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尖叫一下把白心芷的思绪拉回到当下,她反应过来后连忙一头扎进旁边的草丛,徒留下两个丫鬟站在原地发愣。
一个问道:“你看到有只白色的小动物吗,就在刚才,”她手指了一下:“在那里。”
“没有。”另一个摇了摇头。
“我明明看到有只白色的毛茸茸的,但还没来得及看清它就不见了。”
“估计是哪里的野狗吧。”另一个不以为意。
“也是,”那个被吓到的丫鬟这时候已经平复下来了,她挠了挠头,忙不迭地往前走。
“诶,你往哪走,”另外一个从身后拉住她:“那边是老爷的院子,你不要命了!”
“哎呀,多亏你提醒,”第一个丫鬟像是才回过神,她指了指篮子里的东西:“那我们从池塘那边绕道去后厨。”
脚步声渐渐走远,两个丫鬟已经离去。
白心芷动了动耳朵,果断地往她们之前走错的方向去。
走了没一会,她便看到先前那丫鬟所说的裘老爷的院落,那院落还是平常的苏式民居,一点也不像她刚才看见的那个奇特的院子。
她心中的疑惑更甚,连户主的院子都平平无奇,那里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她沿着墙角转了一圈,大概摸清了各个屋子的用途,犹豫了一会最终也没敢直接进卧房,而是先去了侧面的书房。
裘老爷的书房布置得古色古香,书桌的面积不大,却靠着南边的窗子;后面的书架上并没有放满书籍,而是在书卷之间摆了些小摆件、花瓶之类的,看上去错落有致;房间的北边摆放着一张卧榻,卧榻上放了一张棋盘桌,两盒棋子整齐地叠放在桌角。
很简单的布置,却并不显得单调,白心芷仔细观察了一番,心中已经有了评判。
一阵风轻轻吹过,白心芷又变回了人形,她走过去合上房门,然后转身回去翻书架上的书,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这些书籍的种类丰富多样,有山川游记、有怪奇杂谈、有话本演绎,甚至还有两卷佛经,唯独就是没有经史子集。
她又走到书桌前看了看,桌前的毛毡还没收起来,旁边晾着一幅已经完成的风景画,笔锋细巧、颜色淡雅,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转了一会,她仍旧是一无所获,但又怕消失太久惹人怀疑,所以只好离开。
飞奔回到大厅门口不远处变回人形,微蹙着眉晃晃悠悠地走了进去,掌事看到她还一个劲地问要不要紧,下午还能不能弹琴,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松了一口气。
下午裘老爷的兴致似乎不是很高,听了两首小曲后就喊停,掌事姑姑连忙跑过去问情况,过了一会,她满脸春风地走了回来。
“哎呀,你们真是好福气,”她笑得皱纹都延伸开来:“裘老爷有意在府里蓄养乐伎,看重了你们中的几个,谁要是被挑了去,这以后啊,就再也不用四处奔波讨生计了!”
姑娘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炸懵了,过了一会反应过来后才互相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比起喜悦更多的是担忧。
“不是,姑姑,咱们乐坊办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送人走呢?”一个乐伎问道。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点头。
“哎呦,谁舍得送你们走啦,”掌事道:“要不是这裘老爷看中了你们,我才不放人呢!我这不是想你们正好有这么个去处,以后不愁吃不愁穿,要什么有什么,平时也就偶尔给府里的人弹弹曲子,也不用在外面抛头露面,多好!”
姑娘们到底是年轻,对方三言两语就让她们内心动摇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每个人都不得不担忧今后的日子——风尘中的女子就是这样,犹如随波逐浪的浮萍,一生都要靠着别人的恩赏过活,就算年轻的时候风光无限,但人老珠黄后终究还是归于尘土。与其年老后一人孤苦伶仃,倒不如趁着年轻多做打算。
掌事姑姑只略说了些,点到即止,但姑娘们的思绪却顺着那点虚妄的幻想继续蔓延下去,若能留在府里便能与户主多接触,多接触了以后兴许便能依靠上他,依靠上他兴许便能安安稳稳做个侍妾或偏房,成了侍妾或偏房就有机会生下儿子……
人在畅想未来的时候思维总是格外跳跃,心驰神往简直就写在了脸上。
姑娘们正在互相用眼色交流的时候,一直站在裘老爷身边的贴身侍奉的仆从从阁楼上下来了,姑娘们见他过来又马上低下头不说话,羞涩和矜持下面是按捺不住的兴奋与激动。
白心芷也低着头,只能看到那名仆从的鞋尖从旁边一点一点挪过来,四下里十分安静,安静到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会是我吧?
要真是怎么办?
她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双拳,如果真的是我……如果真的是我,那我就趁机调查清楚……
“你,你,跟我来。”那人直接从白心芷的前面掠过,在她的右边点了两个人。
被选中的两位姑娘似乎没有料到会是自己,因此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等到她们看到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时才缓过神来。
她们的脸上渐渐浮现起了淡淡的羞涩,她们捂着嘴互相看着,像是在极力克制激动和喜悦。
白心芷听到她旁边的翠翘嘟囔了一句:“唉,怎么是她们不是我啊——”
白心芷颇为诧异地转身:“你也想留下来?”
