是杂类,包罗万象。书室为环状,这样的建筑风格在彩云国或是唯一一处。璃樱正在第三幢第五层的东南方,踩着椅子拿下一本《毒物百变集》,永怀用的麻沸散不是曼陀罗和洋金花制成,提取出的麻醉成分比同一剂量的医用麻醉剂在不同人身上延长了10分钟,且力度更大,可见纯度极高。璃樱翻了几页,手指划过奎宁二字,羽羽面对他唯一的问题迟疑了很久才回答说羽棽误食了加在食物中的奎宁,宫中有些她从未见过的北部茶点,挑剔如她每种只尝了一个,加在一起剂量太多催吐无用,与羽棽同一时间死亡的还有试毒的婢女,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玩伴。璃樱看着书中的文字想到了羽棽的死状,羽羽话中带着厌恶而非为羽家女子伤心。璃樱在书阁里待在天明,将在缥家收藏的华家一位医人的零散笔记里找到的高浓度麻沸散的提纯方法送予宫中的同时,自己也快马加鞭前往贵阳。

    或许是一时兴起,他直奔上街宝理路的宅子,羽羽说完故事后他就顺便调查了一番,这里是羽棽被羽羽送出宫后所住的地方。羽棽嫁给了一位名不经传的小贵族,在先王削弱贵族势力时被原先嫁予的男人亲手送入火海中,从先王患病前一年到上治七年的秋末,一度化为废墟的宅子在上治三年时被人从户部一名官员手里买下地契后重建。买主姓元,是碧州的画师,新建宅子后从未住过,只定期派人来拾掇打理。

    房顶是硬山顶式,防火。大庭院里有一株晚樱,应是火后栽种的,一切都是重建,因难以掩全部痕迹璃樱很快发现唯一没被烧到的是东南边的一间院子。他当即又有怀疑,更多是好奇,冬日的西北风竟未烧着这下风口的院子?于是璃樱匿名提出买下房子一事,与他见面的是不是元祺,而是行走碧州的中介人,据说元祺好些年没消息了联系不上,偶尔来打理的仆人签了十年的契约。线索就此断了,璃樱派出了几个线人在碧州查访,全被他人所杀,他才发觉不对,暂时罢手。缥珠翠见璃樱有异问起,璃樱如实相告,缥珠翠看出他生了奇怪的执念,让他观星:“羽家和缥家一样属紫薇、太微和天市三垣之外,你到二十八宿里看看。既是羽家人,有朝一日自会出现。”

    现在羽七站在他面前。

    南方七宿中的翼区一周前闪闪发光,他便每日到院中来等,好像在等他一时没找到的书籍。他确信羽七有法术,打算将她召入宫中担任空了八年的令尹之位,然后在四日前见到了寒症入骨,刚解开被羽棽封印了法术的女子。羽七生得像是从西洋的画里走出来的,作画的却是位隐世道人,不似她的姑姑和母亲般的性情中人。

    “大人,”羽七随璃樱走出宅子,“我在此之前是碧家宗主的暗卫,来到贵阳是为保护红秀丽直到她嫁入宫中,若要成为令尹先让我处理这两件事才行。”

    \\\"我知道了,”璃樱当即明白各中利益,“碧家和红秀丽你都不用再管,现随我入宫,面圣后赴任。\\\"

    羽七答了声是。“若有一日你被缥家人发现,绝不得反抗。”母亲说缥家几年会出一长生人物,缥家宗主就是,推算至现在九十多岁,外表则和二十几岁的青年无异。只是听说他几乎不外出,竟然会入宫。仙洞省长官必是缥家人,当年的长官之位空缺,令尹是羽家人,羽七还记得见过一面的和蔼可亲的白胡子令尹,现在要她成令尹也就是说羽羽爷不在了么。

    “大人,”她说话颇为小心走在他身后问道,“令尹之职空了几年了?”

    “八年,上治元年时羽羽去世了。你竟不知道?”那是动荡的几年,表面安定的水面下蠢蠢欲动的人们。璃樱暂离仙洞省长官之职,在五丞原战后才到贵阳续任。

    “我对天下事了解不多,只知有了新王。”

    “待会儿我与你细说吧。”璃樱觉得他的责任重大,羽家人竟不识政,碧家竟把她培养得这般无知……不会失去了常人心智吧?璃樱并未看出任何奇异的面相,只是羽七没有表现出丝毫常人该有的情绪,十分奇怪。他需要与她好好聊一番才能补上羽羽爷的故事。

    6

    “大人,这是以皇城为中心的紫州范围内今月的占卜结果,实际发生的情况和两者比对,共三卷;三卷各州的占卜资料和实际的对比卷。还有一卷紫州的星相占卜,由于冬日大雪,各地的资料一同往常会晚三日至半月,请大人过目。”

    “你校对过了吗?”璃璎喝了一口夏季晾晒的甘露茶,视线从卷目转到羽七身上。羽七头戴青蓝色进贤冠,一身白蓝色官服,墨色长发束于脑后,正恭敬地端着捧匣。

    “有几处未对上的附了注纸。”

    “放这吧。今天花了多少时间?”

