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婚期还没有确定,可春暖花开近在眼前,不免让我触景伤情起来。

    在乾清宫不长不短的数年,美好也好,辛劳也罢,皆是我这一生弥足珍贵的回忆,永远无法遗忘。一想起将要告别这段刻苦铭心的时光,与珍惜爱护的人挥手作别,内心便如窒息般难受,夜夜难以安然入睡。

    又是一日天晴,皇上好兴致地再次前往绛雪轩赏梅,还才走进前厅,便听见他感伤地叹道:“才送走妧之,又要送走你了。”

    这些年来皇上对我诸般疼惜照顾,虽说缘分是由生母而起,可他多少还是喜欢我的。数年的陪伴,如今要目送我离开,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于我而言,皇上早已是父亲般的存在,岂有儿女舍得离开父母的道理?

    不想提早渲染悲伤的氛围,我故作轻松地笑道:“皇上若是不舍得奴才,奴才就继续陪在您身边。”

    他回头拍拍我的肩膀,轻笑道:“傻孩子,那你岂不是要刺激老七天天来宫里扰我清静?”

    “奴才不敢。”

    “我已让人定下吉日,就是下个月二十二,再过一段时日,你便出宫回自己家吧。”

    居然这么快,我还没做好告别一切的准备呢。

    眼眶蓄满泪水,我后退两步行下大礼道:“奴才不才,多谢皇上垂爱,如此大恩大德,今生无以为报!”

    “你能好好地活在人世,便是对我和你额涅最好的回报。”皇上微颤着手让我站起身,笑容慈祥。

    我噙着泪注视着这个身躯高大却日渐衰老的帝王,一时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以后怕是少有机会能身怀崇敬之意地仰望这一代明君了。

    皇上轻拍我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叮嘱:“宫外人心也复杂,你心思单纯,切要多加小心。”

    “奴才明白,谢皇上提点。”一行清泪顺势滑下。

    “老七要是欺负你,一定向我告状。”

    我被皇上逗得笑出声,暂且抛下了愁绪。

    作为首席宫女的最后一周,我每日除了按时尽心工作,其余时间则着手整理宫里的一切。

    皇上额外开恩准我自由出入宫廷,我得好好利用这次不可多得的机会。由于皇上已将画屏赐给我陪嫁,我除去一大忧虑,而其他的人和事也须有所了结。

    第一站是去看望怀孕的阿木尔,见她气色上佳,想来感情生活良好,倒也无须我劳神。

    第二站是去延祺宫看望仁慕公主,有佟贵人悉心抚养,她定能愉快地在这紫禁城成长,不受到外界污秽的影响。

    第三站我选择去西一所看妍姝,本想着借上次留下的好机会和佑祎促膝长谈,然天不遂人愿,他当时并不在,我只好抱憾而归。

    最后一站,我居然站在了这辈子最讨厌的人的门前。

    咚咚咚。

    门从里面被打开,门内的女子一脸吃惊地看着我道:“怎么是你……”

    一见到她我便一声冷笑:“除了我还会有谁来看你?”

    她害怕地退到门边,我迈步走进这一方天地,过目处,杂乱无序的桌椅,随地散落的物件,这两年她过得并不好。

    如此才好,才没有委屈蓝祁。

    “你来做什么。”她半是惊恐地问。

    我四处打量房间,漫不经意地道:“我是代表阿玛来看你的。”

    “阿玛……你到底是谁,你想要干什么?”她恐惧得失声大叫。

    瞥她一眼,我拿起桌上缠绕的丝线把玩,不屑一顾地道:“还有几日我便要回去看望阿玛,理应在走之前替他老人家来看看你。”

    “你说什么?”

    宝答应跌跌撞撞退后几步,惊愕失色。

    “你在说什么笑话,你怎么会是我阿玛的女儿?”

    “要我告诉你吗,你的好额涅逼得我额涅被休,心安理得地上位当了礼部侍郎夫人。我额涅被恶毒暗害,而我在外漂泊入宫为奴,全都是拜你们所赐!”我步步紧逼,毫不手软地用力一推。

    她震恐地靠墙而坐,自言自语:“不是这样的,我额涅不是这样的人,是你在胡编乱造!”

