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驿馆

    驿馆最僻静的院子里,白心芷搬了个小矮凳坐在屋檐下,看着雨水滴答滴答地从瓦片上滑落。

    此刻风已经停了,雨也小了不少,院子里的枯木沾了春雨,隐隐有了生机。

    “姑娘!”一名侍女从偏屋里推门出来,好奇地探头看她:“姑娘怎么出来了,不嫌冷吗?”

    白心芷笑着摇了摇头:“不会啊。”

    侍女挠了挠头,重新合上了门,过了一会,她也搬着板凳坐到门外,陪着她一起看雨。

    “唉,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小侍女托着腮道:“国公爷什么时候能带我们回京城啊。”

    “这里不好吗?我觉得挺不错的。”白心芷看着像珠帘般滴落的雨水,像是在自问自答。

    “那是你没到过京城,”小侍女摇晃着脑袋,细数着过去的见闻,颇有些得意:“京城里遍地都是恢弘的楼宇,各种商铺、小吃琳琅满目,咱们的镇国公府更是气派,当然了,那还有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你是没见过那皇城宫殿的殿顶在夕阳下的样子,那可真叫一个金碧辉煌!”

    “不过没关系,”她接着道:“这次回去你就能见到了,到时候可不要太惊讶哦!”

    白心芷朝她笑笑,伸手去接滴落的雨水,雨水落在她的掌心,又顺着她的掌纹一路滑下,滑过她的手腕,她的小臂。

    你说的这些,我都见过,她想。

    不过,那没什么好看的。

    院外响起了一些动静,远远地,似是从驿馆的另一端传来。

    “什么声音啊,南雀?”她问道。

    “这……这是国公爷回来了啊!”那名叫南雀的侍女高兴地从板凳上一跃而起:“姑娘,国公爷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白心芷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向院门外张望,又想到谢琰此时人在驿馆的另一端,和自己隔了老远,不禁摇头自哂。

    谢琰回馆后,无视馆丞的客套,谁也不见,谁也不理,只是一个劲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走,赵景德打着伞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小声道:“您吩咐的奏表已经拟好了,今日忙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谢琰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回道:“辛苦了。”

    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沉闷。

    赵景德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又接着道:“真没想到姚太守城府竟然如此之深,国公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拆穿他的计划,当真是厉害!”

    “这件事光靠他一人是无法完成的,”谢琰道:“本来我也不确定与他合谋的人究竟是谁,但子照在信中与我详细叙述了朝堂的局势,我便能确定了。”

    赵景德仔细听着,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脸上先是困惑,而后露出了然的神情:“原来如此……怪不得……所以国公爷那时候才要烧掉那封信……”

    “是啊,”谢琰悲喜莫测地笑了笑:“京官与边将互通形势,若是被人知晓容易成为把柄,不管怎样都不能连累子照,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赵景德又是惊讶又是佩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吐出一句:“国公爷做事……真是周密啊。”

    谢琰接着道:“除此之外,那信上还说他已派人前去扬州调查了白氏的身世,却并未发现什么端倪,白氏本是贱民,父母离世后被亲戚卖入泠弦阁,从小在泠弦阁长大,接触的无非是音律书画,往来的无非是酒客商贾,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特殊之处。”

    赵景德略有些惊讶地朝白心芷住的院子的方向望了望,感叹道:“这样的女子竟有胆量谋杀先皇,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一定还有遗漏的地方”,谢琰道:“这两天南雀有没有什么发现?”

    “没有,”赵景德遗憾地摇头:“白姑娘从未出过门。”

    两人在拐角处转弯,进了院子。

    谢琰在屋门前顿住了脚步,他朝着白心芷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嘱咐道:“继续看着她。”

    “明白。”赵景德将谢琰送进屋里,收了伞,在屋檐下抖了几下水。

    “还有,”谢琰在关上屋门前淡淡地道:“我要休息一阵子,这两天没什么事就不要来打扰了。”

    “咔”的一声,屋门缓缓合上。

    “是,国公爷。”赵景德拎着雨伞站在台阶上应道。

    雨,还在下。

    云中城西一百里外的北戎军营里,乌棋正在各个部落首领商议打仗事宜。

    在最大、哨兵最多的羊皮帐篷里,和贤王乌棋坐在高高的主座上,两侧坐满了服饰打扮略显不同的贵族首领,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一个手握钢叉的随从。

    “今日邀诸位来,是商议一下和大夏的作战计划。”

    “这有什么好商议的,”秦牧王不耐烦道:“不就是几个中原的两脚羊吗?有什么好怕的?”

