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因为桓儿生病心力交瘁,我直到今天才恍然记起离木言成亲不到一周的时间,遂再三催促木言上街,只为给她挑一件心仪的贺礼。
经过一家首饰店时,我千辛万苦看中了一条品相上乘的项链,结果被她一口否决。
“不必如此破费,我只要你能来就好。”
“那怎么能行,我好歹算你半个娘家人,岂能不为你挑些见面礼?”
“公子已经替我出了嫁妆,不能要你们更多了。”木言一把拦住我。
“他是他,我是我,不能算在一起。”
又看中一对珍珠耳环,我二话没说地告诉掌柜:“麻烦帮我把这两样东西包起来。”
“你真是固执,怎么劝也劝不住,罢了。”环视一周后,她指着一个翡翠手镯道,“我只好投桃报李,礼尚往来了。”
收下她的回礼,我轻叹着道:“以后你走了,院里可就冷清了。”
“怎么会呢,有公子和桓儿陪着你,只怕热闹的很。”
“也不知道桓儿有没有哭,出来一趟还真是不放心。”
自从有了桓儿,我如同重获寄托般成日围着他转,除了对他的疼爱,这份感情或许还藏有一部分对琰儿的愧疚。
“有孩子的人就是不一样,那我们赶快回去吧,省得你魂不守舍。”
回去的路上正好经过醉长安,我本想让紫陌帮我去买份荷香糯米滋,却看见醉长安门口站着两个熟悉的人,大惊之余,人慌忙转过身来回避。
“你怎么了?”木言疑惑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
震惊和惶恐迫使我呼吸变得急促,自然垂下的双手也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一股严密如泥流的恐惧悄然袭上后背,惹我无尽地发憷。
胸腔突起一阵咳意,我脑袋发晕地扶住一边的墙,脸色渐渐煞白。
“你可别吓我,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我赶紧叫人送你回去!”木言被我突来的急症吓得不知所措。
紫陌已拿来救命的香囊,我深吸几口后气息恢复平缓,虚弱道:“都说没什么事了……不过是一时间发病……”
紧紧地扶住我,她担忧地问:“以前怎么没见过,不会是月里留下的毛病吧?还是请个大夫看看的好。”
拿另一只稍微不太抖的手抓住她的手腕,我不以为意地道:“长年旧病,只是近来不曾复发,咱们先回去吧。”
回过身后,醉长安门口已没有那人的身影,我安下心来在木言的陪同下回到珑安阁。木言仍是不放心,非得要请个大夫,见大夫和我说的并无出入,才宽下心地放大夫下去开药。
“我说的话你还不信?”
“我是怕你有事自己一个人撑着,还好并不严重,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公子交代了。”
一听到他的名字,我复又焦虑起来,满脑子回想的全是刚才看到的那副画面。
相貌堂堂的他卑躬屈膝地迎在六阿哥身后,举止似是相熟,而向来少与他人交好的六阿哥竟没有架子地和他说笑,足以可见二人的关系很不一般。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木言拍了拍我。
“在想以后该怎么避免发病,逛了一圈也该累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我晚上再过来看你。”
靠在床头,我接着沉思今日之事,在想明白一切后大为后怕。
我离开荣亲王府本是因六阿哥而起,顾若一和他交好,难保他掳我来不是受的六阿哥的指示。倘若真是如此,六阿哥囚禁着我这张牌必是为了日后与佑礼交涉。且不说他会干出何等卑鄙之事,单凭我受他控制这点便会让佑礼左右为难,以致这些年来的努力毁于一旦。
至于顾若一为什么待我好,兴许是同情,又兴许是零星喜欢,但不论是何种感情,仅凭他效劳于六阿哥,我便是无论如何也要设法离开了。
今时今日,虽然佑礼已经有了新的选择,我的存在并不会给他带去多大困扰,可我还是不能放任事态朝着意想的方向而去,必须即刻寻求后路。
在我冥思苦想计策之时,他突然回来了。
“听人说你今天出去发了病,现在好了吗?”