    “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继承了你额涅所有的优点。”我并不理会她的话,仍旧讽刺她。

    宝答应突然发了疯似的抱头吼叫,面目狰狞,片刻后又诡异地安静下来,仰起头瞅着我。

    “所以呢,那又如何,我额涅才是胜利者!我只恨她没有斩草除根!”

    事到如今还执迷不悟,我低着头看她,嗤之以鼻地道:“可惜了,我现在好好地站在你面前,怎么,你不服气吗?”

    在她双眼还没来得及瞪大之前,我上前按住她的脖颈,逼她跪在开了窗的窗前。

    “你这是要做什么?”她极力地挣扎。

    我这才显露出来意,恶狠狠地盯住她,抬头望向淡蓝的天空。

    “你这辈子都会被困在这里,而我不同,我会风风光光地嫁进荣亲王府。我要你牢牢记着今天,记清楚到底谁才是胜利者!”

    猛力把她甩到一边,我哂笑着留下对她的最后一句话:“趁着多余的时间,好好为你的额涅祈福吧,我可不敢保证日后会对她做出什么事。”

    门开门落,身后传来她声嘶力竭的惨叫,以及不远处树梢上的阵阵鸦声。

    离开的前一日,我有意调开其他人的值,只为能再多一刻地侍奉皇上。

    一更左右,我端着细心准备的最后一份杏仁羹和明前龙井来到冬暖阁,书桌前空无一人,并无皇上的身影。

    “知道我今天在想什么吗?”

    我搁下托盘,回身答道:“奴才不知。”

    之后是皇上不浅的叹息,再是四个字:“我的年少。”

    皇上是在怀念我的生母,那个如桃花般的女子。

    事实却是我想错了,他追忆的是年少的那段岁月,不仅仅是感情。

    “生在帝王家,有太多太多的无奈和无助,如果不想受人宰割,便要学会自己掌握命运。还没懂事起,我便懂得该如何讨得皇考的欢心,如何让皇妣因为自己而骄傲。后来的很多年,我一直勤勉律己,未曾有过松懈。”

    这样的生活的确教人无奈,确也无助。

    皇上苦笑着说:“如果你也觉得辛苦,以后尽量还孩子天真吧,我希望他们是自由自在的。”

    既已托付帝王家,自由便是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

    “孩子会有自己的想法,奴才不会把自己想要的强加给他们。”

    “如此才好。”皇上靠窗躺下,轻晃竹椅。

    我把杏仁羹摆到小几上,对皇上说:“皇上趁热吃了吧,放凉了就没那个味了。”

    皇上执箸尝了一口,淡笑着道:“当年我尤爱吃这杏仁羹,只是时过境迁,再也不复当年的喜欢。”

    起身推开窗,他对着大好月色轻吟:“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二十年时移势易,桃花依旧笑看春风,故人犹在,改变的是不复从前的心境,以及胜于往昔的沧桑。

    取来紫貂披风,我替皇上披上后俯身退下,不忍扰其回忆。

    站在玄武门前的那一刻,狂喜冲淡了分别的伤感,从未有过的舒畅疾快地充斥全身。短短数年,当年奢求的愿望而今确已实现,真是恍若隔世,教我仍不敢相信。

    小德子送我和画屏到门口,不舍地道:“以后多保重自己。”

    “现在知道我们的好了吧,要你以前不好好珍惜。”画屏和往常一样敲他一个爆栗。

    “你们还真是没哪一天没拌过嘴。”我从小德子手里接过包袱,笑着说,“玉簟和半夏以后就拜托你了。”

    小德子点点头,忙催我们:“你们赶快走,别让我多看一眼。”

    分别前的每一眼都是残忍,我狠下心来决绝地和画屏踏出玄武门,没有心软地回头再多看一眼高大城墙里的紫禁城。

    门外是家里人来接的马车,走近一看是哥哥弘霖。

    保持有一定的距离,我向他问安:“阿珲怎么来了?”

