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到这里,祁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走到楼下。
与几个学生匆匆擦肩而过。
他忽的抬头,传说中的可怕校霸童凉,正叼着冰棍站在阳台,阳台挂着洗得很干净的校服和t恤,正用手触摸哪件晒干了。
祁津的视力很好,看得见栏杆上晾晒的白色帆布鞋,刷得很干净。
就在他停顿的片刻,童凉留意到楼下有人,正在收衣服的手顿了下,转身朝他挥手。
白色短袖滑到肩头,纤细的胳膊一下下朝他晃。
嘴角挂着微笑,连杏眼也弯出弧度。
童凉拿走嘴里的冰棍,朝某个方向指了指:“那边!找不到路就原路返回!我带你出去!”
隔壁宿舍有人拉开落地窗,随口问了句:“童哥,你朋友找你啊?”
“嗯!我哥!”童凉大大方方地解释,“吵着你了?我下次小点声。”
“没没没,你们聊,我就是出来看看。”
童凉:“他来给我送吃的,还有一根,吃吗?”
男生诚惶诚恐:“不敢不敢,您吃您吃,我哪敢吃!”
他们这群男生中,只有童凉能翻墙捎带外卖进来,这要是哪天突发意外状况,都指望着童凉给他们救他们于大苦大难之中。
所以平日都巴不得供着这位哥。
童凉点点头,目送男生回了宿舍,见祁津还没走,趴着栏杆往下望。
祁津发现,他眨眼睛的频率和天上星星一闪一闪的频率出奇的一致。
这就是人人口中可怕的十三中校霸。
可爱得一塌糊涂。
祁津不自觉地怔了怔,同时发觉今晚的自己有点不对劲。
他忍不住摸了摸额头,手指冰冰凉凉,试探不出温度。但他清楚自己体温正常,不明白这种心跳加速和燥热的感觉是哪里来的。
如果听到就是事实,自己也不会因为想澄清误会,作为被认为撒谎的惩罚,而转到十三中。
他不知多少遍强调不是他。
他把证据摆出来,一条一条按时间顺序理清楚,很严肃的重复了几遍,爸爸眉头越皱越深,看起来简直和陌生人没有区别。
西装革履的校长微笑走到他身边:“没有关系的,这事不会记在档案上,我向祁津同学保证,你的档案绝对一干二净。”
几位副校长脸上也挂着模板化的笑。
他爸爸不耐烦地一挥手,让他先出去等,厚重的接待室门关上,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过了会儿,爸爸满身烟味地走出来,深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非要在那么多人面前狡辩,叫爸爸的面子往哪儿放。”
“那个男生家里已经收了钱闭嘴,你成绩好又有学校支持,有什么不满足。”
“你现在回去好好学习,考个状元回来,也不枉爸爸为了摆平这件事花的钱,也对得起你们老师这些天操的心了。”
为什么没有人听他解释呢。
他只是去天台背书,意外救下了那个想跳楼自杀的男生,打了急救电话,在等医生和老师赶来的时候,耐心听他哭诉父母的期待和越来越低的月考成绩。
全市首富祁家的名声千金不换,新高的状元苗子非常值钱,他爸给了他们一家一笔钱,校长许诺了某个985。
这一家人消失了。
没有人去考证这个同学说的是不是事实,他拿到的监控录像和报警电话录音,反倒像是可笑的狡辩。
他爸认为他不知好歹,让他改口是自己错了,不再去坚持“根本不存在”的真相。
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孩子的祁津,第一次掰开他父亲的手,揉碎了所有老师的期待,给自己办了转学手续,头也不转地来到十三中。
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祁津抬手冲楼上挥了挥,在小同学的目送中,走出了学校。
童凉回宿舍吃掉了第二根冰棍。
饿成狗了,竟然只有冰棍能吃,太惨了。
更惨的是,童凉一点也不想下楼买吃的。
于是他在宿舍里翻了一圈,连个薯片渣也没有。
童凉嘴里还叼着第二根冰棍,虎牙轻轻摩挲冰块,当即决定,明天早点起来吃早饭,顺便抄作业。
临睡前他还给汪一旭发消息,让他明早从校门口带套煎饼果子,老一套。
早上七点整,离早读铃打响还有二十分钟。
童凉就是饿死也要多睡那几分钟,他去阳台摸了摸昨晚还有些湿的校服,现在干了正好能穿。昨天那身校服打过架,也不知道那群体校混混衣服沾过什么,总之他是不会再穿的。
一路打了十七八个哈欠,童凉才来到食堂。
十三中食堂上下两层,面积不大,但犄角格拉里都能塞一个排长队的小铺。
别看十三中校门口两排小吃摊只要一摆,五分钟就能排得人山人海,真正的美食都在十三中食堂,就算保安那么严,照旧有附近上班族花钱租校服,混进来买顿饭。
童凉熟门熟路地买了一带包子和豆浆,都还挺烫,边吹边吃。
他一脚踹开高一四班的后门,一口咬掉半个包子,含含糊糊:“苟哥!”
坐在第三排的苟绪平正在背书,一听动静,头也没转地从书包里摸出作业本,双手捧着颠颠地跑到后排:“童哥你先抄!”
童凉敲敲包子:“吃吗?”