无法再像昨天那样给他笑脸,我保持距离地回道:“好得差不多了。”
“大夫开了药吗?”他没有发现我情绪上的变化。
“开了几天的。”
“怎么能只开几天,你这既是旧病,便要终日好生调养,否则会搞坏身子的。”
“我有点累了,你先出去吧。”眼下我不想直面他,只想逃避。
抚了抚我的额发,他温柔地笑道:“晚饭总要吃吧,你先睡,到时候我叫你起来。”
被佑礼抛下后,我多想就此停留在他这个港湾度过余生,然而老天却是要把这个机会也无情地夺走,不放我任何轻松。
自从那日得知顾若一的潜在身份,我便开始布局谋划逃亡,首先一步是调查清楚皇城当下的动态。
据兰宁探得的消息,皇上近来龙体违和,已有数日没有上朝,政事转交由佑礼和佑祺两位皇子处理,两方势力不相上下,朝堂一时风云诡谲。这点我并不意外,佑礼和佑祺本是皇位的首要人选,两人又不和睦,一场厮杀激烈的夺嫡之战不可避免。
出乎我意料的是,京城最近一大传闻却是与凌晞有关。本已拔擢回京任职的凌晞因处理政务不当受到佑礼斥责,被贬南方,去向未知。
凌晞本是不依附于任何一方的中立者,这次会被佑礼贬职,大多是因为偏向于佑祺。而他偏向佑祺的原因,或许和我有丁点的关系。
凌晞本就不喜欢佑礼的行事作风,不过是碍于君臣关系才恭敬相待。听闻佑礼狠心休弃我,我不知去向,而佑礼没过多久又迎娶新福晋,换做是我也会大发雷霆,所以他选择佑祺那一方是顺理成章的事。
凌晞的罪名既已确定,被贬离京只怕不久矣。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必须赶在他离京前和他见上一面。
只是一切还得过了木言成亲才行,再别已然无望,我不能欠她这份人情。
九月初八那日清晨,我自告奋勇替她梳妆更衣,想在离开之前为她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妆台前,身着大红嫁衣的木言娇美得让人疼爱。
傅粉画眉,我用心做好每一道步骤,力求完美。
“你今日正经地让我不习惯了。”
忍住积蓄的泪意,我莞尔笑道:“我身为你的娘家人,自然要为你准备好一切。”
拉住我的手,她浅浅一笑:“真的谢谢你了。”
不想在大喜之日煽情,我拿起桌上的唇脂,一笑置之:“我特地给你挑的,一定能衬得你肌肤胜雪。”
铜镜里的木言,眉若远山,明眸流盼,绛唇映日,丰姿绰约。
我注视着这个明艳动人的女子,一句感慨:“真乃朱唇一点桃花殷。”
“快别这么说,怪不好意思的。”木言害羞地直低下头。
把一支金镶玉蝶翅步摇插入木言的发髻,我收起笑容认真地嘱咐:“婚姻需要尽心经营,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白头到老。”
她抿住朱唇,点头应和:“多谢你提醒,我会注意的。”
握住她的双肩,我出自内心地喜道:“待会儿张公子就要来了,等送你出了大门,我再去张家讨杯喜酒喝。”
“如此甚好,我还怕你不去呢。”
这时紫陌在门外道:“公子在房里等姑娘呢。”
“快去吧,别让他等着了。”木言忙把我推开。
“那我先回去了,你在这儿好好等着。”
酝酿了好几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浩叹一声走进珑安阁。
“那边的事情都忙好了?”里间传来顾若一轻快的声音。
我避开他的迎接,疲倦地道:“忙得差不多了,只待吉时到。”
“等会儿我陪你一起去张家。”他从背后抱住我,在我的颈间一笑。
被他突来的主意打乱了计划,我顾不上他逾矩的行为,讶然地问:“你也要去?”
“什么叫我也要去,木言她好歹是我的人,我自然要去捧个人场。”
“前几天怎么没听你说过?”我伸手想解开他的环抱,反被他抱得更紧。
“因为你去,所以我也去。”
他如果在场肯定会影响我的行动,我急忙找理由道:“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你可以不用陪的,去忙重要的事吧。”
他不以为然地道:“且不说我是不是陪你去,仅凭我和木言的关系,我也是一定要去的,难道你想看木言难过?”
他是木言的恩人,木言定然希望收到他的祝福,况且有他出席撑腰,木言日后在婆家的日子会更顺风顺水。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你事情多忙不过来。”已成定局,我被迫答应。
“多希望你以后也能这样关心我。”他亲了亲我的脸,眉欢眼笑道,“水滴石穿,我相信总会有打动你的一天。”
我不是顽石,无须终日滴水坚持,只可惜被柔情化解的那天却是永远也不会到来了。
又在房里陪他聊了会儿天,吉时才到,一送走木言的花轿,我疾忙回到房间更衣。
我才换上外衫,见到顾若一穿着中衣进来,装可怜道:“你都没有给我更过衣。”
明了他的意思,我拿过紫陌手里的外袍替他换上,系好带扣。
“谢谢。”他把我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
躲开他炽热的目光,我起了烦心地道:“你出去等吧,我还要一会儿。”
待更衣补妆完毕,我施施然走出房间,千源亭里顾若一正黯然失色地俯望一池秋水。
“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
变回之前温和的笑容,他点头回应:“确实要走了,我们走吧。”
马车轱辘向前,在反复琢磨用词后,我犹豫地道出所求:“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你告诉我我尽量。”他几乎脱口而出。
“凌晞,凌风朝露晞。”
说出凌晞的名字后,我暗中观察他的反应,果然留意到他神情一变。
他含着笑地问:“他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找他?”