    他抱了抱我,喜道:“可把你盼来了,我等不及便先过来接你了。”

    即使有不堪的人和过往,可只要有他这个哥哥相陪,家里便不会冷冰冰。

    上次虽只是短暂一见,我却对他印象极好,或许是因为他和我有着同样的血缘,抑或是被他的兄妹之情打动。总之我对他并不排斥,反而还有那么几分喜欢。

    “阿珲,你带我回家吧。”

    眼泪没预兆地掉下,时隔数年的回家让我心潮澎湃。

    弘霖替我擦去泪水,亲和地笑道:“回家了就好,快别哭了。”

    一直想有个哥哥的心愿在这一刻使我不顾潜在的隔阂,直扑进弘霖的怀抱,哽咽着说:“我从没想过我也会是有哥哥的人……”

    弘霖拍打着我的后背,欣慰地笑道:“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奴恩你还在人世,额涅在天有灵一定很高兴。”

    我当年被迫逃离之时,他还只是个小孩,二十年时间,他一直留有对妹妹的挂念,这份拳拳之情惹人敬佩。

    “不说了,先回去吧,阿玛还在等着呢。”

    弘霖扶我坐上马车,马车即要驶往那一座陌生的宅院,那里深藏着生母的青春年华,以及那个让我鄙夷的人。

    一踏入宅院,我便被一种强烈的压抑感包围,浑身上下不舒坦。随弘霖来到正厅,高堂上端坐着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阿玛。

    “女儿见过阿玛。”我不情愿地向他问安。

    他走过来扶我起身,不自然地一笑:“这回是真的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

    “有阿珲在,一切都好。”

    “先回房休息一会儿,等会儿咱们一家人一起吃午饭。”阿玛对身边的下人说,“阿山,带姑娘去别院休息。”

    我保持着极好的态度,颔首笑道:“多谢阿玛。”

    外廊下站着一个模样清秀的丫头,一见我们悄无声息地跟到后面。

    我回头略作打量,阿山介绍:“这是以后伺候姑娘的锦尘。”

    “锦尘见过姑娘。”

    我停下步子瞧了瞧,还算满意地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穿过正厅,左转右拐,我们来到一处清静别致的小院,门外杏花满天。

    推开院门,阿山笑呵呵地道:“这就是姑娘的住处了,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小的说。”

    猜想他可能是这里的总管,我从衣袋里取出一小袋银两。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日后若有需要的地方,还得劳烦您。”

    阿山笑着接过打赏,而后离开小院。

    我牵着画屏踏入这一片即要生活半个月的地方,在一株还未开花的桃树下躺下,惬意地道:“从没想过我还会有这一天。”

    画屏坐到我的旁边,惬然道:“我跟着你也可以过过好日子了。”

    在树下还没躺过瘾,记起院内还有别的人,我忙站起来拍净衣裳,看向站在角落的锦尘。

    “你和画屏一起去屋里整理行李吧。”

    待四周再无人影,我又躺回树边,轻吟道:“不待春风遍,烟林独早开,浅红欺醉粉,肯信有将梅。”

    “怎么一回来就躺在树下了?”头顶传来哥哥的声音。

    我睁开眼来对他一笑:“待在屋里无聊,还是躺树下的好。”

    “如今天还凉,千万不要躺久了。”他拿给我一枝杏花。

    “那我听阿珲的话不躺着了,以后阿珲能不能多来陪陪我?”

    我挽过他的臂膀,依偎在他身边。

    “我一直盼望着能有个哥哥,没想到愿望真的实现了。”

    弘霖拍了拍我的手背,低声笑道:“以后大把的时间,阿珲都会陪着你。”

    “阿珲你住在哪儿?”

