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妃身着素衣,不施粉黛,发鬓上没有任何装饰,只绑了一根白色的丝带,随着微风飘荡在发尾,远远望去,恍如仙女下凡。
堂内一时鸦雀无声,隐隐还听见有人倒吸口气。只听说姝妃貌美,未曾想竟是这样清丽出尘的容貌。
这样仙子般的人物,真的会是蛇蝎心肠吗?
原来这就是那珠帘后的真实容颜,谢琰暗暗赞叹,真不愧是连圣上都一见倾心的人。
姝妃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或悲或喜的情绪,她进了堂,淡淡扫了一眼皇帝的牌位,却并未给其磕头,只是给堂内的其他人一一行了礼,动作间丝毫不见慌乱。
这贱人,都这时候了还这幅样子,卢贵妃暗道,看我一会让你想哭都哭不出来!
“姝妃,这位张天师指认你用陀罗丹谋害圣上,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卢贵妃没有多废话,一上来就先对她进行逼问。
姝妃看向一旁被侍卫押着的张天师,对方却垂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原来,人类是这样的不靠谱。
也罢,事情迟早是要被发现的,不过是早晚的区别,尽管如今的这种情况与自己设想的似乎相去甚远。
和卢贵妃预料的不同,姝妃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默然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这的确是她做的。
她竟然承认了!
卢贵妃有些意外,都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她还是不肯多说一句。
“你……你个妖妇!”大臣们气得胡子直抖,指着她说不话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沐尽天恩,你就是这样回报圣上的吗!”
“你……你这个祸国妖女!”
姝妃平静地立于一片指责辱骂声中,雪白的衣裙随着堂外吹进来的风轻轻摆动,眼波里渐渐浮上一层别样的情绪。
那是什么?是哀伤?还是迷茫?谢琰读不透,眼前的这个女子无法用常人的心思去理解。
“妖女,快说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一个老臣手捂着胸口万分痛心。
“对,快说出你的幕后指使!”
大家在质问的同时,心里也猜测纷纷。若圣上在此时去世,谁会最有好处呢?
卢贵妃?不太可能,立后和立太子的诏书都还没下,这个时候圣上去世对她和二皇子没有半点好处。
那么是大皇子?确实有这个可能,二皇子尚且年幼,皇帝尚且在皇储问题上摇摆不定,而大皇子自身已经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和名声,这个时候尚且可以争上一争,且会有不小的优势。
想到这里,大臣们心中又有了数,不少人直勾勾地望向大皇子李泽和平阳王的位置。
李泽笼在袖袍里的手不禁握紧。这是怎么回事?眼看事情朝着令人欣慰的方向发展,忽然来了这么一出,难道这是卢贵妃设计的?
就说他们没那么容易认输,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平阳王明显感觉到了堂内众人的视线,不禁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本王?”
“咳……不敢……”
“咳……没有没有……”
大臣们心照不宣地打起了哑谜。
这群老家伙,分明就是在怀疑!平阳王有苦说不出,只能在心底里暗暗不忿。
“无人指使。”
正当众人心里百般盘算、相互猜疑的时候,一道柔和清亮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谢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竟有一瞬间的失神。那声音好似一湾清泉淌过心间,留下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等他回过神来,自己感到深深地诧异,以致于完全没在意对方刚才究竟说了什么。
其他听清姝妃说了什么的大臣内心则感到无比地震撼,连忙不住地用眼神向身边的同僚求证。
那意思好像是:我没听错吧?她说无人指使,那就是她自己要害圣上?
同僚用眼神回答道,是的,你没听错。
“胡说,无人指使你为什么要害圣上?”大臣们并不买账。
姝妃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自己都直接承认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
一定要给个理由吗?
但是又不能把真正的缘由说出来。
那就只好这样了。
姝妃暗暗下定决心,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掏出手绢泫然欲泣道:“我在泠弦阁的时本与一位公子情投意合,不料圣上看中将我强带回宫,使我与家乡故土和情郎分离,高墙中的我就像是笼中的金丝雀,我无时无刻不想逃离皇宫,久而久之,就心生怨恨……”
大臣们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各自有了各自的揣测。
“就为了这么点事,竟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行为!”
“这妖女真是……能被圣上看上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多少人梦寐以求……”
“到底是歌伎出身,上不得台面……”
“就是说啊……”
“罢了罢了,既然她认了,那就把她押入大牢,择日……”
“慢!”
就在侍卫正要上前带走姝妃时,慧圆大师忽然出声制止。
众人看着他不明所以,姝妃谋害圣上的罪状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难不成慧圆大师还有什么疑虑?
慧圆单手竖在胸前,向堂内众人微微躬身:“老衲还有几个问题要问这位娘娘,不知诸位施主可否行个方便?”
卢贵妃欣然答应:“大师请便。”
慧圆缓缓走到姝妃的面前,仔仔细细端详着她的脸,而后开口问道:“敢问施主是何日出生?”
姝妃心中无缘一惊,下意识地答道:“元丰十四年七月初三日……”
“几时几刻?”
“辰时三刻……”
慧圆喃喃道:“果然……”而后突然两眼瞪大,猛地将手中佛珠甩向姝妃。
糟糕!
姝妃慌乱中举起手臂挡在面前。
这下可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暴露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吗?
“啪嗒!”