“不了,我吃过了。”
童凉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班里人数是单数,得益于入学时还个恶名远扬的校霸,没人敢跟他同宿和同桌。
不过这样挺好,他可以把腿翘到旁边凳子上,假装自己有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嗯,像两米八的大长腿。
童凉左手捏着包子,吃东西比较斯文,格外注意包子馅和汤汁没撒到作业本上,右手抄作业的速度就快了。
苟绪平怀疑自己看一百次也只有肃然起敬的份:“童哥你这字写的真好看。”
“嗯。”童凉用虎牙咬开豆浆袋,边喝边抄。
他的字工整好看,哪怕是写字速度飞快,字体却不见缭乱。
而且不同于常见字帖的字体,他的字有些圆润,尤其是边边角角,少了规矩的弧度,反倒显得赏心悦目。
“童哥!你的煎饼果子!”后门砰地被人踹开,汪一旭小跑进来,把滚烫的煎饼果子放到桌上,径直往最后一排一坐,“特地早起五分钟,就怕来晚了排队的人太多!”
煎饼果子还脆乎,要趁热吃。
汪一旭和苟绪平在后排叨逼叨,童凉吃一口抄一行,效率很高。
“又抄作业?呵。”
童凉咬了口煎饼果子,正好抄完最后一句话,画上圆满的句号,才懒洋洋地抬头。
说话的人是个矮个、皮肤黝黑的男生,啤酒瓶厚的眼镜快压垮鼻梁,看起来就是每天埋头苦读到凌晨三点的学习榜样。
“靠!孟樊非孟大班长,非酋……”正刷手机做任务的汪一旭抬起头,脸黑了三度,大嗓门道,“怎么哪都有你?”
这个点同学都来的差不多了,听见声音,纷纷转头看过来。
孟樊非脸上快要挂不下去,改口强调:“我抓到你抄作业了!”
“那怎么办,不交作业?去办公室罚站吗。”童凉说。
同学都把早餐带过来,满教室充满各种食物香气。
苟绪平认真道:“班长,胡老师要求作业必须交齐,不会可以抄。”
无论哪门功课的老师收不齐作业都不好,就连美术课少一本绘画作业,胡老师都不允许。胡老师说作业交期,才是尊重老师。
孟樊非看看这三人,不明白明明是三个学渣,凭什么瞧不起他这个大学霸:“胡老师要求的是抄完要记住。”
童凉想也不想地背出一串数字。
“牛啊!童哥!”汪一旭竖起大拇指,“还真背掉了?”
童凉见孟樊非找麻烦不成,反倒是自己下不了台,就说:“班长,要上课了。”
他的意思是赶紧回去。
汪一旭情商低,没有理解到童凉想放他一马,反倒是挑衅:“行啊,非酋,你故意的?你座位在第一排,特地绕到从后门走,堵我们是不是?有种的告状去!”
他是体委,也是全校最五大三粗的男生之一,童凉是看起来温和而实际上精神碾压,但他不常发作,和他相比,汪一旭这种强加在身体上的恐吓更直接致命。
孟樊非一哆嗦:“别叫我非酋。”
苟绪平打圆场:“班长不要心情不好,就来找我们学渣出气。你有这功夫生气多做两道题不好吗?学渣也要面子的。”
孟樊非也不想,他以为这个时间最多只有童凉来抄作业了,他教训童凉,童凉通常只会“嗯嗯”,给他一种成就感。
才会想也不想,就从后门冲过来。
没想到今天汪一旭会来那么早。
汪一旭:“操!你又没进尖子班?不对吧,还没有到期末考试重新分班。”
“不是,来了个转学生,就在咱们这个年纪,听说直接空降尖子班了。”苟绪平科普。
尖子班也就是一班,只有二十个名额,取每次期末考试的年级前二十名。这个是十三中的传统,已经很多年了。
而他们班班长孟樊非,非酋名号远扬也不是平白无故的。
全十三中都知道四班有个班长,每次考试班级排名都在前三,而年纪排名必须是第二十一名,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巧合到每次排名,胡老师都会拿出他那只古董计算器,非常耐心地替孟樊非算前二十一名的分数。
而孟樊非始终进不了尖子班,所以转学生没有排名却空降尖子班,他才会一大清早就不高兴,来学渣这找存在感。
“孟大班长又失去了进尖子班的机会。”汪一旭感慨,“不过都开学那么久了,还有转学生?童哥?你听说过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
童凉无所谓道,他吃完最后一口煎饼果子,终于饱了,把袋子胡乱团成一个球,胳膊一抬。
塑料球在空中划了道优雅的弧线,轻巧、准确地落入角落里的垃圾桶,垃圾桶因为塑料球的惯性晃了两下。
“牛逼!”汪一旭羡慕道。
离上课铃声打响还有五分钟,尖子班空降转学生,已然成了热门话题。
某个瞬间,童凉右眼皮猝不及防跳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有点怀疑:“左眼皮跳是凶是吉来着?”
汪一旭也忘了:“凶吧。”
苟绪平翻了个惊天大白眼。
“原来是这样。”童凉点点头。
他昨晚翻个墙都能遇到混混,最近运气确实不好。
等周末回寺里,第一件事就是点炷香拜一拜。
应该不会更倒霉了……吧?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