    “你今日先好好休息,过两日我带你在家里转一转。”

    “可是我还想和阿珲多待一会儿。”

    我撒娇地钻进他怀里,却被他轻轻推开,那张和我有几分相似的面孔露出一丝无奈。

    “都快要出嫁了,不许胡闹。”

    我这才想起我身处的不是开放的二十一世纪,而是男女有别的封建社会,方才我的行为确实是逾矩了。

    往后一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怪檀溦太激动了,刚才不妥之处,还望阿珲莫见怪。”

    他摇摇头道:“并无不妥,只是若让外人看见传到荣亲王府就不好了。”

    偏要这样才好,也要让他试试被我气的滋味。

    “只要阿珲不介意,檀溦才不在乎其他人。”

    “嗯哼!”

    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声,只见弘霖拱手揖道:“荣亲王安。”

    被他突然袭击,我识趣地转身行礼道:“王爷万福。”

    佑礼瞥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道:“我说怎么找你半天不见人影,原来是躲这里来了。”

    “王爷恕罪,奴才是抽空过来看看妹妹,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是礼部侍郎让你过去一趟。”

    弘霖朝佑礼一礼,随后疾步离去,我自认倒霉地站在原地等待惩罚,而他好耐心地踱步到我身前,趁我不注意敲一记爆栗。

    “啊——”

    我吃痛地抬眸瞪他,被他又敲一次,他扬眉挑衅我:“怎么,还没过门呢就想着造反了?”

    我用力捶他的腰,不示弱道:“到底是谁造反,你跟我说清楚!”

    “那刚刚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我没有!”

    “只要阿珲不介意,我才不在乎其他人。”他模仿我的语气说话。

    我扶额一叹:“你连我阿珲的醋也要吃?”

    他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给我分析:“你们才第一次见面,哪里来的什么兄妹情,再说了,弘霖的确一表人才,难保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他皱眉的模样真是好看。

    我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落他:“第一,都三十岁的人了居然还如此幼稚;第二,向来不服输的人竟然也会自我怀疑;第三,算数不行。”

    “你竟敢说我的算数不好?”

    “我和阿珲并不是第一次见面——”等音拖得够长,我才挑衅回去,“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怎么我不知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偷偷瞒着我出去了?”

    他几步追上我,握住我的双肩,柔和地一笑:“你走这么快,我如何追得上。”

    “无论我走多快,你总能追上不是。”见他画风突变,双眸浓情蜜意,我不由脸红起来。

    “我今天是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两个丫环来。”

    后面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两人容貌秀丽,举止大体,给人以良好的第一印象。

    “奴才兰馨。”一人身材高挑,眸似桃花。

    “奴才竹氤。”另一人个子娇小,声音沙哑。

    “这是府里给你安排的丫环,我让她们先来伺候看看,省得到时候不如你的意。”

    “我现在已经有了画屏和锦尘,不需要这么多人。”

    “先留着吧,如果实在不需要,你再随时差她们回来。”佑礼替我扶正发簪。

    院里有的是房间,多她们两个也无所谓,暂且留下吧。

    解决好丫环的问题,佑礼有事先行离开。我无趣地到处查看房间,在书房角落的画筒里看到一幅落灰的画卷,画上女子一袭素衣抚琴于湖边,山水遥遥,风荷淡淡。

    仔细一看,只觉画中女子的眉目与我极为相似,再看落款,竟是“载允”二字。载允是皇上的名字,这幅画想是出自皇上之手。

    搁下画卷出去透透气,不知不觉走出院落很远,来到一处开阔的空地,满天杏花迷人眼。

    扫兴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在树边训斥一少年,少年满脸惶恐地垂头听训,不敢开口。

    本想就此绕开,却听见那妇人对少年大声道:“你为何不学学弘霖那小子?整日关在房里有什么用!”

    少年攥紧拳头,抬起一张涨红的小脸,双目含怒。

    妇人见少年仍不听劝,变本加厉地斥道:“你个没用的东西!”

    在她举起右手即要打少年时,我抓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不知您为何要打这个孩子?”

    妇人脸色一变地缩回手,不知悔改地道:“他是我的孩子,我想怎么管与外人无关,倒是你,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慢步绕到她的身后,在她耳边吐出一个名字,接着一笑:“我自然是因为额涅来到的这人世,夫人您说是吗?”