“谁不想啊,”对方轻轻靠过来:“留下来吃好喝好,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可是入了府邸,便是属于私人财产了,主人要打要卖可全凭他一句话。”
“这样的情况想必是极少的吧,”翠翘似乎也有些不确定了,但她眼中仍留有浅浅的希冀:“你什么也不做,别人又怎会无端找麻烦呢?那些大人物都忙得很,不会无缘无故和下人计较的……嗯,大约是这样吧……”
白心芷不再说话了,她沉默着看着周围人各异的神色,心中有种莫名的悲怆,又继而被更大的无力感而湮没。
临别时,每个人都过去对那两个留下来的人说了几句话,大多也都是些攀扯、或者是艳羡的酸话。
也有少数人,包括翠翘在内是在真心嘱托的,只可惜那两位幸运儿大概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谁真心、谁假意她们也都不在乎了,白心芷甚至都怀疑其他人说的话她们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终于,轮到她的时候,她上前握住她们的手轻轻抖了抖,道:“过两天得了什么新赏赐,记得把旧的、不用的首饰捎个过来,让我们知道你过得好。”
对方爽快的应下了,但看她们的神情似乎在说:想不到名满姑苏的乐伎头牌也会有向我要东西的一天。
白心芷不以为意地笑了下,松开她们的手便走开了。
裘府门口,姑娘们都上车了,掌事姑姑还在对她们千叮咛万嘱咐,好像真心为她们找到了合适的去处而感到高兴,说到动情时竟还掏出帕子来擦眼泪,惹得两个女孩手忙脚乱地安慰。
白心芷百无聊赖地放下了帘子,一转头见到车里的其他人都在盯着她看。
一人瞥了一眼车外道:“也不知那家老爷长了副怎样的眼珠子,竟然看上了两个最不中看的。”
另一人也附和:“她们两个进了乐坊多久了也没什么起色,眼看着年纪大了只能嫁个伙夫摆弄摆弄柴米油盐,竟然就被裘家老爷相中了,你们瞧这……真是……”
“唉,可见人与人的运气终究是不一样的了,”车内年纪最小的姑娘转头向白心芷道:“怎么偏是她们,若是沁姐姐倒还让我服气些。”
“就是,”其余人也纷纷附和:“谁不知道小沁皮相最好,琵琶弹得也好,刚来乐坊没多久就红了起来,要有贵人相中也得是她不是。”
“就是。”
“就是……”
白心芷朝她们笑了笑,没接话茬。
她们没得到想要的反应,似乎也觉得无趣,互相看了看后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次回程的马车上难得十分安静,只听见车轮在身下骨碌碌地转个不停,碾碎了一地的尘土。
回去后的几天,乐坊还是和往常一样,有客接客,无客休息,只有白心芷每天都会和掌事索要留在裘府的那两个姑娘捎回来的东西。
掌事看在她是头牌的面子上,一开始还好言好语地劝慰,说是她们入了府就没那么自由了,不是想寄东西回来就能寄的,又或者她们过得太好了,以至于都忘了乐坊里的姐妹等等。
然而白心芷仍然不死心,不见到她们本人或是她们的东西便誓不罢休,渐渐地,掌事也失去了耐心,朝她扔下一句:“有本事你自己去裘府,找我有什么用!”便再也不管了。
“小沁,你到底干嘛那么想着她们啊?”翠翘趴在白心芷的梳妆台上摆弄着一只发簪:“她们说不定正忙着过自己的好日子,早就不记得我们这些姐妹了。”
白心芷坐在窗前眺望远方,闻言回眸笑了笑,却并没有回答。
翠翘停下手上的动作,好奇地打量着对方,白心芷今天穿了一身水绿色的衣裙,发髻上并无半点装饰——她私底下的打扮总是如此朴素,似乎不愿多花什么心思在装扮自己上,她也总是喜欢眺望窗边的景色,事实上,窗外只有一条小河,河对面只有些零落的小商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翠翘不明白这后面的景色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她刚来的时候没两天就看腻了,河的两岸就像是两个世界,那头的宁静哪能和乐坊正门前的繁华街市相比呢?
“唉,”她叹了口气,抛下手里的簪子:“知道你善良,却没想到你这么执着,想开点吧,咱们都是萍水相逢,碰巧在一处讨生活罢了,等将来年纪大了,迟早要各奔东西的。”
白心芷笑了,依然是用她那轻轻柔柔的声音说道:“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翠翘笑骂道:“你看你那死心眼的样子!”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道:“罢了,谁让咱们都是心软的呢,别难过了,她们不给你回信我给你啊,上次在裘府得了那么多报酬,除去交给掌事的,剩下的还有不少呢!听说隔壁的首饰铺又有新的样式了,我去买来给你啊!”
白心芷忍不住回头笑了:“哪儿能要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两个人又笑着聊了会天,翠翘感觉她心情好了点,以为她放下了这件事,又见天色暗了下来,便打着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她走后,白心芷的眉头又逐渐低垂了下去,她缓缓走到窗边,窗外天色已经是一片藏蓝,看不清碧波绿柳的交相辉映,只能看见柳条的剪影在空中摆动,听见水流声潺潺萦绕在耳边,又或是听见遥远的对面飘来的隐约人语。
微风迎面吹来,吹动她柔软的发丝,吹过她明亮的眼眸,也吹进了她隐秘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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