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就这样静默地对视了一会，直到谢琰手下的一名将领唤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赶紧和白心芷拉开距离，翻身下马。
“将军，”那将领走到谢琰面前道：“刚才一战损失了不少人，如今五千人只剩下不到三千了。”
谢琰神情严肃地环顾四周，问道：“可曾看到赵景德？”
那将领摇头道：“不曾。”
谢琰低着头沉默不语，对面的将领还在不停地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哒哒哒——”
马蹄声忽地由远及近，谢琰抬头望去，果见赵景德骑着马赶来，在他身后还坐着南雀。
“国公爷！”赵景德在谢琰三丈远的地方勒马停下，欣喜地喊道。
谢琰见他虽然灰头土脸、满身血污，但并没有受什么重伤，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朝着他点了点头。
“南雀！”
“姑娘！”
白心芷见到南雀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两人紧紧相拥。
“你受伤了吗？”白心芷拉着对方左看右看，然而和赵景德一样，她身上的血迹都不属于自己。
“奴婢无事，”南雀揉了揉自己的后背道：“就是摔倒地上的时候重了些，后背到现在还痛着。”
“那姑娘你呢？”她又接着问道：“你有受伤吗？”
白心芷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谢琰，便赶紧低下头，轻轻摇了摇头。
“南雀摔得不轻，”赵景德解释道：“属下趁着敌军尚未接近她时一把把她拉上了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敌军阵营里突围，因此来得迟了些，望国公爷恕罪！”
谢琰摆了摆手道：“辛苦你了。”
“既然现在赵侍卫已经到了，还请将军下令原地休息。”
谢琰道：“万一敌军追来怎么办？还是咬咬牙继续向前吧。”
“将军，大家连续奔波许久，都已精疲力竭了，纵使人还可以勉强撑着，可马力已乏，如何能走下去呢？”
“是啊，将军，歇歇吧……”
“将军……”
谢琰看了看周围，将士们各各蓬头垢面，看上去疲惫不堪，还有不少人受了伤，有的甚至需要别人搀扶着才能站起来。
他沉默一会，叹了口气道：“好，那就原地休息。”
所有的将士按照命令分散在半山腰休整。山上有一条小溪蜿蜒而下，谢琰派了一小队人守在溪水源头处，同时吩咐他们登高远眺，监视着周围的环境，一旦有敌人追来，可以第一时间作准备。
没有人知道他们能否最终回到云中城，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还要在塞外待多久。每个人都对自己粮袋里的白面极为节省，稍微舔了几口就收起来，不愿一次性吃完。其他早已吃完口粮的，或者在与敌军交锋的时候不慎遗失的，就只能饿着肚子，蜷缩着躺下休息。
谢琰在溪水边洗了把脸，就倚着一棵树干小憩起来。一旁的将士磨刀的磨刀，喝水的喝水，睡觉的睡觉，林间时不时有微风吹过，无边的静谧包裹着每一个疲惫的身躯。
“不好了，北戎追过来了！”突然间，一阵呼喊搅乱了战士们浅浅的梦乡。
“谁？”
“什么？”
被吵醒的将士们第一时间抄起武器，警惕地环顾四周。
“不好了，”放哨的小兵连滚带爬地从山顶上跑下来，跪在谢琰面前道：“不好了，国公爷，属下刚刚看到远处沙尘飞扬，像是北戎军追来了！”
“啊？”
“这……”
将士们面面相觑，纷纷劝说赶紧离开。
谢琰思索片刻道：“人困马乏，逃也逃不远。”
“哎呀，将军，”其他人还在劝：“现在走还有可能逃出去，再晚一点我等都会为北戎所擒啊。”
谢琰站起来，环顾四周的形势，下令道：“我领一队人马在山谷口等他们，佯装逃走，引他们前来追击，你们埋伏在半山腰，可多立旗帜，多扬尘土，大声呐喊，以壮声势，待我这里挥动旗帜，你们便一冲而下，将其击退。”
“这……这太危险了，万一……”
“不要说了，”谢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们：“若不这样做，恐难以脱身。”
众将士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赶忙四散跑开，按照谢琰的安排各自做好准备。
“走。”谢琰骑着马，领着一小队人马走到谷口，做出一副懒散的样子，装作在休息。
北戎军远远追过来，夏军装作才看见他们，慌忙上马逃走，有的连盔甲都来不及穿上就匆匆提着兵器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把手里的旗帜、披风等物扔下。
北戎的将领见夏军尚未作斗便四散溃逃，吓得丢盔弃甲，全无章法，不禁高兴万分，连忙下令追击。
待北戎军追进山谷，才发现这里三面环山，并无出口，而此时谢琰所带兵马也等在山底下，只见他们一个个神情自若，并不像是身处绝境。
山谷里静得发奇，一丝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北戎军纷纷停驻，士兵们抬头环顾，似有不祥的预感。
谢琰向一旁的士兵点了点头，那士兵立刻挥舞着鲜红的旗帜，高声呐喊。
紧接着，周围响起如雷的吼声，半山腰上如春笋出土般地冒出了一批批士兵，一时间，山上旗帜飘飘，尘土飞扬，火把不计其数，呐喊声震耳欲聋。
