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果然端亲王萧冀又进了宫,给萧偃和孙太后汇报了最新情况:“昨日那候三在宫外刑部安排的居所再次被袭,耳朵被咬掉一小块,服侍的小内侍和大夫亲眼看到是只黑猫,十分灵活,一击即离,穿窗而去,未及追捕,看来极有可能是野猫报复。”
孙太后听着念了声阿弥陀佛,才道:“如此说来,万物有灵,这生灵野兽鸟禽报复报恩的事也不少,昔日惠城有位通判因火烧蜂窝,后被黑蜂报复,蛰伤舌头,肿大塞住气道,窒息而死,可知应为那侯三作孽太多,恶有恶报。”
萧冀道:“臣弟已让刑部继续排查那黑猫是否有人专门豢养,宫里如今已查过几遍,暂未查到可疑之人,如今那侯三既已挪出宫外,想来宫内应不会再继续有此野兽伤人之事,皇嫂请放心。”
孙太后心下也安稳了些,便道:“劳烦端王这些日子来回奔忙查案了,幸好前儿普觉法师也正刚做了法事,宫里如今也严查,决不许再有此等残暴虐杀之事。哀家想着,正好举办个赏花宴,把宫里这气氛和缓和缓。”
萧冀道:“皇嫂定即可,臣弟过几日便要离京,皇嫂还有什么交代的?”
孙太后叹道:“哀家听说你自己领了去南边督修河道的差使?京里呆着好好的,这河道年年大把银子砸进去,还是年年洪灾,工部户部,那是沆瀣一气,出了事就开始相互推脱。几位相爷不好好反省申饬一番六部,倒又把你给支出去,你在京里呆着好好的不好吗?何必去吃这苦头。况且,正要议皇上大婚立后的事情,你这辅政亲王出去了,谁负责行聘呢。”
萧冀道:“钦天监说今年雨水充沛,河道疏浚是得好好督一番,冬天北边雪灾,怕是北狄又要有异动。且不仅是修河道,南边听说有瘟疫,却不见官员上报,我顺路去查访看看实情。立后行聘一事,着礼部按章程办便是了,可请平王老人家行聘亦可。”
孙太后又念了几声佛:“罢了,还是国事为重,立后的事少不得哀家多费点心思了,你也早日归来,前朝那些相爷们,哪一个把我们孤儿寡母放在眼里呢。”
萧冀应了行礼躬身退下,自出宫去了。
孙太后面上仍有些不虞,转头对萧偃道:“明明是要立后的关键时候,前朝非要把端王调开。你皇叔也是个滑不留手的,故意避出去,哪里都不得罪,满朝都是各有各的打算,只有咱们母子相依为命了。”
“哀家看,前朝天天递折子呢,季相爷这是有新的考量,只把当初世宗的话搬了出来,说是为防外戚干政,要选秀,从民间良家女中选后妃。皇上年少,万不可在这上头犯了迷糊听那些大臣们调唆。他们这是怕皇上长大了,有了助力,分薄了他们的权呢。什么外戚,这就是指着哀家鼻子骂呢!以为这样哀家就会避嫌,依着他们了吗?”
“承恩侯府在外恪尽职守,持躬端谨,实心为皇上办事,效忠朝廷,便是乡里也是修桥修路,照拂乡里,不曾有贪赃枉法仗势欺人的事,一点不敢给哀家,给皇上抹黑。前朝大人们呢?反倒结党营私,排挤不睦之人,如今朝中只知内阁季大学士,张大学士,哪里还记得这是萧家的天下。”
孙太后说到动情处,眼圈通红:“皇上只需知道,只有我们母子才能互相依靠,外边内阁几位相爷,打的主意是皇上您无人襄助,什么都只能依仗他们。哀家一个寡妇,帮不了皇上多久,总得有个贤内助,关键时刻前朝也能有人为皇上效劳,招揽些真正为皇上效劳之人。”
“小门小户什么都不懂的良家子,岂能母仪天下?若是只顾生养,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如何教养皇室子孙?皇上自读本朝史书,从高祖、太宗、世宗,祖宗们哪一位立后不是立的名门淑女?我朝并无后宫、外戚干政之事,如何到了我儿,就非要我儿娶个门第低微的皇后?可知大臣们没安好心。”
“哀家将你从小抚养到大,勉励你尽心向学,岂有不指望你好的?当初先皇任命两位相爷与哀家、端亲王辅政,只以为两位相爷是股肱之臣,指望着四海升平,谁料得这年岁长了,利欲熏心,只想着皇上务必要听哀家的,到时候前朝你只看承恩侯说什么就好。”
“哀家替你办好大婚这件事,今后就安心吃斋念佛了,宫里的事就交给皇后主持,哀家也能歇一歇了,自皇上登基来,哀家这哪一日都不曾得安宁,心中时时焦虑,只怕辜负了先帝的重托,将萧家这天下给误了……”