    乌雅氏在听到文君二字时表情很不好看,惊惧地反问:“你是她的孩子?”

    “郭络罗氏小女拜见夫人,二十年,夫人别来无恙。”我站定在她面前。

    “来的还挺快的,见过老爷了?”她有意避开我的目光。

    “早已见过阿玛,本想着午饭时再见夫人,没想到事先见到了。”我回头看向少年,明知故问,“那这位是——”

    “这是我的儿子弘xiao,孩子,快见过你额云。”

    少年对我一鞠躬,用尚还稚嫩的声音问好:“弘xiao见过额云。”

    “小小年纪仪表堂堂,夫人好福气啊。”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乌雅氏尴尬地笑道:“让你笑话了,他还有功课要做,我们先回去了。”

    目睹她逃之夭夭的背影,我暗笑着说出“夫人慢走”。

    在这里时日还长着,让我好好陪你玩玩吧。

    令人期待的午饭终于来临,我提前来到正厅赴宴,为的就是看一出好戏。

    第一幕戏的主角是乌雅氏和她的儿子,她和阿山在商量着家里的事务,儿子被她冷落在一边,我好心过去陪他聊天。

    “你今年多大了?”

    他没有回答。

    我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名字是哪个xiao?”

    他仍旧闻所未动。

    我失了兴趣调头即走,离开时听到他低着声回道:“今年十四,赤龙腾霄的霄。”

    “你可知道我并不喜欢你?”

    “那你为何要在额涅面前替我说话?”他倔强地直视我。

    看着这个和我一般高的少年,我友好地笑道:“老实说,我更不喜欢你额涅,所以帮你了。”

    “你为何不喜欢我额涅?”他并没有生气。

    “你想知道原因?”

    弘霄点了点头,目光纯净。

    “以后有的是时间,有机会我告诉你。”我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戏的第二幕是我哥哥弘霖,他急匆匆赶回来,见到我就问:“上午休息的还好吗?”

    “阿珲放心,我已经休息好了。”

    我往他身后一看,没有看到阿玛的身影。

    “阿玛没和你一起回来?”

    “我刚才去了趟翰林院,阿玛一直在书房,应该快来了。”

    “你们都来了。”

    “阿玛您坐。”弘霖扶阿玛坐上主座。

    阿玛平和地笑道:“咱们一家人吃饭不用拘束,都快坐着,今日是檀溦回家的日子,要好好庆祝一番。”

    乌雅氏惺惺作态地迎合道:“妾身命厨子给檀溦准备了一些爱吃的菜,檀溦你不要客气。”

    清蒸酱肉、八宝豆腐、清炒笋片,她准备的倒是齐全。

    “檀溦谢过夫人的好意。”我假意一笑,感谢后妈的好心。

    “好了好了,赶快吃饭吧,菜都要凉了。”阿玛及时打圆场。

    席间阿玛和哥哥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家常,乌雅氏时不时插上一嘴,我纯粹看戏地笑看这一大家子人,只有弘霄沉默得犹如低气压。

    “檀溦,你如果有任何想去的地方,只需要和我或者弘霖报备一声。”

    “多谢阿玛体谅。”

    “这是应该的,你初获自由,肯定有许多想去的地方。如果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尽管和阿玛说。”

    见他对我笑得小心翼翼,我硬着的心肠慢慢软了下来。

    晚饭后,我和画屏并肩在花园散步,仰头看着院里明暗的灯火,没来由地一声叹气。

    “竟然有点想回宫了。”

    画屏也叹:“在宫里待久了,还真不习惯宫外的生活。”

    “不知道皇上习不习惯喝别人煮的茶。”走上石桥,我低头看那波光粼粼的水面。

    “总会有这一天的,我们总是要离宫的。”

    月夜漫漫,曾被我视为牢笼的乾清宫在此刻愈发地清晰。那个明黄的身影,那盏明窗下的烛火,那些谈笑的岁月,终是要掩埋于时光下,仅能日后怀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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