“不好，中计了！”敌军见山上浓尘滚滚、四面环旗，以为夏军早就在此有埋伏，更不知对方兵力有几何，不禁慌了神，连连下令往回撤。
山上的骑兵叫吼着俯冲下来，依仗着地势将敌军冲散，谢琰更是以一当十，一路左挑右砍，所向披靡，在万千敌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以致于杀到后面，北戎的士兵远远见了他那身蓝袍便纷纷避开。
“撤！快撤！”北戎的将领扯着嗓子大喊，说着便调转马头向谷外奔去。
剩余的士兵见主帅离开，更加无心战斗，纷纷跟随着主帅的步伐逃走，整个交锋过程不到半柱香时间，最终便以北戎军败逃告终。
谢琰还在继续追赶，站在半山腰上的一位将士瞄准那北戎将领的马射了一箭，马匹扬起前蹄长嘶，那将领惊呼一声，摔下了马背。
这头他刚一摔下地，周围就立刻有夏军冲过去将他拿住。
其余的戎军见他身陷囹圄也不去救，而是很快逃得一干二净，任由他们的主帅被夏军俘虏。
谢琰骑着马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冷冷地俯视着他：“绑起来，带走！”
“是！”
谢琰脱下甲胄，走上了山坡，山上的将士们正在欢庆胜利，见他过来，纷纷欣喜地围过来，赞扬他善用兵法，武艺高强。
谢琰笑着摆摆手，不动声色地推脱了这些溢美之词。不仅如此，他还反过来赞扬了诸位将领奋勇杀敌，配合有度。
于己不吝谦退，于他人不吝褒扬，其儒将之风令在场的所有将士无一不被折服。
众人正在聊着，那头被俘的北戎将领双手反绑，被几个士兵推搡着押了上来。
“跪下！”旁边的士兵一边按着他的肩膀，一边抬腿踢他的腘窝，强迫他跪在地上。
那将领猝不及防地双膝着地，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踢他的士兵，又抬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一众将士。
一位将领被他轻浮的目光弄得很不舒服，刚想要伸手教训，却被谢琰拦了下来。
那北戎将领瞪着草原狼一般的眼睛看着谢琰，似乎对他又是仇恨又是忌惮。
“叫什么名字？”谢琰冷冷地问道。
对方依然瞪着眼睛，也不回答，像是听不懂他的话。
“将军，看来他不会说官话。”一旁的将领道。
谢琰看着他点了点头，而后转头吩咐道：“去请译官过来。”
小兵领命而去，不一会儿，随军的译官便匆匆赶到，对跪在地上的北戎将领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句。那将领有了反应，很快回了一句。
“他说他叫铭赤勒，是王子智先之子，卡塔尔之孙。”译官恭恭敬敬地回道。
“嗯，”谢琰沉吟了一会又道：“这么说来，德穆勒是你的兄长。”
译官把他的话原原本本地翻译给了铭赤勒，对方上下打量了谢琰一番，缓缓点了点头。
“这可是条大鱼，”周围的将士欣喜地道：“将军打算如何处置他？”
谢琰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就地斩首。”
“啊？”众人对此都十分吃惊，一人忍不住问道：“好不容易抓到活的俘虏，还是北戎的王孙，为何不押至京城，向圣上领赏？”
谢琰转身看向众人道：“诸位忘了锵格勒之事吗？”
“这……”在场的人中有不少是跟随苏喻出征过的，之前的那件事可谓阴影颇深。
“戎人不可信，”谢琰叹了口气道：“我们本就人手有限，还要分出人来押送他，万一被他路上走脱怎么办？”
众将面面相觑，似乎感到无法反驳。
“至于请功领赏一事，”谢琰看了他们一眼道：“有人头就够了。”
“对。”
“死人最放心。”
“对，就这么办。”
众将听到杀人砍头并不影响军功，再加上谢琰的考虑确实不无道理，于是便纷纷点头同意。
谢琰一挥手，铭赤勒就被两旁的士兵推走，那铭赤勒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他咬牙切齿地瞪了谢琰一眼，猛地撞开按着他的士兵，奋力睁开捆着双手的绳索。
“快！快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周围的将士没料到他这么厉害，赶紧扑上去想要将他重新擒住。
可说那时那时快，四周的将士还没挨到他的身，他便一撸袖子，露出了绑在手臂上的微型□□，瞄准谢琰就是一射。
那袖珍箭头离开□□，直直地朝着谢琰裸露在外的脖子射过来。两人的距离本就很近，在这种情况下被瞄的人几乎避无可避。
众将的喊叫声都被压在喉咙里，一时间发不出来，眼看着谢琰来不及完全侧身，就要被射中，忽然一个身影扑过来，将他一下推倒在地。
“噗嗤”一声，是箭头插进血肉的声音。
铭赤勒很快被周围的人扑上去钳制住，摘下了他手臂上的微型□□，而他却任旧不停地挣扎，死死地盯着谢琰所在的方向，似乎心有不甘。
“将军，您没事吧？”
“将军……”
将士们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谢琰感到背部一阵剧痛，他撑着地直起身来，却发现白心芷倒在他的身上，双眼紧闭。他皱着眉推了她一下，却发现对方的肩膀上中了那支箭，再一仔细瞧她的脸色，已然是血色全无。
“喂……你……”谢琰赶紧坐起来，一手扶着她的另一侧肩膀，一手托着她的手臂，紧锁着眉头查看对方的伤势。
然而白心芷只是软软地瘫在他身上，没有丝毫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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