萧偃道:“母后说的是。”这些倒都是孙太后常在他耳边念的话了。他这些日子都“病着”,并未上朝,却是不知道原来大臣们有人上了折子要在京师平民良家女中选后。这是前朝那几位辅政相爷们,一是不肯让太后外戚再这么坐大下去,又防止再有新的后党崛起。
孙太后尽情又说了几句,才又想起要到佛前念经的时候了,便又对赏花宴叮嘱了几句:“到时候赏花宴,你多看顾你表姐一些儿。”
萧偃应了,孙太后才放了他回紫微宫,自去佛前念佛不提。
萧偃回了紫微宫,巫妖问他:“那位端亲王,身上也有很薄的龙气,是不是和你血缘很近。”他没好说,那端亲王身上的龙气,甚至比萧偃身上的还要浓厚些。
萧偃一怔,心下一丝酸涩涌起,面上却还泰然,他解释给巫妖听:“那是辅政亲王,我的皇叔,先帝的嫡亲弟弟,之前掌过军的,十五岁就剿寇有功,现在外面戏班子都还在唱他十五岁单骑入寨,劝降山匪,寇匪弃刀乞降的戏。”
“当初先帝忽然不在,有朝臣也想要推选他的,毕竟他和先帝乃是兄弟,血缘近,有正当壮年,还掌过军,才干极佳。历朝历代兄终弟及,也是有的,但他辞了,只和太后联手,在近枝里挑了我过继,继承了皇位。”
巫妖道:“他以什么缘由辞了?”
萧偃道:“我也是听的传说,他说他好龙阳,这辈子定然无子嗣了,因此不肯受那皇位。”
巫妖若有所思:“好龙阳?意思是他喜欢男子?”
萧偃道:“不知真假。有谣言他当初任兵马大元帅,和蔺江平大将军十分相得……只是后来蔺大将军叛逃北狄了,他为了避嫌就辞了兵马大元帅的帅印,之后就一直闭门不出,纵情山水,当初先帝颇有些猜忌他,但他干脆利落交了帅印,又与朝臣、军将再无结交,每日只在庄子上栽花种瓜,先帝也就打消了疑忌。”
巫妖问道:“那蔺江平为何叛逃?”
萧偃道:“说来也是北狄那边施了反间计,蔺将军出征时,消息不通,便有谣言传来说他因战事失利,惧怕回京被问罪,便献城降了,先帝当时听信谣言,便命人将那蔺江平的老母和亲属全抓了起来,不由分说问了斩。”
“结果那蔺将军接到消息,大怒之下,便真的叛逃去了北狄,做了那边的大将军。”
巫妖沉默了。
萧偃过了一会儿也低声道:“挺可惜的吧,我当时看了那时的卷宗,也觉得很可惜,北狄人如此奸诈,蔺将军应该也知道,虽然先帝却是听信了谗言,但那也是北狄人阴谋在先,为什么也还是要投敌呢?”
巫妖想了下道:“战争便是这样的——他当时就算回来,先帝杀了他全家,怎么可能还信任他,他必然要被扣上别的罪名。既然要选一边站,那昏庸不聪明的那边,就没什么必要跟随了。”
萧偃低声道:“但我看端王叔大概挺伤心的,说是好龙阳,但是这么多年,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既没有封王妃,也没有养男宠。”
巫妖道:“可能为自保。”
萧偃道:“也对,当时先帝未必不疑忌他,按律,他若是被扣上谋反的罪名,娶王妃也是害了人家全家吧。只是想不通,那先帝没了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肯当皇帝呢?”
巫妖道:“可能是真的不想,又可能他也没把握。”
萧偃沉默了一会儿:“我也这么猜的。”因为没有把握能够夺位,所以不如先立个傀儡皇帝。
一个年幼的傀儡小皇帝,是当时各方势力的最好选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制衡,同时推出了小皇帝来缓解一触即发的极端局面,然后有志一同的架空了小皇帝,进行了权力的再分配。
只是小皇帝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野心和不甘,他身不由己被卷入这个局中,同样不得不竭尽所能夺取权力来自保。
萧偃藏下了一句话没有问巫妖。
端皇叔,是不是比自己更适合做皇帝?成熟,强大,勇猛,擅兵,还心怀天下,朝廷和太后们只盯着他的大婚,以争权夺利,只有他眼里还有百姓,还惦记着河道,挂心着瘟疫。
无论从哪方面看,在端王身边,显然比在自己身边的龙气更强。
如果是的话,巫妖是不是会去到他身边?
萧偃他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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