    “一个时辰做完的。”

    “辛苦了,现在可以回去了,挂在架子上的披风和围脖拿去。”

    “谢大人,我不冷。”

    “外面没有房间暖,如果你认为紫州的冬天比碧州温暖大可离开,有寒症却不注意保暖,光吃药好不了。”羽七默默听着,待璃璎话毕,便将捧匣置于他的右手边,平日里都是拱手后退离开令君殿,今次则拿起羊绒斗篷和围巾,低头以示尊敬。璃璎在她离开后大致扫了捧匣中的卷书,陷入沉思。

    羽七在走过第一个回廊时从衣袖中拿出月色半脸面具戴上,几步后遇见仙洞省官员游里,游里凭着走路姿势在廊头已注意到前面走来的人是羽七,此时还有一米距离,于是弯腰行礼。羽七未置一眼,快步离去。待羽七消失在身后,游里站直朝研究室走去。

    令君应声让他进门,他正在看书卷,过去令尹比令君和气,现在本显严格的令君在令尹的衬托下倒变得和蔼可亲了,游里心想。令君八年没填令尹的空缺,大部分工作都自己完成,不求他人,下面的人大多负责研究,与羽羽爷近一些的游里有时能帮令君分担一些。令君是缥家人,看着是二十几岁的年轻摸样,相貌俊美却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如今的令尹整天戴着面具,据说进宫那日使八人请辞,有位年纪大官员的见着竟晕了过去,倾国倾城的相貌遮了去总算能让其他人正常工作,脾气性格倒和令君没差,反而更古怪。除了工作事务不与他人说话,惜字如金到连句问好的招呼也以点头带过,游里叹了口气,他的两位顶头上司一位彩七家出身,一位恰是彩七家四门,都是心高气傲的,两人站在一起可以使一丈范围内全被冰冻,夏季祛暑还行,到了冬天只令人心寒,“真是人形杀器……”游里不自觉地发出叹息。

    “人形杀器?”他一转身,呼吸停滞。

    璃璎带着羽七进宫那日引起不小的骚动,在晚膳时凝视羽七吃饭的侧脸许久,隔日早晨拿了一个内衬丝绒的皮制银色半脸面具给她,是槐花守护者面具的改良版,羽七道谢后接过,戴着面具进了政事堂。

    紫刘辉坐上上座后,宰相会议正式开始,首先他要处理临时提出的任命,宣羽七。

    “在下羽七,参见圣上。”羽七从璃璎身旁走到堂中,没有行大礼,仅微屈膝,一个欠身了事。

    “……起吧。”紫刘辉对上璃璎的视线,璃璎突然举荐令尹实在令人惊讶,他对羽羽的感情极深,紫刘辉没有上佳人选,仙洞省令尹之位便空置了八年。羽家为缥家首门,紫刘辉只见过羽羽,这位戴面具的女官羽七倒是与羽羽爷的气质毫不相似。璃璎没有对她未行大礼的举动做出反应,羽家只尊缥家也没什么新奇,不如说羽羽爷才是羽家例外,对紫氏忠心的羽家术士百里挑一。

    “羽七,你经仙洞省令君引荐,自今日起接任先代令尹羽羽,任仙洞省令尹之位。”

    “遵命。”她拱手以示,似乎对礼仪一窍不通,“羽七定当守职不废,尊而不失。”颇有侠人气质,坐在一旁的璃璎嘴角弯了弯。

    “只是以面具示人终不诚,望你此次取下面具以真相面对政事堂中人。”

    隔着面具看她仿佛一个动作的停滞都是另一种行动的表达,璃璎的请情出乎紫刘辉意料。接而是羽七划破刘辉话语的清冽笑声,“无事。”肤白如雪,两眉似蹙非蹙,一双黑眸同宝石般凝视前方,即使站在璃璎身旁也透出气度不凡,景柚梨愣神的时间最长,心中无数个问好汇集成一个问题呼之欲出。这也促成了作为传说流传于后世的两位倾城美人的会面,这是后话。

    羽七对待工作的认真态度让璃璎十分放心,她在自己规定的时间内必定完成所有事务,然而在此时间外没有人能找到她。宫里已经被她跑遍了,开始在房顶上腾飞,被璃璎发现后命她只许走着去,

    羽七还不高兴了好几天。她面无表情应是看不出来的,但那几日连卷书也是让他人送上的,璃璎去令尹室找她也不在,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唯有卷书后的注纸是她的字迹。蝇头小楷,遒媚灵动,都说字如其人,璃璎觉得真实的羽七一定不是冷冰冰的,看着她除了工作时抱着的那只黑猫就知道了,还有第一日见面的羽七和在政事堂的一声笑,唯有三次他感觉羽七是个正值青春的少女。

    璃璎想让羽七多些表情是在每年一度的朝堂觐见前做的决定。璃璎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羽七从早晨交递书卷后就没了踪迹,到隔天早晨到了璃璎的房间交付另一份书卷。

    “我说过,只有我们两个人时你不需要戴面具。”羽七没有动作。“把面具脱下来。”只有他用所不习惯的命令式时羽七才会做出动作,她作为缥家羽门而非熟悉的朋友身份取下面具,脸色苍白。“怎么了?”璃璎蹙眉问道。

    羽七摇摇头,在羽七命令她说话前离开了。璃璎有些着急,干脆放下工作追出去,跟在羽七身后。羽七快步冲出皇门,瞬时跃上屋顶,璃璎措手不及,干脆坐到羽七家里等。

    到了深夜时分才见羽七回来,一跃至樱花树干上。

    “你以为每个人都是术士能识人心,实际却连缥家最高级的术士都没办法做到。”璃璎的理性在面对沉默寡言面若冰霜的羽七时彻底缴械投降,“大概在过去你只能依靠自己,但现在你作为令尹,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求助令君;作为羽家人可以求助缥家人;虽然有些失礼,作为女性也可以求助男性……”羽七没反应,璃璎双眼透着无奈,摸了摸身上的令牌,“有什么烦恼和我说,我会解决的。”

    羽七从树上落下速度之快令他愣了一瞬,“黑猫不见了。”她轻巧地落地,正好站在璃璎面前。

    “我会帮你找到的,明天旬假,好好休息。”璃璎抬手,慢慢取下她的面具。羽七低着头,任璃璎摸了摸他的头,乖巧地像只猫儿,不像她自己,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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