    “就是,这一仗一定要让他们见识到我们的厉害,让他们以后乖乖跪着送东西,不要再反抗。”

    “就是……”

    “对啊……”

    “安静!”乌棋猛地拍桌,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各部落首领都缄默不语,王廷这些年虽不如二十年前鼎盛,却也不是他们可以抗衡的。

    乌棋起身走到各王的中间,先看了一眼和他同属王廷的兄弟,再语重心长地向其他部落首领道:“中原人狡诈多端,之前他们就曾故意输给我们许多战利品,引诱我们进入他们的包围圈,再突然发起攻击,当时我那可怜的堂哥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断了一条腿。那一仗,王廷和俢邪王、昆冕王的部队也是损失惨重,这样的教训我们必须要吸取。”

    被提到的俢邪王、昆冕王坐在帐尾的角落,两人对视一眼,都低下头不吭声。

    秦牧王瞟了几眼周围的人,忽然大声嚷道:“那又怎么样?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大夏的镇国公早就死了,如今再也没人能跟我们打了。”

    帐内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觉得他说得也有些道理,心里顿时舒畅不少。

    “嘁,鼠目寸光。”一个细如蚊子般的声音从角落响起,却准确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包括乌棋都感到有些意外,他们循声望去,看到声音的主人就坐在帐篷的一角,又瘦又矮,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羊皮披肩宽松地裹在他身上,一颗又黑又小的头颅缩在当中,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哈哈哈哈,”秦牧王放声大笑,两颊的的赘肉都堆出了褶皱:“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不点,你刚刚说的是不是大夏人的什么成语,哈哈哈哈,真不愧是中原女人生的!”

    “哈哈哈哈……”

    帐内众人,无论是王族还是其他部落,无论部落的大小,一起哄然大笑起来。

    “锵格勒,不要多话。”乌棋笑完后又板起脸训斥道。

    帐内依然有此起彼伏的闷笑声,像是有人想忍却没忍住。

    名叫锵格勒的少年也不反驳,乌黑的眼珠子扫了他们一眼,就垂下了眼帘,不再说话。

    可惜这些人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似乎是觉得这名少年能给这枯燥的商议增添些乐趣。

    “你那阿娘还教你了什么?是不是还教你了这样,这样?”那人说着便站起身来学着大夏人的样子抱拳鞠躬,从怀中掏出并不存在的扇子,装模作样地展开在空中扇了扇。

    “哈哈哈哈……”

    所有的笑声中,俢邪王和昆冕王的声音格外响亮。

    “嗨呀,你们错了,”乌棋笑道:“那女人不是他的阿娘了。”

    “哦,对对对,”先前表演的那人一拍脑袋,状似懊悔道:“我怎么给忘了,以后锵格勒见到她,得叫声嫂子,哈哈哈……”

    大家心里都清楚,锵格勒是卡塔尔的亲孙子,按理应该是这帐篷里最尊贵的人,只可惜他的生母是个从大夏掠过来的女奴,虽然被王子智先宠幸后生下了儿子,但也无法改变自己低贱的身份,而且还连累了自己的儿子受尽嘲讽、彻底被排除在权力继承的范围外。

    智先死后,他的长子德穆勒依照北戎风俗继承了自己父亲的所有后来的女人,锵格勒的生母也就只能接着去伺候他的长兄了。

    锵格勒低着头,头顶的发旋对着众人,被尖锐的笑声包裹其中,他无处遁形。

    “好了,好了,”乌棋拍了拍手,示意大家都安静下来:“请大家过来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我手底下的勇士们在水源附近巡逻时发现了正在查探的几个敌军,立刻就把他们绑了过来,经过严刑拷打后,他们招了,原来是夏军的统帅让他们过来在我们的水源里下药。”

    众首领都显得有些吃惊,一人气愤地拍桌道:“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动手了!”

    “哼,一直听说大夏人狡诈,今天算是见识了!”

    “乌棋将军,你打算拿这几个人怎么办呢?”

    乌棋咳嗽了一声,道:“我的意思是应该趁夏军还没完全安顿下来,先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错,谁知道大夏后面会不会再派援军过来,要打就要趁现在。”

    “对,没错,不能等他们准备好了再打。”

    “对!”

    乌棋点了点头,接着道:“大夏人打仗都要带很多粮草辎重,我们可以逼那几个探子说出堆放粮草的地方,然后一把火烧个精光,没了粮草,我看他们大夏还怎么打!”

    “哈哈哈,这是好办法,”秦牧王朗声道:“顺利的话,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打败他们,从前都是大夏人耍我们,如今也让他们吃个哑巴亏!”

    “对,让他们也吃个哑巴亏!”

    “哈哈哈哈……”

    欢声笑语中,气氛也逐渐灼热起来,好酒好菜端上桌,舞女入帐载歌载舞,首领贵族们大口撕咬着牛肉,大口灌酒,大声与舞女调笑,好像胜利的果实已经装入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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