佛珠刚碰到姝妃的手臂,又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回,脆生生地摔在地上。
串佛珠的绳子断了,菩提子散落一地,滚到了灵堂的各个角落。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连慧圆大师自己也不可思议地看着脚下散落的菩提子,久久不能回神。
躲……躲过一劫了?
姝妃很长时间也没听到想象中周围人的激烈反应,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睛,放下挡在面前的手臂,看清了眼前老和尚的那无比错愕的神情。
确认自己的身体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后,她松了口气,万幸万幸,这佛珠似乎对自己不起作用。
“大……大师?”卢贵妃小心翼翼地问:“姝妃有什么问题吗?”
慧圆回过神来,沉默着摇了摇头。
卢贵妃有些失望,终究没能给那小贱人打上个妖物的名号。不过没关系,反正谋害一国之君的罪名是逃不掉了,在处死她之前可得好好招待一下,让她发挥最后一点价值。
这样想着,卢贵妃心里又轻松了起来。
“这么说来,她不是妖物?”不少大臣还是有些怀疑。
“当然不是!”八岁的李樘忽然开口插话:“昨天晚上我还梦到父皇了!父皇说姝妃娘娘也是有她的苦衷,让大家不要过于仇恨她!”
李樘稚嫩的童声尽显天真烂漫,他笑嘻嘻地拉着卢贵妃的手:“母妃,姝妃娘娘这么温柔,一定不是坏人!儿臣昨晚都没睡好,一直梦见父皇对儿臣嘱咐这嘱咐那,母妃,儿臣想父皇了,父皇已经好久都没来看过儿臣了。”
卢贵妃强忍着泪意将儿子一把抱在怀里:“樘儿乖,父皇……可能最近都不能来见你了,你要听话,不要让他失望,知道吗?”
李樘从母亲怀里扬起小小的脑袋:“母妃怎么哭了?儿臣会听话的,母妃不要哭了。”说着抬起肉嘟嘟的小手替卢贵妃抹去脸上的泪水。
堂中的大臣们看到眼前这感人至深的一幕,也纷纷伤感地落泪。
圣上啊,您的皇子多么聪明懂事,多么仁善,虽不知生离死别,但也知肩上的责任,您怎么能如此宠爱那个妖女,因而冷落了贵妃娘娘和二皇子呢?
说这时迟那时快,礼部尚书董承良当机立断往地下一跪,向二皇子磕首:“先皇托梦,可见殿下是圣上属意的继承人啊,臣董承良恭贺新皇登基!”
其他大臣愣了片刻,一想卢家家大业大,卢贵妃又抓到谋害皇帝的元凶立了大功,再加上先帝托梦一说,如今这局面是再难有转圜的余地了,便顺势纷纷跪了下去,齐齐伏地叩首:“臣等恭贺新皇登基!”
李泽脸色阴沉,平阳王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此时大局已定,两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跟着下跪道贺。
二皇子李樘有些懵懵懂懂,他下意识地看向母亲和舅舅,却看到两人正在不住地用眼神示意自己。
小皇子只好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将手背到身后学着大人的语气说道:“平身吧。”
“谢陛下。”大臣们陆续站起身来。
尘埃终于落定。
新皇确立后,就可以下令将姝妃和张天师打入大牢了,毕竟有权处死宫妃的只有皇帝和太后。
日上三竿,大臣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灵堂,饶是昨夜想破了头皮,也没人料到今日事情的发展。
“首辅大人,你相信这是姝妃自己的主意吗?”
崔庆之捧着笏板慢悠悠地走下台阶:“如今不是也是了,我们身为臣子只要尽力辅佐圣上就是了,其他的还是少管罢。”
投毒也好,托梦也罢,没人在意它的真假。聪明人不仅会管好自己的嘴,更会管好自己的脑子。
明天,偌大的皇宫将迎来新的主人,大夏朝也将开启新的篇章。
宫门口,一个穿着灰色僧服的小和尚正等在马车旁,一看到出来的慧圆大师就急急地凑上去询问:“方丈,这皇宫里真的有妖物吗?”
慧圆顿住脚步,回头望着气势恢宏的宫殿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啊?”小和尚有些惊讶,方丈从来没有算错过,怎么这次失手了?
“走吧,”慧圆拄着锡杖朝马车走去:“真是没想到啊,不是妖物竟是仙物……”
唉……自己枉被世人称作得道之人,谁知天数不可尽算啊……
此刻的灵堂冷冷清清,人群散尽,只剩下卢桐和卢贵妃两人。
卢桐看向妹妹:“刚才樘儿的那番话是你教他的?”
“是,”卢贵妃大方承认:“我早说要小心提防平阳王,若不是做了两手准备,今儿还不知花落谁家呢!”
卢桐欣慰地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如今樘儿做了皇帝,本宫日后将成为太后,这么多年也算是圆满了。”
“还不可放松警惕,我怕那平阳王和李泽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怕什么?本宫这些年来经历过多少磨难?斗倒过多少妃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宫绝不会退缩!”
卢桐看着自己的妹妹,眼里充满了欣慰,这些年,妹妹成长了许多,看来当初送她进宫是正确的选择,她真的有能力用女人的纤纤玉手撑起整个家族的荣耀。
“对了,”卢桐想来想去还是有点不放心:“那个姝妃趁早解决了吧,给她宫妃最后的一点体面,免得落人口舌。”
“放心,”卢贵妃笑得格外灿烂:“但在此之前,本宫还要她帮一点小忙。”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