“他是我的一位故友,先前外出时偶然听人提到他的近况,所以想能不能有机会见一面。”
“也不知他是干哪一行的,或许是我长年经商,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把目光瞥向窗外,在叮嘱车夫注意行人后,回过头来对我笑道,“不过我会帮你打听看看,如果找得到人,一定想办法让你们见面。”
直觉告诉我他一定认识凌晞,否则不会在听到名字时脸色一变,而他答应帮我找凌晞只不过是他的一句敷衍,因为他根本不希望我和凌晞见面。
其实这是我给他的一次机会。如果他能让我见到凌晞,我愿意相信他和六阿哥不是一伙人,他对我没有利用,是存在有感情的。
可惜他逼我选择了最极端的办法。
“和我在一起,你并不快乐?”马车停下后,他低下声音问我,语气近乎乞求。
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方便将来行事,我平和地一笑:“木言嫁到张家后,我身边再也没个朋友,如何快乐得起来,和你没关系。”
“可真正的原因还是我把你困在了这里。”握住我的手,他苦笑着道,“对不起,你再等一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公子,到了。”马车外其辛说话。
“先不说这些了,我们进去吧。”
下马车后扶我站稳,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朝大门而去。也许是他的身份非凡,自出现的一刻起被不少官宦公子陆续问好,以至于站在他身边的我也深受众人瞩目。
“张贤弟,恭喜了!”顾若一拱手向张公子道贺。
张公子颔首答谢:“顾兄出席是我和木言的荣幸,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顾兄见谅。”
我也开口祝贺:“檀溦祝张公子和木言百年好合。”
“多谢姑娘,二位快快请进,由张叔带二位入席。”张公子扬手示意。
“那就不耽误贤弟待客了,等会儿酒席上见。”
不顾在场众人紧密的目光,顾若一紧紧牵着我的手往里走,在席间坐下后才放开。
被太多的人盯着看,我拘谨地道:“那些人看我的眼光实在可怕,以后别再这样了。”
“那怎么行,总有一天我也要把你介绍给大家,还不如借着今天这个机会,让他们先认识认识你。”凑到我耳边,他坏笑着道,“省得日后他们逼我娶亲。”
今天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外出没带面纱,倒不是我忘了,而是出门前顾若一特意吩咐,其用意不言而喻。
之后的宴会,我无聊地看着顾若一和其他公子哥相互敬酒,直到他酒力不支倒在桌上。
见顾若一已是微醺,那些人才散开来,我给他擦了擦汗,让其辛把他扶起来。
“出门前说好了不多喝酒,怎么还是喝成了这副样子?其辛,快送公子回去。”
“那姑娘——”
“我还要去木言那里一趟,你先送公子回去,再派马车回来接我。”
“那请姑娘别乱走,我等会儿回来接您。”
其辛扶着顾若一往侧门去,我转身直奔向大门,试图找到那个刚才在大厅言语的男子。
从他和另一人的言谈中,我听到了凌晞的名字,他们好像是在谈论凌晞被贬的事。那个人我必须要找到,他是我目前唯一能知道真实情况的希望。
在人群中一番好找,我终于在大门旁的廊下寻到他的身影。在我即要走向他时,我被人从身后拉住,回头一看竟是踉踉跄跄的顾若一。
“公子非要姑娘陪着回去,我拉都拉不住。”
被顾若一拽着怎么也动不了,我眼睁睁看着那人在门前不见了踪影。
好不容易觅来的消息被打断,我丧气地搀住顾若一,自言自语:“你到底还是坏了我的事。”
“姑娘,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与情报失之交臂,我抱憾而归。
坐上回程的马车,顾若一蛮不讲理地把头靠在我的腿上,嘴里喃喃地说:“他们啊……谁都别想和我抢……”
见他难得失态的模样,我一时陷入沉默,究竟要怎样才能获知凌晞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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